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尘与老汉告别,在城关前排队等候入城。老汉是此地原居民,与守城士兵也早已熟识,直接驱车从一旁进去了。而姬无尘是外来陌生人,小乌城一向对外人盘查严密,特别是修炼者。
姬无尘了解到小乌城位于川绵郡虎平府,距魔祁山脉很远,这让他放心了不少,大部分追兵应该不会追来了。而另一个让他头疼的对手剑冥宗虽是川绵郡两大宗派之一,但其宗门坐落在陵川府境内,这让姬无尘有一定的时间来准备。
守城士兵只是例行检查,并未刁难,姬无尘很快就进城了。
城如其名,不仅城墙是黑色的,街道、屋顶都是黑色的。这座城存在时间久远,远近闻名,南来北往的人都会驻足于此。
人多了自然就会繁华,姬无尘并没有急于赶路,在街上边走边看,放松一下连日来的紧张疲惫。
囚圣剑就拿在手中,左手中。这是他一向的习惯。
不过已用布包好,只露出剑柄。虽然如今已有小幽银精打制的剑鞘,可以隔绝波动,但小幽银精也非凡品,难保不会有人心动。
一件八品灵器,不知可以让多少人争破了头。
以姬无尘现在的处境,一般人是没有心情去逛街的,但姬无尘却需要借此来调整状态,他在一边行走,一边思考。
忽然,姬无尘停住了脚步。因为原本热闹的四周此刻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大家仿佛被什么事给吸引了。
并没有人告诉他是什么事,但他一抬头立刻就知道了。
因为他也被吸引了。
古朴的街道上走来一个少年,低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
少年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走路,仅仅只是在走路!
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所有人的眼睛都被他吸引住了,只因他走路太认真了,仿佛已将所有身心都投入了,仿佛此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走路。
没有人能说出他走路到底有何不同,但也没人能否认他走路的与众不同。
少年的头发有些乱,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直的像是一杆标枪,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单薄衣服,而他的身子更单薄,但却背着一把齐人高、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器。这看起来很不协调,但没有人去注意这些,大家都已被他的走路吸引。
对于周围诧异的目光,少年似乎并未察觉,仍是低着头走路。他的步伐像是具有某种奇特的节奏,不受外界干扰,不受地形影响,无论是上阶梯、过洼地、穿人群,他都保持着这种奇特的节奏。
姬无尘似已看得出神,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走路可以走的这么认真,也从未见过有谁走路能比这少年走的更好。他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有趣的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有趣。
少年与姬无尘相向而行,此刻少年已走到姬无尘面前。
他本以为这样一个少年,一定是一个倔强、桀骜的人,但当近距离看清他的脸时,姬无尘却发现,少年很平静,出奇的平静,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少年,脸颊消瘦,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这样一张英俊而平静的脸,让人实在无法想到倔强,但他的身上确实散发着倔强的气息,如一匹深山中独自觅食的狼。
少年忽然停下了,他盯着姬无尘,但却一句话也不说。
姬无尘也看着他,微笑着。
周围有许多人都在看着少年,并不止姬无尘一人,但他却偏偏只对姬无尘作出了反应。
过了半晌,少年忽然道:“有事?”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干涩,显然并不常说话。
姬无尘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事实上他的眼里早已有了笑意,他忽然道:“我想请你喝酒。”
任谁也没想到姬无尘会这么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但人生本就有些事是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就像不知多少年后,姬无尘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对这少年生出这么强烈的亲切感。
少年道:“你没有理由请我喝酒,我也没有理由和你喝酒。”
姬无尘笑道:“在我的家乡,一个人成年后是要与人喝一杯成年酒以示成年的,而我的成年酒还没喝,这理由可以吗?”
少年垂下了眼目,似在思索,道:“我今年也刚好成年。”
姬无尘道:“所以你也有理由。”
少年道:“是。”
这是一座僻静的小酒馆,客人不多,但却打扫的很干净。姬无尘与少年相对而坐,谁也没说话。
不多时,酒已上来了,是一壶竹叶青,盖子还没打开就已闻到了清冽的酒香,仿佛已要人醉了。
姬无尘为少年倒了一碗,又为自己倒了一碗,两人仍是什么也没说,拿起碗就开始喝。
第一滴酒入喉,姬无尘就被那醇香迷住了,紧接着他猛灌了一口,第一口酒喝下,就再也忍不住了。咕咚!咕咚!姬无尘将一碗酒一口气都喝完了,立刻飘然若醉,一瞬间似将所有烦恼抛诸九霄云外,又似所有愁绪涌上心头。
姬无尘苦笑:“看来我已注定是个酒鬼了。”
第一次喝酒,让姬无尘觉得喉头火辣辣的,但面色还算平静。而且,他一滴也未洒在外面。
喝酒洒一地的,不是酒差,就是人差。
因为酒就像朋友,对待朋友如此的,不是他朋友差劲,就是他不好。
少年仍在喝酒,他并不像姬无尘喝得那么快,他双手捧着酒碗,仰起头,一口口不紧不慢地喝,他喝起酒来竟也是那么认真。
若说姬无尘对酒就像对待朋友,那少年对酒就像对待恋人。
少年喝完酒,脸色已通红,姬无尘微笑道:“你是第一次喝酒。”
少年道:“是。”
姬无尘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
少年道:“但你却很习惯。”
姬无尘道:“或许正是因为酒是世上最俗的东西,而我偏偏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最适合与酒为伍,但你却不受红尘所染。”
少年沉默了,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姬无尘这时才仔细打量少年背上的那把兵器,这是一把很大的兵器,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既有尖锐的单边剑尖,又有薄而锋利的双面刀刃,它的造型很讲究、很精致,虽然是一把大型兵器,但姬无尘却可以断定,它的速度一定很快。
见姬无尘打量自己的兵器,少年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道:“这是我自己打的刀。”
他笑起来时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种倔强、桀骜的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是那种任何人见了都想亲近的温暖。
姬无尘点头道:“好刀。”
两人又继续喝了几碗酒,少年经过第一杯的适应后,酒量渐渐上来了,连喝了几碗也未醉。
姬无尘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放下酒碗,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沉默了半晌才道:“七,我叫阿七。”
姬无尘知道,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少年,他柔声道:“那你的姓呢?你姓什么?”
少年疑声道:“姓?”
姬无尘道:“你没有姓吗?”
少年看着窗外,眼中的痛苦之色变成了炙热的光芒,犹如跳动的火焰,道:“就姓独孤吧。”
少年阿七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一般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一向是冷静的。
第一壶酒已经喝完,他们又叫了一壶。
阿七忽然问道:“你从柳州城来?”
姬无尘一惊,略一打量阿七,道:“是,你怎么知道?”
阿七道:“我看你的衣服,干了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一定是穿在身上风干的,因为我就经常这样,你身上还有几粒干净的沙子却没有尘土,说明你的沙子是从河里带出来的。以今日的天气,衣服穿在身上风干大约需两个时辰,那么你一定是三个时辰前刚从河里出来。”
阿七顿了顿,接着道:“我在小乌城郊外住了半年,如今正要离开,我常常要去河里打鱼吃,知道在小乌城附近三个时辰路程的范围内,只有一条河是多沙子的,就是自南向北的金沙河,所以你是从那来的。”
姬无尘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阿七道:“你的指端发白,面色却很正常,推测你在水里泡的时间在三到四个时辰,以金沙河的流速,往回推三到四个时辰,方圆数十里据我所知只有一座柳州城,所以我猜你是从那来的。”
姬无尘看着阿七,眼中充满了笑意,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这么聪明,这果然是一个有趣的少年。
他原本还担心阿七入世未深,会受人欺骗,但现在看来若有人想算计他,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姬无尘道:“你认得我吗?”
阿七歉然道:“我多在山野中生活,对外界的事知道的很少。”
姬无尘笑道:“不认得是好事,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了。”
两人又喝了许多酒,已不能再多喝,再喝下去只怕今日就走不出这酒馆了。姬无尘这时才道:“我观你修为也是在灵力境九重,但你的气息却有些不稳,是受伤了吗?”
阿七道:“我以前并不懂你们的修炼方法,只是在常年与野兽的搏斗中误打误撞修炼了一些灵力,一年前一位老人家交给我一些修炼的法门,我这才开始修炼,现在还不太能很好的控制。”
姬无尘不禁悚然,阿七是从一年前开始修炼的,但他现在却有灵力境九重的修为,尽管他原本有些基础,但在不懂修炼法门的情况下,也不会有太高的修为。
也就是说阿七几乎是在一年之内从修炼入门一路突破到灵力境九重,这着实有些骇人。
这少年实在给人太多惊喜。
姬无尘最后为阿七和自己到了一碗酒,两人一饮而尽。喝酒的人总是习惯在喝第一碗和最后一碗的时候选择一饮而尽,这习惯也不知是从谁开始的,最后成了所有人的习惯,也就是所谓的习俗。
姬无尘和阿七出了小酒馆,一起往城外走去。
在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前方围墙拐角处走出一行男子,为首一人身着华服、头戴宝冠,但却有一身掩饰不住的流痞之气,最明显的是他的眉心有一颗痣,此刻他衣冠不整,正在一边整理衣服一边与周围几人讨论刚才的战绩,嘴角的笑容淫邪而恣意,身上甚至还能闻到腥臊味。
姬无尘虽从未见过此人,但却已知道他是谁。
在搭牛车来小乌城的时候,姬无尘就已向老汉打听了关于小乌城的事,掌握所能掌握的一切信息,这是姬无尘的习惯。
在这小乌城,有朝廷亲自任命的城主,名为徐图。这徐图修为不高,但却专门压榨那些没权没势的人。因为他背景深厚,一般高手都会卖他几分面子,不愿得罪他,他也因此更加如鱼得水了。
而徐图有一独子,名为徐涛,整日无所事事,以欺负弱小为乐,尤为好垩色。根据老汉的描述,眼前为首这名男子定为徐涛无疑。
阿七的刀本来就是很醒目的,现下在这狭小的巷子里终于有人注意到了。
徐涛带着他的小厮堵住了姬无尘和阿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阿七的刀。
阿七什么也没有说,姬无尘也在观察。
徐涛道:“今天小爷高兴,就买下你这把刀了。”
阿七平静道:“我这刀不是用来卖的。”
徐涛笑道:“那你这把破刀是用来干什么的?”
阿七道:“我这刀是用来杀人的。”
徐涛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话了,道:“杀人?你是想杀我吗?”
几个小厮也跟着大笑起来,徐涛讥道:“你这小贼也敢杀我?来,我给你个机会,用你的刀朝我脖子砍!”说着他竟将脖子伸直了挑衅阿七。
阿七也不生气,仍是很平静,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徐涛道:“因为我挡了你的路。”
阿七道:“你没有挡住我的路。”
徐涛道:“我明明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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