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以为这情爱之事真的那么美好么？那么我就和你说说，这洪泽之滨一个发生在两百年前的故事。洪泽之东有一城叫淮阴，淮阴里有一何姓的大户人家，家中有一小姐淮阴人称为何大小姐。这何大小姐啊，十八未到，何府却是门庭若市，每天从各地来提前的都有十人之多。”周老头慢慢说道。
“那何大小姐后来嫁给谁了？”那婢女说道。
“她谁都没有嫁，而是一个人女扮男装逃出家门去了帝都阳城，想去寻个如意郎君。后来在帝都阳城遇见了一位上京赶考的贫困书生，可能是情至深处了吧，两人便在了一起。在帝都阳城的两年时间里，书生对她很好，事事都顺着她的，慢慢没了自己的脾气。为了不让何大小姐离家太远，书生决意来这洪泽之西的徐城。两人海誓山盟，誓死不分开，便一同到了这徐城做了个小吏。刚开始的两年里，两人相处也很好的，随着何大小姐年龄渐长，到了不得不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书生却是一心忙于工作却忽略了何大小姐的感受。”
“可能是何家嫌那书生家境贫穷，不让那书生进家门吧，这种事情在中土各地已是很正常的现象。”一男家丁说道。
“这个小老儿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何大小姐的家人是来过这徐城看望过书生和何大小姐许多次的，何老爷和夫人看着女儿如此坚决，便提出可以在这徐城帮他二人买下一处房子。但是呢……”
“书生没有答应么？”连城杰问道。
那周老头看向连城杰，微微笑道，“书生答应了，但是他想让何大小姐带他亲自上门去与何老爷和夫人谈谈。”
“这是应当的，礼当如此。”众人纷纷附和。
“但是书生来到了徐城四年，何大小姐每次回家都没带书生去过。”周老头道。
“那书生也是笨，难道不可以偷偷跟着去么？”连城杰问道。
“没用的，小伙子，去到半路是会被赶回来的。加之这四年的时间里，书生为爱成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个性。所以后来，书生以为是何老爷和夫人说说而已，也许可能要自己出点银子，故而更加努力工作想多赚些银两。慢慢地，没有再和何大小姐多说话，或者说不敢和她说话，因为害怕她会提到置办房产和婚配之事。所以书生每天换班回家后，都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望着她心里却是难过的。人生之事往往如此，不要随便给人以承诺，因为你的承诺对于别人来说就是希望。”周老头道。
“后来呢？”那婢女问道。
“后来何大小姐回了一次家，从此便没有再回来过，只是叫人捎来一封书信，信中说她对书生已经没有了感情，已经等不了书生了。而书生呢却是苦苦坚持着，他想去找回何大小姐，无论贫富都将之迎娶进门。但是何家大门紧闭，根本就不想见他。”周老头道。
“这也太凄惨了吧！”
那些婢女说着便哭了起来，周老头则是继续道，“男女每当决意之时，彼此身上的优点在对方看来都是缺点，正如那真心实意的执着也被说成了固执偏执。情这种东西啊，一旦用了心便是会疯了的。只是那些年的苦心经营，那些年的小心翼翼，换来的是一颗早已决意远离的心。”
周老头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后来书生经过多方努力，终于能够在徐城置办一处房产了，不想那何大小姐却说她要的不是这房产也不是婚配，而是说书生根本就不懂她心的所想，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勇气再与他走下去了。其实若是不能相知，如何又能相爱六年呢？后来书生想了许多以前的事情，极力掩饰着这段感情，一年后的一天夜里他突然从徐城外的悬崖上跳入了这洪泽。”
“那书生当真是蠢得可以了，为了一个女子居然轻生。若是我，大不了重新迎娶别家小姐就是了。”一家丁说道。
“是啊，是啊，真是太蠢了。”众人附和道。
“你们这些男人啊就知道重新找个，真是庸俗至极。”那些婢女说道。
“人生在世各有取舍，有些人看重仁义而轻生死，有的人看重生死而轻仁义。我想那书生不是不愿放过何大小姐，也不是不愿放过自己，而是他心中深藏着一个信念，那便是要和那何大小姐在一起。这就好比是书生的一个梦想，他执着的不是何大小姐，而是那对何大小姐的情意，也就是他的梦想。而当梦想破灭，他也已经生无可恋，因为梦想破灭之后否定的是一个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连城杰非常熟悉，因为那是乔巧儿的。连城杰转过头之际，却见人群已然分开，乔巧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之后。就在她漫步走向前来之际，那周老头也站了起来，微微笑道，“若依姑娘只见，那书生也是很蠢么？”
乔巧儿走到连城杰身边，望向周老头，慢慢说道，“固执也好，迁就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选择，而选择应该是没有对错的。因为每个人所经历的情感不一样，旁观者所谓的清醒有时候也不过是一种误导罢了。而能坚持自己的内心，并从一而终，这是巧儿非常钦佩的。因为我们对世间万物的选择，往往就是一念之间，一念之间生爱生恨，一念之间成仙成魔。痴也罢，弃也罢，无须执着于结果便好，便好。”
待乔巧儿说完，那周老头则突然转身，慢慢踏入房中，然后关上了门。却是在他转身关上门的时候，连城杰看到了他的脸上留下泪来。
其实，乔巧儿也看见了那一幕。
“假若你的生命之中曾经出现过那样一个人，即便你修行几百年，却还是无法忘却。我们找不到不能遗忘的原因，正如找不到相守的理由。也许，彼此都是一样的，都是太过于固执，太过于心高气傲吧。
那周老头进门锁上房门之后，又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那些家丁和婢女便有些怅然地退去了。连城杰心下疑惑于之前周老头说的李承旭和漫雪大师的事情，正欲走上前去敲周老头的房门，却被乔巧儿阻止了。
“城杰哥哥，让这老人家好好休息吧。你陪巧儿到处走走，可好？”乔巧儿轻声说道。
连城杰听她如此说，便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慢慢处了这座院落。两人来到一处小池边的亭子下便不再继续向前走了，却也没有坐下，而是并肩而立，静看黑暗中的湖水。良久，乔巧儿说道，“城杰哥哥，你听得懂刚才那个老头说的故事么？”
“巧儿你说的是何大小姐和书生的那个故事么？”连城杰问道。乔巧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连城杰见状则说道，“其实那周老头讲得不明不白的，我也是听得不大懂。只道是那书生与何大小姐来了徐城，然后到了必须婚配的年龄了，书生却是一点表示也没有，所以何大小姐离开了。”
乔巧儿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城杰哥哥认为，他们分开的原因是书生一点表示都没有么？”连城杰望了乔巧儿一言，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哀伤，良久才道，“其实若是何大小姐肯带书生回去，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城杰哥哥，巧儿从这个故事里听到的可与你们的不同。”乔巧儿慢慢道。连城杰则是惊讶地看向她，他真不知道乔巧儿会从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里面听到什么其他的故事。连城杰问道，“那巧儿你说说嘛。”
“其实在巧儿听来，书生与何大小姐彼此之间是很相爱的，正是因为他们相爱相知，所以便少了言语，以为彼此之间一个举动或者神情，对方都能够了解。因为他们之间距离太近，所以看不清了彼此，慢慢地少了心灵的交流。可两个人即便再相知相爱，如果没有了交流就会缺乏感情的宣泄口，就会觉得平淡，觉得庸庸碌碌，就没有了激情，也没了期盼。”乔巧儿道。
“可是平平淡淡才是最真实的生活啊，平淡不一定平凡，那只是成为了一种习惯。恰似我和巧儿，我也是习惯了你呆在我身边的。”连城杰道。
“是啊，即便平淡巧儿也万分乐意守在城杰哥哥身边，因为那样才是最好的。因为所有的轰轰烈烈到最后都会回归平淡的，恰似这大江大河一路波涛汹涌，但最终都会流入东海，成为平静的海面。巧儿认为只是那书生太过于在乎，故而对何大小姐言听计从，她不开心他便不再多说话怕惹她生气，故而只想着快些置办房产婚配，但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何大小姐。”乔巧儿说着望了一眼连城杰，只见她看向池中的黑暗，则继续道，“她们那么相爱，也许只是书生不懂得如何适度地去爱，何大小姐不懂得如何感受书生的心而已。”
“那两个人各退一步，将心比心细细说一番不就好了么，那么好好的一段姻缘却因一个固执。不，是两个都固执，就这样断了。当真是可惜之极啊。”连城杰略有感触地道。乔巧儿听他一眼，则是慢慢把身体靠近了他，依着他，说道，“城杰哥哥，你以后可也要经常和巧儿说心里话啊，要不然巧儿也就变成书生那般模样的。”
连城杰则是伸出右手，环绕着她的身后，将乔巧儿抱在身边。“巧儿放心，虽然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但是对你呢，只要你肯听，我则是有永远说不完的话。”他怎么能够让身边的这个女子再饱受煎熬呢，毕竟她已为了自己受了十二年的苦。
“城杰哥哥，假如……巧儿说的是假如。假如有一天巧儿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也像那何大小姐一样不与你在一起了，你会怎么样？”乔巧儿明白，有些事情真的应该听听他是如何想又是如何说的。
连城杰则是右手的力道更加紧，弄得乔巧儿身子有些生疼，良久，只听他慢慢地说道，“如果巧儿不和我在一起……那么我会去上京找个地方，静静地陪你一辈子，守望你一辈子。”
乔巧儿则是望向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很是感动。但随即她嫣然一笑，轻轻说道，“如果巧儿有一天不和城杰哥哥在一起了，城杰哥哥可以去找一个另外的比巧儿好的女子嘛。”连城杰听她言毕，言语很是激动地道，“巧儿，我知道你找了我十二年，这十二年里你跋山涉水，历经重重险阻，那都是我不可想象的。我不敢负你，当然也是真心不想负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谢谢你城杰哥哥，谢谢你与巧儿说的心里话。但是巧儿想告诉你的是，如果巧儿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巧儿希望你和叶姐姐在一起。”乔巧儿说道，因为这也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她真的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谁知连城杰则是看向她，无奈一笑，道，“巧儿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好好的，我为何要跟叶师姐在一起啊？”乔巧儿则是一笑，道，“巧儿的意思就是说，你以后遇到叶姐姐了不要向见着仇人一样，要对她好一点，跟巧儿一样好，知道么？”
连城杰则是望向前方黑暗处，不曾应答，好似思索到了什么。乔巧儿见她望得出神，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问道，“城杰哥哥，你不会想起叶姐姐了吧？”连城杰回过神来，则是很认真的说道，“巧儿，我刚才看见那周老头流泪了，为什么？”
乔巧儿愣住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其实巧儿也看见了，那城杰哥哥说是为什么呢？”连城杰思考片刻，突然松开乔巧儿，站到乔巧儿两步之外，一脸惊讶地望着乔巧儿，口中吞吞吐吐地说道，“难道……难道周老头是那书生？”
乔巧儿则是没有他那副惊讶的表情，只是轻轻笑道，“城杰哥哥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连城杰则是继续这原来的表情，好似一下子并没有缓过神来。而乔巧儿则继续道，“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执着的，只是执着的东西不同而已，像他这样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修道之人才是最痛苦的，也许又是快乐的。执着于某个事物或者某个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而连城杰似乎没有听到乔巧儿的这份感触，只是自顾地道，“难道我师父师娘便是他口中所说的李承旭和漫雪大师？”
乔巧儿听言，心中突然有些失落，望着身边的他，却见他静静地望着前方。良久，乔巧儿很是不确定地道，“应该不是吧，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百年前就在这洪泽之上缠斗而亡了。若是她二人还在世，独秀峰的掌门也不会轮到师父她老人家，归乐谷就也轮到不到那赵树良了。”
“可是近一百年来，巧儿你也说过终南玄门并没有女弟子下山，归乐谷更是人才凋零。那我这一身玄门和归乐谷的修行又作何解释呢？”连城杰问道。
一时间，乔巧儿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连城杰见乔巧儿在思考，则没有了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他想着，能够这样静静陪在她的身边真的挺好，他愿意这样一直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爱是一种感恩，一种包容，一种分享，一种沟通。但爱更是一种平淡，一种习惯。不是不肯放手，而是你心里住下了一个人，这个人把你的心全掏空了，那其他的人你会将就不了。固执也好，偏执也好，放不下的不是彼此，而是一段深入骨髓的情。
（二0一五年八月三日未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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