波母气血翻涌,右臂如浸寒冰,紫焰气火陡然熄灭,亦身不由己地朝后冲飞跌退,脸色大变。
她自恃水火神英,浸淫阳极地火又已数十载,真气之雄浑猛烈几已近乎神级,不想水火双刀竟被这小子轻而易举地借力破解,就如同……就如同当年与神农的那一战一样!
想到当今之世,竟有人与那老贼一样,五德同体,五行真气随意相化,心底惊怒妒恨,几欲迸爆。
流沙仙子见拓拔野连过当世四大绝顶高手,冒死保护自己周全,心花怒放,格格娇笑道:“老贱人,连我的亲亲小情郎也打不过,还想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大儿子公孙马猴早被我的小情郎剥皮抽筋,大卸八块啦!”
波母变色道:“你说什么!”
流沙仙子笑道:“老贱人,你不是喜欢在地底冰河里豢养尸蛊么?我遂你心意,将公孙马猴一寸一寸切成了三百六十份,每份装一个小瓶,再塞入一百只尸蛊,沉入了冰河之底。哪天你回乡省亲,别忘了全捞出来,将每只蛊虫附在一具骷髅上,你就有了三千六百个乖儿子啦……”
波母大怒,喝道:“住口!”虽知她是为了激怒自己,但听她说得如此恶毒,仍是气得浑身发抖。
乌丝兰玛叫道:“汁姐姐别听她胡说八道。阳极真神在地丘之底安然无恙,青阳更是毫发无损,只要大事一了,你们母子三人便能团圆了!”节骨眼上,生怕她再说下去,惹得汁玄青心烦意乱,坏了大事。
强良、九凤等人心领神会,纷纷围冲而上。
拓拔野哈哈笑道:“是不是胡说八道,水圣女心知肚明。你我既是盟友,明明知道公孙马猴被黄帝困在地底,又让我们碎尸万段,还想方设法地不让老贱人知道,莫非是想见风使舵,两面讨好么?”
无暇追问流沙仙子究竟发生了何事,左手断剑,右手天元逆刃,碧光银芒纵横飞舞,气浪滚滚激爆,将飞冲上前的众铁卫劈中膝肘关节,一一震飞开来。虽知乌丝兰玛等人欲置自己于死地,却仍不忍痛下杀手。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公孙青阳被我宰了十七八年了,水圣女居然还以此为饵相骗,太也缺德。可怜老贱人被她耍得团团转,还当她是好姐妹呢。”
与他背靠着背,银针飞舞,蛊毒四射,极尽狠辣之能事。靠近者无不惨叫飞退,或是周身紫黑肿胀,七窍流血;或是发狂似的朝周围铁卫疯砍乱斫。
波母越听越是心疑,公孙青阳之事她便一直隐隐觉得不妥,只是思子心切,是以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公孙婴侯生死姑且不论,被困地底却是铁板钉钉,时近七日,乌丝兰玛竟然还是只言不吐,其心可诛。
想到自己为了帮她解开鲲鱼封印,符应所谓的伏羲石谶,竭心尽力,驭蛊调集大荒各地的凶禽毒蛇,甚至不惜献血解开玄蛇封印,末了却被她这般蒙骗耍弄,怒气郁结如块垒,脸容几已扭曲,颤声喝道:“乌丝兰玛,这两个小贼说的是不是真的?”
乌丝兰玛摇头柔声道:“汁姐姐,你我姐妹一场,怎地宁可被这两个小滑头所骗,也不愿听信我的真言?既然不信,我让你看看这个便是。”冰蚕耀光绫如流云飞卷,金光闪耀,悠然抛入波母手中。
汁玄青周身剧震,俏脸惨白如雪,又陡然彤红似火,颤声道:“是他!真的是他!我……我的宝贝孩儿!”泪水如洪水决堤,潸潸淌落,笑靥却如春花怒放,纵声大笑起来。
拓拔野转眸望去,她素手之中捧着一个饕餮黄金锁,金光灿灿,晃得人眼都花了。
流沙仙子“啊”地一声,脸色大变。那饕餮黄金锁她再也熟悉不过,自从少时初见公孙青阳,金锁便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无论是帮他喂食、洗澡、摇着他睡觉,甚至是当年带着他逃往天帝山,抛入冰谷……那金锁始终都未曾脱离。
难道……难道那孩子当真没死么?当真让乌丝兰玛捡着,悄悄地抚养长大?她呆呆地盯着那光芒刺目的金锁,脑中空茫,呼吸窒堵,泪水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如火似的烧灼着她的脸颊。
当是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震耳欲聋,四周惊呼迭起,又迅即被众蛮人的如潮欢呼声淹盖而过。
拓拔野一凛,抬头望去,只见万鸟冲飞,群蛇乱舞,密雨似的四射坠落,那蛇、鸟围拢而成的巨大球体已然烟消云散,重新露出那条巨大的黑红角蟒。
青帝面色苍白,衣襟血迹斑斑,蛇姥依旧骑坐在他的脖子上,笑靥如花,喜悦已极,叫道:“孩儿们,女娲转世,还不跪拜恭迎!”
玄蛇当空飞舞咆哮,盘旋的蛇身中央,赫然悬浮着一个蚕丝圆茧,团团飞转。万千蛮人争相拜倒在地,纵声狂呼。
拓拔野心中一沉,终于还是出来了!
乌丝兰玛与九凤仙子等人相视对望,松了口大气,喜色浮动,纷纷叫道:“恭喜蛇姥!但愿蛇、水两族永结同盟,世代友好!”
蛇姥纵声大笑,畅快已极,紫铜棍凌空飞舞,“吃吃”连声,将丝茧划裂开来,躬身行礼,高声道:“女娲六十八代孙朱卷氏,恭迎娘娘圣驾!”
众蛮人欢呼声中,圆茧轰然炸散,一个女子当空急旋,红发似火,丝茧如飞带环绕,将周身紧紧缠住,玲珑浮凸,只露出大半的脸容。眼如秋波,似悲似喜,容颜莹光胜雪,金红色的夕晖镀照下,散发出柔和而又眩目的光晕。
霎时间万籁无声,众人怔怔仰望,呼吸俱已窒堵,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妖娆美艳、风华绝世的女子!
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仿佛有千万个雷霆在耳边爆炸开来,又惊又喜,又疑又奇,想要纵声大笑,又想要放声大哭,看着那张悲喜温柔的淡淡笑靥,酸甜苦辣狂潮似的涌到喉咙,如割如炙,忍不住昂首捶胸,纵声长啸。
乌丝兰玛等人笑容尽数僵住,不可置信地仰望着当空,惊怒骇异,目瞪口呆。
雨师妾!为什么会是雨师妾?她们竭心殚智,辛辛苦苦布下此局,分明是让冰夷藏入蛇腹,“转世”重生,怎会临到关头,突然变成了龙女雨师妾?
只听“嗷——呜”的一声狂吼,玄蛇突然张口飞甩,一道人影从它咽喉中破空冲出,翻身在平丘右峰上立定,“哇”地吐出一大团五彩斑斓之物,在岩壁上攒攒蠕动,无一不是剧毒虫豸。
众人大哗,拓拔野亦是大感惊讶。那人蜷身蹲跪,通体**,清秀俏丽的脸上飞霞流舞,又羞又怒,赫然正是显现为女身的冰夷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作了他人嫁衣!妙极妙极!”
乌丝兰玛脸色惨白,蓦地转头望来,目中怒火欲喷。知道必是这妖女使了什么古怪。饶是她素来深沉镇定、处变不惊,此刻也遏制不住那汹涌的怒火,恨不能将她撕成万千碎片。
原来那日在大人海市,青帝寄体于甘华老祖肉身之后,虽大发神威,将雨师妾、流沙仙子震晕,却已被流沙仙子下了“血蛊”,每隔两个时辰,体内血液便会升温如沸,破体爆裂一次。
对于青帝虽无大碍,二女却能御使“血魂虫”,根据爆破的血浆一路追踪而来。
青帝昨夜到了平丘之后,径直闯入密洞囚室,一掌将甘柤老祖震死,丢入极渊。而后又以“碧火金光刀”劈断九龙索,抬起万蛇岩,将蛇姥救出,向她索讨重生之药。
蛇姥自炼制、服用神药以来,每六十年必定要重生一次,从白发老妪变回幼齿童子,而后再轮回更替。恰恰今年刚变回童子之身,真元之气骤减,十日之内才能生长恢复为少女形貌,此时纵然能离开平丘,也凶多吉少。
于是她便假意报恩,骗取青帝吞服了“万蛇丹”。万蛇丹以万千毒蛇魂魄所炼,一经吞入,泥丸宫如被万蛇齐噬,痛不欲生。以青帝通天彻地的本事、神鬼不服的脾性,竟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终于被迫答应当十天的蛇奴。一旦蛇姥长为少女,恢复元气,便帮他解除蛇丹之毒,再助他脱体重生。
青帝虽然对这妖女恨之入骨,但却重诺守信,既已答应,便强忍怒气担当蛇奴,背着朱卷氏潜入极渊,汲取困在冰潭中的童囚精元,加速生长,直至遇见拓拔野,被迫现身。
就在拓拔野将计就计,舌绽莲花,以盘古九碑劝诱蛇姥之时,雨师妾、流沙仙子也已率领肃慎族等蛇裔蛮人一路追踪到了平丘。
见到拓拔野,二女自是大喜,但均觉情势诡异,水圣女别有阴谋,因此强忍着没有贸然相认,始终在一旁提心吊胆地观战,伺机出手相帮。
等到玄蛇大腹发狂,蛇姥认定女娲即将转世时,二女猜透水圣女阴谋,当下故意由流沙仙子吹奏玉兕号,驾御蛇鸟团团包裹玄蛇。而雨师妾则趁着局势大乱,众人交相激战之机,混入鸟群冲向玄蛇。
而后雨师妾又念法引爆青帝血蛊,引开他与蛇姥注意,闪电似的冲入玄蛇口中,到了腹内,再将蛊针刺入丝茧。冰夷的真气、修为虽然更胜于她,但一则蜷缚茧内,二则毫无防备,登时被蛊毒附体,晕迷不醒。
雨师妾将她拖出,自己钻入茧中,她既号龙女,对于驾御巨龙大蟒尤有心得,当下控制玄蛇将丝茧排出体外,于是便有了适才的一幕。
拓拔野虽然不知其中种种曲折,但也猜到了大概,听着四周排山倒海的震耳欢呼,热血如沸,纵声长啸不止,这半个月以来,从未有如此时这般畅快。
乌丝兰玛惊怒惶乱少逝,又逐渐恢复了镇定,高声笑道:“这不是雨师国主龙女妹子么?当日你为了拓拔太子,不惜叛族离家,想不到今日为了拓拔太子,竟敢冒充女娲转世。可惜蛇姥不是烛龙,以她的英明聪睿,又怎会被你蒙蔽?”
九凤仙子、强良等人纷纷大声呼喝附应。
雨师妾徐徐落在朱卷神蛇的背脊上,双眸始终温柔地凝视着拓拔野,嫣然一笑,道:“这位仙子说得不错,我前世的确是水族龙女,但那日在巨灵岛上,我已被灵威仰所杀。现在的我,早已经不是当日的雨师妾啦。”
肃慎族众人纵声大叫,拓拔野虽听不懂蛮语,也猜到他们在力证其辞。
灵威仰“哼”了一声,虽然丝毫不信,但却懒得开口反驳。蛇姥却以为他予以默认,登时又信了几分。
雨师妾柔声道:“迷迷糊糊中,我脱离肉身,飞到仙界,却听到一个声音问我:‘伏羲尚未回来,女娲又怎能孤身折返天庭?三千年轮回已到,你与伏羲理当重振蛇族,快快下去吧。’我还来不及回答,天旋地转,便已朝下坠落。等到我再度醒来之时,便已在神蛇腹中了……”
众蛇裔蛮人大多听得懂水族语言,听她娓娓道来,不住地随之高声呐喊。她说的越是荒唐无稽,听在他们耳中便越觉得神奇可信,满脸心醉神迷的表情,就连蛇姥亦不例外。
拓拔野暗觉好笑,雨师妾柔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微笑续道:“在神蛇腹中之时,看着下方的你们,我的意识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清明透彻,所有的前生往事,都一一浮现眼前。我又听见那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你瞧见你命中的伏羲了么?你愿意堕入凡尘,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么?’于是我便瞧见你了,伏羲。我说,我愿意。”
拓拔野心中怦怦狂跳,知道她这番话是故意说与自己听的,喉中若堵,胸膺中充满了甜蜜、喜悦和幸福。
“伏羲!伏羲!伏羲!”
众蛮人狂喜激动更甚,欢呼呐喊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汹汹如沸,登时将极圣宫众铁卫的怒骂驳斥声尽数盖过了。有些年纪稍大的蛮人太过激动,又喊又跳了一阵,突然口吐白沫,就此晕倒在地。
蛇姥又惊又喜,颤声道:“女娲娘娘,难道伏羲大神转世,现下就在这人群之中么?”
雨师妾等的便是她这句话,笑靥嫣然,柔声道:“不错。他就是伏羲转世!”素手轻轻一指,真气鼓舞,玄光如电横空,淡淡地映照在拓拔野的额头上。
蛮族纵声狂呼,蛇姥陡然一震,失声道:“是他?”脸色剧变,喃喃道:“不错!不错!你是龙女,他是龙神太子,龙蛇原是一物。更何况他又收齐了盘古九碑,练就了‘乾坤神诀’,天下哪有这等巧事?上苍暗示得再也明显不过了!”
心中惊喜、震骇、懊悔、愧疚……如狂潮怒卷,抬起头,朝着拓拔野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颤声道:“朱卷氏有眼不识北海,冒犯了伏羲大神,万请大神恕罪!”
众人哄然,乌丝兰玛、波母等人气得脸色惨白,想不到瞬息之间局势骤转,拓拔野竟摇身变成了伏羲转世,自己辛辛苦苦所布的局、花费的心血,竟全都便宜了这小子了!
拓拔野亦是错愕惊讶,大感滑稽有趣,与雨师妾对望片刻,强忍住纵声大笑的冲动,咳嗽一声,道:“不知者不罪,下不为例便是!”
蛮族众人欢声雷动,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伏羲”、“女娲”之声。
流沙仙子嘴角微笑,眼中却闪过淡淡的黯然之色,膝下一软,盘坐在地,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方才这一场激战,牵动了未愈之伤,督脉火烧火燎,此刻如释重负,再也支撑不住。
当是时,岛外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又听一个雄浑的声音高高地叫道:“玄水真神烛龙驾到!平丘七仙速来接驾!”
拓拔野陡然大震,转眸远眺,只见一列飞车从峡谷外急速冲来。
当先一辆八匹龙兽所驾的青铜车上,一个黑纱高冠的瘦小老者端然寂坐,白发如银,脸色枯黄黯淡,八字长眉耷拉着,合着长须一齐飘飘若飞,病恹恹的似睡非睡。一个黑袍男子衣袂猎猎鼓舞,昂然站在他身旁,黑木面具后,一双眸子寒光四射。
赫然正是烛龙与天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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