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国使团的居所内,安平侯锦袍金冠,正手握青玉龙纹笔,在书案上挥毫泼墨,临摹唐朝忠臣颜真卿的“刘中使帖”
如丝似缕的轻烟自书案边上置放着的香炉袅袅升起,配着书案上各类诗词文集,愈发衬得这位侯爷气度雍容儒雅zxsm
正值写到“吴希光已降,足慰海隅之心”中的“心”字尚欠最后一点收笔时,安平侯倏然眉间微蹙,无声放下手中玉笔
一阵传乱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由远及近,随之是侍卫的一叠声的拦阻
“顾千户,侯爷在议事,你不能进去”
“哎,顾千户”
哗啦一声,房屋大门被人一把推开,顾长风高大的身躯背着日光,跨步冲入,几名面色尴尬的护卫自他身后追了进来
今日的顾长风周身官袍穿戴一新,目中有神,脸色也恢复红润,但在高手眼里下盘还是略有虚浮
他的伤势并未完全复原
但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不能再等
自苏醒后,他就陷入了被软禁的状态,武器被没收,不能离开房间非但见不到侯爷,连汗青和紫阳也消失了,而身边侍奉的人全都换成生面孔,言行举止都透露出一种诡秘的气氛
尤其他旁敲侧击想询问紫璇下落时,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顾长风把那晚紫璇言行举止细细梳理后惊觉她并非远走高飞而很可能是背着自己回去投案自首
不详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如浓密的阴云,越积越大终于他的忍耐达到极限,接着喝药的时候突然出手偷袭,点倒了看守后闯来这里
为首的护卫面露愧色,快步向前行军礼道:“顾千户刚才喝药的时候突然出手,我们拦阻不及,请侯爷恕罪”
“没事,你们下去吧”安平侯淡然的命令侍卫退出屋内他转而对顾长风笑道:“长风,本来我看你前阵子有佳人相伴,想来累得很索性让你多休息几天,今日议事便没叫你”
听出侯爷话中暗藏嘲弄,顾长风脸上一红,自入屋后他发现除了姬无双外,其余使团内核心人物如田启云,汗青,紫阳悉数在此
当他把目光投回主座的安平侯时,心中猛然打了个突,这位侯爷一扫往日的平易亲善,周身威风凛凛状如大佛在他那佛像般的姿态之下,更隐隐涌动着一股诸事尽在掌中,大业舍我其谁的霸气
这份威风法度,俨然和顾长风之前认识的侯爷判若两人
同时顾长风还注意到今天田启云的样子有点怪异,表情呆滞,眼神游离,极力避免和自己视线相触,似乎颇有惧意
至于本是最亲近的汗青和紫阳,也是面无表情,以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眼光瞧着自己
在如此怪异凝重的气氛中,顾长风原本打好的腹稿竟无从开口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么,说吧”安平侯口气淡漠,但在场诸人均能听出里面暗藏的凌厉杀机
顾长风只觉心头沉重如铅,先前不详的预感此刻愈发强烈他鼓足勇气,开口问道:“她,她在哪?”
“她?”安平侯瞥了顾长风一眼,冷笑道:“是那个屡教不改,视朝廷宽宏大量于无物,一心作乱的女贼?”
“她不是女贼!她是我的朋友!”顾长风梗起脖子,以本能做出驳斥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在上级说话,口气又不禁软了下来:“她救过我的命,她说以后不再涉足江湖,她”
“住口!”安平侯不耐烦的一挥袍袖打断顾长风的申辩,抬手点指他连声质问道:“凌风怎么死的?那天当街杀人的是不是东方不败?你怎么会出现在哪里?是不是那个女贼引你去的?”
一连串的逼问令顾长风无从招架,他不想让自己的兄弟死后也背上叛徒的罪名,更不想出卖朋友和爱人,所以这里面任何一个问题他都无法回答
顾长风惶急而茫然的四下望着,这里他朋友,兄弟,师侄,他期待能有人为他说一句话
静默是他唯一的收获
终于,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求你,放过她,”在孤立无援却又不舍放弃的情绪中,无视旁人惊诧的目光,顾长风高大的竟然身躯直直跪下
“你你个混账!”安平侯猛然一拍桌案上的白玉卧虎镇,正言厉色道:“朝廷命官给一个女贼求情,成何体统!”
“我告诉你,她已经被就地正法,由本侯亲自执行!”
声音自高处狠狠掷落
顾长风闻言身躯一震,有如千百个焦雷在耳边炸响,又有如无数根檑木锤击着他的胸膛他觉得体内的精气神瞬间被系数抽空,两眼一黑,身子软软向前倾去
汗青见他神情大异往常,赶忙疾走数步近前搀住他的臂弯
顾长风浑然不觉,他双眼发直,愣怔的看着地面,只是一遍遍楠楠自语:“她死了?死了?”
尽管相交不足一月,但紫璇的音容笑貌已铭刻于心,她的机敏聪慧坚强是如此的吸引着顾长风,往事历历,犹在眼前
人在异乡为异客,然而当紫璇死去时,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自己竟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热泪在巨大的哀恸中滚滚而下,顾长风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张口喷出一汪鲜血
佳人东来,枯骨西归
“长风兄,走吧”汗青拉着他的手臂,在耳畔低语
顾长风执拗的站起身,带着无尽悔恨和怨怼问道:“她的遗体现在何处!”他决心一定要把她的遗骨带归故里,这是自己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
安平侯迎着顾长风愤懑的目光,冷而淡的回答:“你以为我会给一个反贼风光大葬?或者荣归故里?她的尸体已经丢入大海,你不用想了”
最后的消破灭了,心肺撕裂的剧痛中,顾长风蓦然仰天怒啸,本是搀扶他的汗青只觉一股横暴巨力涌来,整个人如巨浪抛起的孤舟般被甩了出去
顾长风双目赤红,五指紧握成拳,怒吼着,对准安平侯就直直轰了过去
眼见一贯克己复礼,循规蹈矩的顾长风竟公然对直属上级兼皇亲国戚的安平侯出手,在场几人大惊之下反应难免慢了半拍,不及出手便全被顾长风甩到身后
这一拳乃是顾长风在心伤若狂中全力击出,拳路所经之处,空气中发出雷鸣般的吼动
刚猛的劲风吹得安平侯须发一齐向后摆去
拳至身前!
安平侯左掌一拍,一张临摹于忠肃公石灰吟的信纸应力平起,他右手食中二指夹住信纸一角,运劲转动,信纸凌空画圆,仿佛在拳头和安平侯之间展开一面盾牌
就在拳头正好刚刚恰恰接触到信纸的瞬息,顾长风立刻感到那薄如蝉翼的信纸陡然变得如钢似铁,坚韧无比,通体被一股看不见的真力包裹自己与其相触的关节剧痛彻骨,拳势再难寸进
安平侯右手两指转着信纸,左手捻髯冷笑道:“小王八蛋,我杀她是为你好!在这发什么昏”
顾长风此时心窍淤塞,满腔尽是仇恨,遇阻后也不变招,只是一味催动丹田内力灌于右臂,拳头就像一头疯狂的蛮牛,死命轰击信纸
经过先前东方不败调理及数日修养,顾长风体内的异种真气已经基本融合,内力比之前增进数倍有余两人以纸为界,在全无花俏的内力互拼下,威力发挥更是的淋漓尽致
紫阳清楚地看到,顾长风的整条右臂比方才粗壮了足足两圈,拳头肤色发红,丝丝热气自肌肤毛孔蒸腾涌起
信纸在空中已停止转动,纸面在两股内力对峙中被挤压平展的无半分褶皱一道道细如蛛丝的裂纹自上无声泛起,蔓延交错,有若龟甲
安平侯目中精光暴闪,两腮鼓起呔得一声,运劲向前一推,隔空大力把顾长风生生弹出一丈开外
悬于半空不过几个呼吸的信纸却宛如经历千年百世的流转,在风中化为灰烬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安平侯稳坐不动,瞧着被自己击退的顾长风:“朝廷命官给一个反贼报仇,你可真有出息啊你的气节哪去了!”
顾长风紧扣牙关,强行把安平侯的话从耳中抹去他嘴角溢血,单膝跪地,手掌向下一击弹身而起,再度扑向对方
紫阳见状即刻跨步跳入场内,脚踏离位,长剑寒光乍起,数道绵长严密的剑影阻住顾长风前冲之势
顾长风认准了安平侯是杀死紫璇,他不管不顾,双掌拍出直欺入紫阳展开的狡内,俨然等于把自己双手送到对方剑锋下
紫阳对自己这位师叔素来敬重,他出招本意是想阻止对方一错再错,不曾想顾长风神志混乱下出招全无章法,眼看双手就要被自己斩断
仓皇中紫阳只得硬生生撤招回收,原本刺出的剑影倒流回转,归于胸前
顾长风双掌衔尾追击,一掌击在紫阳握剑的手腕
紫阳吃痛下握剑的五指一松,武当镇派之宝真武剑被顾长风劈手夺去
未及弱冠之年,却能作为武当代表远赴扶桑,又得以佩戴本派象征的真武剑,紫阳实则早已被本派内定作为下一代掌门大力栽培,应变和武功自是出众
“师叔自重!”紫阳沉声警喝中,左手轻巧搭上顾长风持剑的手臂,顺势旋动牢牢扣住后向下扯动
顾长风伤势未愈导致下盘不稳,这一招就被紫阳带了个趔趄
“滚开”顾长风运力向后猛拉,陷入疯狂的他忘记了,眼前的这位师侄和自己一样都出身武当
武当的绝学叫太极
太极最擅长的就是听劲化劲和借力打力
紫阳面容平和,扣着顾长风的手掌顺着对方回扯的大力变下拉为向前推挤
顾长风一拉落空反被回力反挫,整个人就要仰面摔倒本能中他腰腹发力,左足后踏顿住身形他无暇与紫阳纠缠,当下催动周身内力,粗壮的右臂兀然啪啪爆响中施展某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急促的,细微的抖动
紫阳面色丕变,在顾长风右臂肌肉那种古怪的颤抖下,只觉得无数道短促迅疾的劲力不停冲击自己拿捏对方手臂的五指
这内力之强,速度之快,令自己根本无暇施展太极的化劲之术
紫阳虎口一热,牵制顾长风的手掌陡然被生生弹开
顾长风一挣脱挟制,真武剑巾鼓荡,翁鸣作响中隔空劈出一道剑气,疾刺安平侯
安平侯双眉一扬,起身离座
他夹起青玉龙纹笔,以笔为剑,向前洒然一挥,同样打出一道剑气
他看似随意恬淡的一招,却比顾长风用尽全力的一招更快,更猛,更烈!
两股剑气狭路相逢,迎头互击
崩碎的劲气在空中化为若干道细小的气流四处飞射,紫阳汗青田启云三人急忙腾挪闪避,劲力所击之处,桌椅木柱等被打得东倒西歪,坑坑洼洼
顾长风厚实的身躯仰面跌倒,掌中真武剑当啷落地,他大半个身子都陷入剧痛后的麻木
方才两股剑气正面撞击,安平侯的剑气不但摧毁了他的攻势,而且余力更一鼓而下,封闭了他多处经络穴道
二度交锋,安平侯再一次正面击浪他
泪水的咸涩和鲜血的腥味混合在顾长风的口中
他不甘,但已无力再战
他的狂态烟消云散
“顾长风,你好大胆子竟敢向侯爷动武,还不赶快赔罪认错!”汗青和紫阳一左一右,手持武器把顾长风夹在当中,有意无意间恰好挡住安平侯出手的路线
此刻顾长风已一败涂地,若安平侯再度出手他必死无疑
两人互视一眼,明白对方均是存了和自己一般心思
“闪开!”安平侯从书案后转出,气势汹汹的走到顾长风面前:“你还真想要我的命翱行,你今天到给我说出个道理来!我凭什么不该杀她!”
他负着手,踱了几个来回停下又道:“她之前怎么跟朝廷保证的!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帮助朝廷对付东方不败!可那天她到底干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死不悔改,诈降后图谋作乱,这样大逆不道的反贼我不该杀?”
顾长风径自垂首,他只是自我麻醉的一遍一遍重复着:“她已经跟东方不败恩断义绝,她说过不会再踏足江湖的”
“嘿,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怎么她说什么你都信!”安平侯咬着牙,似有恨意,但一转眼间,他又转为尖酸的揶揄:“对,她是江湖女子,英气,刚烈,有股子野性哎,你当个滕妾玩玩也就算了,怎么还真打算讨回家做媳妇翱”
顾长风猛然抬头,殷红的血线密布眼白,分外渗人他瞪视安平侯,用尽全身力气吼叫道:“她不是那种人!我不许你如此污她!”
安平侯气得颔下的胡须都在颤动:“胡说八道!她当初跟着东方不败干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杀了多少朝廷官兵她的案底摞起来比你人都高哦,她死了你心疼,当年跟你战死在福建那些士兵呢?他们就活该死?他们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旁听的汗青和紫阳面面相觑,安平侯话虽然刻薄激烈,但却占了个理字撇开人情,单论国法纲纪,紫璇确实该死,这一点顾长风其实也明白,只是情之所深令他不愿意去深想罢了
当提及到那些殒命沙场的袍泽时,顾长风本已细微若烛的疯狂火焰终于熄灭,他恢复了理智,然后在痛苦中分崩离析
看着彻底垮掉的顾长风,安平侯眼中流露出深邃难掩的失望,之前鲜活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转为视之如草芥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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