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城其实算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北部有雏岛数一数二的坊城,北具城,昔日在此一颗龙头的拍卖寄售使其名声大增。往东南,同样是雏岛三大港口之一,雏岛与西土来往贸易的主要枢纽,蓝港。而凤尾城所处本身便是昔日先行者登陆雏岛的原始地点之一。
从凤尾城靠岸,沿着唯一的一条大干道深入,便会路遇一处极广阔的密林。密林种植有楠木、槐木、樟木、榆木等造船所用木料,甚至还有一些极不易生长的珍贵木料。昔年有船匠在此选木,发现了一种奇木,世称“龙金石”。龙金石坚硬,乃无价之宝。船匠用龙金石造建了一艘破冰船,使得雏岛人往冰海开辟了一条新的航路,直接促进了雏岛三大港口之一的白港的产生。
密林原先也是由一个造船大师栽植而成,大师的名字早已在时空中消散,但密林犹然长存。山林中别的不多,但木头确实是四处可见,然而大师每砍伐一颗树,便在密林处种植一颗。大师彼时应该会遭到同行的嘲笑与不解,但如今,密林每年都有船匠前往取伐,密林里树木的数量、种类,却越来越多。先前已说过,大师的名字虽已消散,但密林犹然长存。
船匠造船,往往因地取材,但是造船大师出于心中的信仰,却每每非得去密林选材不可。百里山溪每三个月便要来往一次密林,他为凤尾城世子造的精致舟船,便是取材于此。船身通体芳香,对海洋生物却是毒药,可以防止水生物的附着,这样舟船便能更好的乘风破浪。
百里山溪从小便作为学徒学习造船的技术,但是他的技术完全成熟却是在中土。
雏岛人确实喜欢前往中土,那里的文化更灿烂,文明更先进,前往中土他们谓之“进修”。但是他们之后,都喜欢回到雏岛,这确实令人诧异。
百里山溪昔日从三大港之一的黑港出发,途径黑沙岛,在这里见识了漆黑如墨的海水。是的,百里山溪以前也绝想不到,海水有蓝色的,有金色的,还有泛着白沫的,没想到居然还有黑色的。
到了中土,昔日被当做下里巴人的水手、造船匠、船民,在一次毁天灭地的大洪灾之后,受到了贵族们些许的尊重与重视。
那次大洪灾,几乎把中土九州都淹没成为了汪洋,真龙便出现在这个时刻。贵族们纷纷逃难进了船,进了他们用权力和财富掠夺而来的乐土,发现这批“贱民”,以及他们所持的“奇技淫巧”,还是有点作用的。以前贵族代步喜欢选择悠闲缓慢的牛车,连打仗的时候也躲进精心修建的战车里面。战争对他们是一种艺术,是一种证明自己锻炼自己的途径。不过中土九州一次针对北方葬古荒原的远征,让半数军事力量顷刻崩溃。士兵们都是贵族,是各诸侯国的权力阶级,这直接导致了许多诸侯国政权的洗牌,而且引发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兵源力量不足,战争便不再是贵族的艺术。平民和修行者参与了进来。许多年之后,各地产生了书院,书院启发了民智。越来越多的志士仁人参与进了战争。他们相信,一场战争,需要有识之士的参与,这样才能更快的结束。
百里山溪在中土的时候能够在书院内的典藏中接触到关于战争的一切——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百里山溪甚至还会一些“十则围之”的话,书院里曾经争论过,奇兵,借助速度与诡异,能否改变战争的走势。大家都有自己的看法,赞同者认为借助飞禽走兽,统帅可以将战争引向更宽广的维度,而一个面容冲和的书生则说出了“十则围之”这句话。几年以后,妖禽、妖兽、修行者相互结合,成了让人深深忌惮的武装。而身处四战之地的一个小国,用最平凡的人,搭配最简单的武器,首重陷阵,操十石重弩,穿三层重甲,可日行百里,号称武卒,三五成组。与周围各诸侯国征战,与他们动辄飞沙走石,阴云遍布,鸟兽嘶鸣,背负飞剑不同,武卒仅靠铁质兵器,逐渐称雄。凡三十年,大战七十,全胜六十四,其余皆是不分胜负。武卒往往凭借数量优势,在局部地区突然聚集大部分力量,“十则围之”,屡试不爽。十五个武卒,便可轻易虐杀一名骑乘妖禽的修行者。
这些都是后话,百里山溪毕竟是个造船匠,不可脱离本行,其他事看则看已,雾里看花便好。中土书院里,有的人喜欢学剑,有的却喜欢学铸剑,还有的人认为学农增加粮食产量可以止息干戈。百里山溪自己则要学造船,不久他便离开书院,前往东海,然后在那里看到了一生难以忘怀的胜景。
四百余条船组成的船队,如同猛兽,蛰伏在海湾内。其中最大的船,长度超过四十丈。当主船挥动旗语,其他各船一一分布,次序井然,缓缓向大海深处进发,霎时散布,仿佛将千里海域充盈。
百里山溪站在高处,浩荡船队从他面前经过,他的内心激荡。他跪了下来,眼中饱含泪水,只觉若得有一天,虽死而无憾。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却没有再回书院。
等到百里山溪回到雏岛的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了,精气旺盛,虽然年轻,但确乎已经老了。他娶妻生子,并且将自己的技术悉心教导给儿子。
当百里山溪提出让儿子百里河趁着西南各城向云州朝贡,追随边云决,从而步入新天地的时候,百里河第一时间便拒绝了。追随者为奴为仆,并且不得自由,这还是其次,百里河实在觉得自己很难跟边云决这样的贵公子相处。他习惯了接触朴实的船民,他们狡诈、老实、真诚、吝啬,但是干净。但是百里河深信父亲不是那类趋炎附势的人,所以下一刻他问了为什么。
这世间当然不乏追随者,他们追随领袖,痛恨弄权,执着于梦想。雏岛人依然会追随,只是绝不轻易对人选做出选择。与妖兽斗力的他们,水深火热的生活把他们练就成了商人,虽然市侩,短浅,但很实用。他们的命需要更多的价值,一分钱一分货。
所以百里河会问为什么。
百里山溪道:“我要你追随的是一面旗帜,有更强大的家族,更强大的势力,但他们扎根在雏岛,他们不会离开,离开了这里便会水土不服。但是边家不同,有一天当边家的旗帜插上了中土,他们会如鱼得水。”
百里山溪目光灼灼,他想让儿子追随着边家,前赴自己心中的目的地。那是他向往的乐土,那里有他不曾说出的梦想,那便是中土。
百里山溪老了,不老他不会有这种迟暮的想法。
百里河只是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一定要追随谁呢……”
然而父亲没有强迫他。
当百里河望见边云决和敏敏在海边拾贝的时候,不明白此时自己的烦厌感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敏敏养的那条狗很听她的话,她向来喜欢吩咐狗儿冲进海里,并且看着狗儿在海中的狗刨模样“咯咯”发笑。这条狗有时还能抓到一条鱼。
边云决在海边陪着敏敏,边云决便要离开凤尾城了,两个人心照不宣。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琉璃泪,有如洁净朴素的碧莲花带着清晨的露珠。
边云决送出这串琉璃泪的时候,给敏敏讲述了鲛珠的故事。
鲛珠在世间极为罕见。古语云,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大凡鲛人,男的俊秀,女的貌美,能对月泣珠的却是女性。然而鲛人种群里面,女性极为罕见。况且鲛人多是长生不老,个个如铁石心肠。她们既集万千宠爱,又看透世事,不再如豆蔻少女一般,所以几乎不会流眼泪。偶尔世间流传的鲛珠,是由猎魔人捕捉到活体,割取心脏而得,从中取出源珠。这样得到的鲛珠,因为不是泣泪而成,所以称之为泣血。
边云决这样讲的时候,看了敏敏一眼。然而敏敏没有任何的不适感,把玩着琉璃泪上的那颗鲛珠,十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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