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清晨历来被认为是一天工作开始的时间。
庆长三年八月十八日,将是一个注定被载入扶桑史册的大日子。
在这一天的清晨,很多人,在不同的地方,展开不同的工作。
这些工作就像一块块拼图碎片,当组合起来时,一副幽暗诡谲的画卷跃然其上。
弓弦铮鸣中,黑色的羽箭割开空气,急掠飞出。
大阪,东门五里外的官道上,倒卧着数名扶桑士兵的尸体。他们的表情也惊人一致,扭曲的脸庞充斥着骇然和难以置信。
每人皆是胸前中箭,一箭毙命。
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两骑在大路正中并绺而立,同样武将装束,甲胄着身,漆黑的兜钵在朝阳下泛着乌光。
在他们身后十余丈外,还有十几名骑兵呈网状远远散开,分别把住东面通向大阪的其他小路。
此处是进入大阪的必经要道,任何从东面来的人都无法避开他们的视野。
两将中年长那人正缓缓放下手里弓箭,笑呵呵的对另一名年轻将领道:“久兵卫,一早便连打了四只兔子,真是个好兆头。”
被称为久兵卫的将领大名赤座直保,今日由他轮值大阪城东路守备。此刻的他在日光映射下,脸色显得分外苍白,握着缰绳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虽未听过指鹿为马的典故,但他不瞎,更不傻,远处躺着的那可不是什么兔子,而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人!
丰臣秀吉派来求援的信使!
只怕到死他们都不会想到,连大阪都已被敌人渗透。
他们被悉数杀死在他面前。
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背叛!
赤座直保猛地吸了几口气方道:“泉州大人,太阁大人、他、、他、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赤座直保口称的泉州大人正是受领伊予板岛七万石,官至和泉守的藤堂高虎。
这位丰臣阵营的大将正值壮年,却见不到丝毫通常武将所有的威风煞气,一张圆圆胖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只有那对眼珠转动间隐隐透出的精芒才昭示出他的身份。
藤堂高虎手掌抚摸着马鬃,悠然道:“放心吧,各方面都安排好了,大家一起动手。太阁大人纵使一代枭雄,今天也要踏上信长公的覆辙。”
“嘻嘻,别怕,我们只会是当年的羽柴秀吉,绝不会是明智光秀。”藤堂高虎摩挲着肉呼呼的下巴补充了一句。
赤座直保诺诺连声,他虽不清楚具体是谁要对付丰臣秀吉,但从扶桑这几个月军政大局的翻云覆雨看来,这“大家”必然代表着很多有力人士。
赤座直保家族原是越前朝仓氏家臣,后来朝仓氏灭亡,父亲带着年幼的他转而依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在丰臣阵营内他官运平平,领地也不过几千石,内心早有怨怼。
藤堂高虎给他的条件很简单:丰臣秀吉倒行逆施,在扶桑惹得天怒人怨,天皇和德川大人以及其他诸侯早有意除去他。你只需要在轮值的那天把部队调开两个时辰即可,其他的事不用你插手。事成之后,你的官位、领地至少比以前高三倍。
赤座直保一番内心斗争后终于应允。
“那边不会再有漏网之鱼了,把尸体烧了,准备撤退。”藤堂高虎一声令下,部下闻声而动,麻利把那几具尸体拖到偏僻处堆在一起,接着洒上引火之物开始焚烧。
肉体烧灼所发出的那种特有甜腥味令赤座直保胃部一阵不适。他突然不放心的又道:“加贺大纳言那里?”
不待藤堂高虎开口,一骑自南面飞驰而来,茑尾纹靠旗逆风招展。来到两人近前士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以低沉急促的语气对藤堂高虎报告:“加贺大纳言昨日在大阪北面遭到刺杀,随从人员全部被杀,大纳言本人失踪。”
藤堂高虎挑起一对短眉,笑眯眯的看着赤座直保。
赤座直保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窜上后背,毛发直竖,明明现在正值盛夏,但他感到整个人都被冻在马鞍上。
能在短短一日同时攻击扶桑的两大雄藩诸侯,藤堂高虎背后的这些人,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在悚然惊惧的心情中他拨转马头,他只希望这噩梦般的一天尽快过去。
但,这仅仅是开始。
清水寺外,历经半夜的杀戮痕迹已被彻底抹去。
所有打斗中的尸体,血迹、损坏的兵器都被“妥善处理”。
服部正就抱着双臂,仰望山道尽头的清水寺,眉宇间的急躁不耐和跃跃欲试交织混染。
东方不败和丰臣秀吉这一战究竟如何?
“少主,战场已经打扫完毕。”一名上忍头目毕恭毕敬的报告:“此役,我方共有二十五人战死。”
这次行动伊贺派堪称精华尽出,最高战力代表“伊贺同心组”全员出战。当年服部千军投靠东方不败时,麾下忍者源自于佐佐成政的黑母衣众,已经是骁勇善战的精锐。
而伊贺同心组每一名忍者的战力都相当于一组黑母衣,更是格外宝贵。
这一战就折损了二十五人,所以当提及战死人数的时候,上忍语气格外悲痛沉重。
“我知道了。”服部正就抚着手腕,淡淡的说道:“真可惜,不能用了。”
“少主,什么不能用了?”上忍不明就里的望着他。
“我说不能用了!”服部正就尖利喊声蕴着怒气,他转身把手伸到上忍面前,点指着笼手上面的一道浅浅刀痕。
“你看看,你看看,才穿了一次就这样。你们怎么办事的!就找这种样子货糊弄我!”服部正就挥舞着手臂咆哮。
几名上忍怔怔的看着那道刀痕,然后彼此面面相觑后垂下头,尽管没人说话,但眼中流露的都是深深的悲哀。
在心性脾气上,少主怎么会跟老主人差得这么远?
“半三。”清朗的声音响起,一名和服部正就年龄相若的年轻人在几名忍者簇拥中疾步走来。
“少主!”服部正就之前还雷电交加的神态立刻拨云见日,仿佛金色面当上都挂满笑容。他一把拨开身前几名上忍,恭恭敬敬,喜气洋洋的迎了上去。
来的这位也是“少主”,而且还是“少主”中的“少主”。
德川家康长子,从三位权中纳言,德川秀忠。
“半三,事情进展如何?”德川秀忠瞥了远处沉寂的清水寺一眼就移开视线,消瘦的脸颊两侧有些许发青。
尽管战场已打扫干净,但那种凝结不去的血腥和死味仍令他感到十分不适。本来按计划,作为文臣的德川秀忠应该坐镇后方调度,但服部正就为了日后在德川阵营内谋求更大发展,便大力建议少主以督战为由随他出征。
德川秀忠开始不愿冒险,但毕竟年少气盛,架不住服部正就再三撺掇,本人也想在这次攸关德川一族生死存亡的战役中立下一份功劳,最后决定瞒着德川家康偷偷出行。
之前那场血染山林的大战中他在伊贺高手保护下一直躲在后面观战,直到大局底定方才出头露面。
“进展顺利,丰臣旗本被我伊贺派尽数歼灭,无一漏网,现在山下要道全部被封锁,东方不败已经进入清水寺内对付丰臣秀吉。”服部正就带着奋悦的情绪,他戟指清水寺后五指向内用力一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太好了。”德川秀忠被他情绪感染,也不禁露出喜色:“既然如此,按原定计划,那只要耐心等待他们分出胜负,明国使团很快就会赶到。无论他们谁胜谁负都会元气大伤,联合明国使团把活着的那个就地斩杀,事后就推给那些明国人好了。”
“少主英明。”服部正就口中恭维,内心却另有所想。
他今日率众封锁清水寺,全歼丰臣旗本,又亲自下场斩杀甲贺派高手稻叶四郎,圆满完成预定任务,功劳可算不小。
但仅仅是不小,而不是大!
服部正就意犹未尽,仍不满足!
他眼望寂立山峰的清水寺,拇指反复摩挲着古剑剑柄,目光隐隐闪烁出某种期冀。
丰臣秀吉武功虽然高绝,但说不定已经跟东方不败拼得两败俱伤。
如今少主莅临,他若是此刻搏上一把,带人直接杀进寺内,未尝没有拿下丰臣秀吉人头的可能。
果真如此,他必然一跃成为整个德川阵营的头号功臣。那时上至主公,下至各级臣僚,包括父亲在内恐怕都要对他刮目相看,青睐有加。
对功利的渴望霎时间令服部正就内心**纷涌,难以御驾。
就在他几乎要下决心提前下达进攻命令的时刻。
清水寺方向猛然传来一连串急促低沉的**。
服部正就怔然,那分明是铁炮的声音,但细细聆听却又更迅疾和震颤。
德川秀忠骇然,不谙军务的他听来,那声音就像连串炸雷,在耳际轰轰哄哄回响。
他们一齐循声望去,剧烈的爆炸声中金亮焰火在峰顶此起彼现。
清水寺内整座广场已化为火海。
火海中的钢铁凶兽独目血红,凶光毕露,杀性尽显。
扶桑自诩日出之国,形形色色的高手中熟悉南蛮文化的本就极少,而既仰慕南蛮文化又精通火器的,唯有一人。
伊达政宗!
这位销声匿迹多时,名为抱病休养,实为被丰臣秀吉敲打后勒令在家反省的奥羽大名,今天不但生龙活虎,更加潜行到清水寺内,和黑田如水联手对丰臣秀吉展开突袭。
“腾腾腾”声中,两束纤细的火蛇自伊达政宗的双臂外挂的奇怪装置内窜出,连绵不绝的喷吐着弹雨,在空中拖曳出两道橘黄的火线,对着丰臣秀吉劈扫过去。
黑田如水顿感压力一轻,之前压迫在周身前后的冰冷杀气陡然消褪,快得几乎从未发生过。
丰臣秀吉平空拔地而起,身法忽快忽慢,或虚或实,向着伊达政宗扑击过去。
他身为扶桑第一高手,观人察物的本领自是极高,从猝然受袭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但他已看出端倪。
第一:黑田如水和伊达政宗自密封的佛像内破壁而出,显然是事先一早就知道他会在清水寺过夜。
第二:他夜宿清水寺是高度机密,德川家康决计不知,所以他们的情报来源另有其人。
第三:他不敢在往下细细探究,只因答案太过残酷。
所以他气急了,恨极了。
他下定决心要斩杀这两个无耻小人!
两道火线所及之处,无坚不摧,无物不破,遑论是青石地面还是那些林林总总的诸天神佛,无不被扫的身首异处,四分五裂!
偌大的广场支离破碎,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后丢弃的抹布。
火焰在大地燃烧。
空气在烈焰中沸腾。
这就是霹雳连环。
这就是伊达政宗。
这就是西洋科技的力量!
以至高的力量,钢铁的风暴,去毫无保留,干脆利落的消灭,摧毁一切!
伊达政宗咆哮着:“丰臣秀吉,东方不败。你们看到了吗!你们这些井底之蛙,你们的神功怎么比得上钢铁的力量!”
“多美啊。”感受着发射给双臂带来的奇异律动,伊达政宗自语着,独目流下泪来。
“又一个脑子坏掉的。”东方不败望着在空中手舞足蹈的铁罐头,鄙夷中手里银针随意上下一拨一挡,几枚泛着炙气的弹头应声落地。
但火雨虽密且疾,但始终不及丰臣秀吉那犹胜鬼魅的身法速度。
师老无功下,伊达政宗双臂的两组铁管已经转为暗红,更隐隐有白烟飘起。
咔哒一声,那两组高速飞转的铁管终告停止转动。
火蛇顿消。
两人相距不及三丈。
刀芒怒放。
刀气若虹。
刀将至。
在丰臣秀吉含怒出手,狂涛拍岸的杀气下,伊达政宗独目只觉刺痛难当,几乎无法睁眼。
但他毫无畏惧,相反血液如沸,豪情满怀。
亢奋的西班牙语再次响彻空中:“主降下雷与雹,闪电奔向大地!”
伊达政宗竟没有闪避,非但没有闪避,、反而长啸中向前迈了一步。
迈了一大步!
他主动投进对方的攻势。
丰臣秀吉咂咂称奇。
莫非他成天拜南蛮菩萨拜傻了,真以为你的狗屁天主能飘洋过海来替你扛刀?
还是这小子自持重盔坚甲,想要硬接这一刀?
尽管伊达政宗全身都被西洋重甲包裹,但丰臣秀吉笃信一刀落下,便足以把他连甲带人劈成两片。
他对自己,对狩天有绝对的信心。
丰臣秀吉眼侧倏而射来一道乌光,黑田如水从侧面腾身掠起。由于一足不利于行,他给人的印象历来懒懒散散,有气无力,似乎总有摆脱不了的病态和疲倦。但就在飞起刹间,黑田如水脱胎换骨,神光迸发,变得像头怒虎、飞龙。整个人就像一根机括拉满后射出的巨箭,以无比的锐急飞弹而出,其势一往无前,沛莫能御!
他的一身墨衣在空中变幻无定,左手化指为剑,刺击丰臣秀吉腰间三处要穴。右手若掌若爪,同时递出七招,恰好封住掠出中身形变化的七出破绽。
哈,原来如此,老瘸子还真是深藏不露,不过你也就会玩这些偷鸡摸狗的把戏。
我先打发了你!
丰臣秀吉把狩天向侧面微微一拉,原本正面劈下的刀势转为侧面拖斩。伊达政宗还在两丈开外,他决意先一招杀退黑田如水,再取伊达政宗。
以丰臣秀吉的武功,完成这些只需弹指一瞬便足矣。
一弹指的二分之一过去。
场面遽然大变。
伊达政宗双臂突然诡异的扭曲内翻,两组本是圆形的枪管上下张开,变成半圆。接着他手臂向中合拢,两个半圆相互交汇,咔吧脆响后,严丝合缝的组成另一个更大的圆形。
圆点的中心,一朵悚目的火花,徐徐展开,瓣瓣分明。
一颗比方才粗大三倍,速度也快三倍的弹丸,从花蕊的中心升起。
在丰臣秀吉银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一道明丽的火流。
弹丸拖曳着暗红色的尾焰,向着目标进发。
两丈之外,丰臣秀吉的胸膛。
狩天和黑田如水攻出的三招恰好交汇,在丰臣秀吉预定的位置。
所以这一刹,他的胸口毫无防御。
最终的目的终于要达到,两副面孔,三只眼睛,在卑鄙的快乐中几乎要雀跃。
这才是霹雳连环的终极杀招。
前面那一千二百六十六颗弹丸全部只是障眼法,用以麻痹丰臣秀吉,诱使他误判认为火器射速不过尔尔,等到射完后近身强攻便可一举得手。
结果是把自己送到陷阱中。
黑田如水和伊达政宗几乎就要看到钢铁弹丸穿透丰臣秀吉胸膛时绽放的血花。
弹丸在空中爆出一团刺目的火花。
是火花,而不是血花。
弹丸撞击的是同为金属的物体。
在丰臣秀吉胸口一尺之处。
两枚银针后发先至,把它击落。
不止击落,银针引领着红线乘势直进,一左一右,恰好钉在伊达政宗手臂和霹雳连环的结合缝隙处。
东方不败食指尾指向后一带,附于丝线上的葵花宝典内力即刻发作。
伊达政宗双肩如遭雷殛,苦心造诣的霹雳连环在大力撕扯下分崩离析,七零八落,零件摔落遍地。
还未及他心痛,另一道针线劈空而至,挟着刚猛的气流狠狠抽在他胸前。
那块篆刻着精美铭文的精钢胸甲就像纸板一样被硬生生抽的向内凹陷一寸有余。
伊达政宗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千百柄铁锤用力捶击,又像是被无数双大手反复揉捏,疼得全身抽搐痉挛。
大口腥红的鲜血自口内喷出,面罩内一片血红。
“东方不败!”黑田如水厉声嚎叫,苍老沙哑的嗓音中充满了惊讶和狂怒。
他们精心构筑的杀局被东方不败再一次破坏。
丰臣秀吉无暇细想,狩天连环十一刀,黑田如水三招进攻,七招自守被系数击破,但这最后一刀,他无论如何也闪不开,避不过。
刀光斩落,确是砍中了。
不但砍中,而且还把一分为二。
但黑田如水未死。
因为那一刀砍中的不是他。
而是他外面的墨衣。
他以忍术中的身外化身,把衣服化作人形挡了这一刀,人早已闪到远处。但也换来了一身冷汗,满心惊悸,丰臣秀吉那一刀虽未砍中他的肉体,却伤了他的神魄。
一弹指剩下的二分之一结束。
尘埃落定。
三方动手虽然不过短短几个瞬间,但内里的凶险曲折实为丰臣秀吉生平仅遇。如没有东方不败两次援手,只怕他这个扶桑第一高手今天就要折在这里。
但东方不败来此既是要杀他,有黑田如水和伊达政宗助拳何乐不为,又为何要连续两次救他?
带着狐疑和感激,丰臣秀吉不禁又再度审视了一遍眼前的这个美貌女子。
目光中不期然的多了一份谢意和敬佩。
东方不败施施然踱入战圈,和丰臣秀吉,黑田如水三方相峙。
黑田如水搀起重伤的伊达政宗,替他摘掉满是血污的面罩,伊达政宗原本古铜色的脸庞已变成青灰,之前的狂态烟消云散,独目呆滞无神,东方不败方才那一记抽得他一佛出世二佛灭地,已然是五内俱伤。若是没有黑田如水相扶,他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黑田如水的气色同样很不好,可以说是气急败坏:“东方不败,我们好心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田如水自诩扶桑第一智者,从来都是他解答别人的问题。鲜有他向别人求教的时候,即使有也多是刻意为之,用以掩盖其他目的。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懂,不解,不明。
东方不败今天来这里不也是要杀丰臣秀吉,有我们帮手事半功倍,何乐不为?
“为什么救我?”丰臣秀吉也在问,他同样不能理解。
东方不败连眉毛都没抬:“你是个人物,我希望和你堂堂正正的决战。所以不能让你死在这些叛徒内贼手里。”
丰臣秀吉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颗拳头。
这就是答案?
就这么简单。
即使英雄末路,也要死得其所。
黑田如水脸都绿了,为了今日定鼎一击,他和伊达政宗谋划许久。在得知西班牙实力引起丰臣秀吉猜忌后,他们立刻断尾求生。让伊达政宗诓骗古烈去进攻明国使团的战舰,当着丰臣秀吉的面令西班牙势力全军覆没,以此重新博得丰臣秀吉的信任,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德川家康方面。丰臣秀吉必须死,这毋庸置疑。但他死后,由谁来统领扶桑才是问题的关键。
相较于德川家康这类老牌诸侯,黑田如水和伊达政宗的实力还是力有未逮。如果丰臣秀吉死后换来的是德川家康顺理成章上位,那对于黑田如水来说根本是毫无意义,无非是头上换了一座大山而已。
所以黑田如水的谋略核心就是一个“乱”字,在各方钻营,把水搅浑,乱中牟利。在丰臣秀吉死的同时,尽可能削弱其他大名的实力,力争造成群龙无首,五大老互对峙的局面,让德川家康短时内无法顺利接收和整合扶桑各路人马。
唯有这样才能为他们壮大实力提供时间和空间。
当日他在岩槻目睹东方不败和果心的惊天一战,眼见东方不败武功如此高绝不禁如获至宝。他立刻落井下石杀死被东方不败打成废人的果心,以他的人头为饵搭上服部正就,和德川阵营暗通款曲。又用西洋忍者找出东方不败和令狐冲所在之处,然后把百地宗秀军功被贪墨的信息传给东方不败,既是卖了人情,又令他再度坠入毂中,去挑战丰臣秀吉。
本来按他的盘算,不用明国使团前来,就在这里帮着东方不败杀死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没有明国使团这个幌子来解释丰臣秀吉的死亡必然会被各方诘责而忙于应对。他就可以借机发展势力,在德川和丰臣阵营左右逢源。外有东方不败这等绝顶高手作为奥援。日后对他夺取扶桑大权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截止到目前为止,黑田如水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果心的天莲教全军覆没,德川麾下的青年高手北岛三郎、那须贺左、加藤小五在内乱中先后亡故,百地宗秀未叛实叛。上杉景胜忙于对付最上义光无暇南下。
但他万万没想到,东方不败竟然如此意气用事,如此愚蠢!为一个根本幼稚可笑的理由让如此充满谋略美学的计划崩坏。
这是对智慧的践踏和侮辱!
黑田如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面对这个脱离他掌控和谋划的人,他有无比的挫败和愤怒。
“黑田如水,伊达政宗!”丰臣秀吉把注意力转回眼前的两个叛徒身上:“为什么你们也要杀我?”
“哎,”伊达政宗已经回过神来,他貌似感伤的谈了口气:“高丽那场仗无论如何是打不赢的,趁着这次明朝使者过来,正好讲和。既然您老人家冥顽不灵,大家在底下商量了一下,不如、、”
“不如就把我杀了,对么?”丰臣秀吉冷笑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要出兵高丽的时候,你们谁也没有反对。”
“是啊。”伊达政宗很坦然地承认:“那时候您如日中天,我们当然愿意跟着沾光。可现在局面弄成这个样子,总的有一个人出来交待,您是太政大臣,这个黑锅我看您就背了吧。”
当听到这么无耻的回答,丰臣秀吉却并未再动怒,只因他的心伤透了,也凉透了。
他殚精竭虑远征高丽,固然是为了立下不世武功,打破祖制开创丰臣幕府。但何尝又不是为扶桑去挣得一方沃土。
一番雄心壮志,到头换得的是己方同族上下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东方不败目睹此情此景,和他当日在黑木崖的最后一战何其相似,心中也不禁暗自吁叹。
两个绝世高手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一种相同的感觉,那就是从灵魂深处对黑田如水和伊达政宗的卑劣人格深深鄙夷唾弃。
黑田如水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对东方不败道:“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东方教主计高一着,我心服口服。不知东方教主打算如何了断今日之事。”
他口中的称呼由东方不败又变成东方教主。
东方不败自是听得出他弦外之音,这老瘸子胆怯了,于是忙不迭大吹法螺,什么计高一着,什么心服口服,无非怕他和丰臣秀吉连成一线跟他算账,想拿好话兑住他罢了。
东方不败点点头:“黑田如水,你少来扣高帽。百地宗秀的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今天还给你。我数三声,马上给我滚。”
一!
黑田如水扶着伊达政宗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如蒙大赦似的逃之夭夭。
丰臣秀吉横眼旁观,却并未干涉。
他的命是东方不败救的,把对这两个叛徒的处置权交给东方不败,也算是回报对方的善意。
黑田如水算准这点才会选择向东方不败示弱。
俩人一口气飞奔出一里开外才停下喘息,黑田如水惊魂方定,向远处眺去,脸色一变:“不好,是德川家康的人来了。”
“嘿嘿,他还真会挑时候来捡落地桃子,不过这样也好,让他去碰一碰东方不败,他就知道厉害了。”伊达政宗冷笑,胸口抽搐的剧痛令那笑容格外狰狞。
“伊达少将,等会别说话,让我来说。”黑田如水递给伊达政宗一个深沉的眼色。
清水寺之前的爆炸已经让服部正就按捺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安排人手保护德川秀忠留在后面。然后气宇轩昂,威风八面的领着一干伊贺忍者迎上前来了解情况。
双方名义上是盟友,但实则都对对方留了一手,现在碰面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黑田老师,伊达少将你们二位这是?”服部正就看着往日衣冠楚楚,四面威风的两人如今衣破甲裂狼狈不堪的站在面前,也不免有些吃惊。
“哎,失手啦。”黑田如水摇晃着满头华发的头颅,老脸尽是羞惭之色。他很不好意思的对服部正就说道:“我们本想助德川大人一臂之力,所以赶到庙内偷袭丰臣秀吉,结果,唉唉,让少主见笑了。”
说着黑田如水胸膛急速起伏,剧烈的咳嗽中几缕血丝自嘴角溢下,似是受伤不轻。
“二位仗义援手,我代表家康公深表感谢。”服部正就紧行两步,上前搀扶黑田如水如子侄对待父辈般温言劝慰,关怀备至。
寒暄几句后他又问道:“黑田老师,你认为里面战况如何?”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双方谁占优势,另一层则是丰臣秀吉和东方不败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地步。
“棋逢对手,胜负很难说。”黑田如水喘了口气接着道:“他们的武功好生厉害,简直非人力所能及,几近移山倒海,白日飞升。不怕少主见笑,我和伊达少将连他们一招都接不下,好可怕,好可怕。”
说到这里,黑田如水双唇抖索,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伊达政宗听得鼻子都要气歪了,暗忖黑田老师你是不是被吓破胆了,东方不败和丰臣秀吉武功高绝那是不假,但也远没你说的那个地步。
“原来如此,武功高绝?非人力所能及?”服部正就眉毛慢慢扬起,眼中流露出某种古怪的光芒:“多谢黑田老师指教,您可以下去休息了。”
黑田如水兀自喋喋不休的絮叨着,叮嘱服部正就千万小心,千万别去招惹这两个煞星。
服部正就笑着答应,安排手下把二人打发下去休息。他意气风发的看着黑烟升腾的清水寺,胸中战志如火炽烈。他右手高高举起,五指紧握成拳。
当看到这个手势时,所有伊贺忍者不禁为之凛然,它的含义是:全员集结,准备总攻!
全场只有伊达政宗的注意力放在黑田如水身上,在双方身形交错的那瞬间,黑田如水嘴角牵动,讥屑的笑意一展而没。
伊达政宗心头霍然敞亮,这短短半刻中黑田如水那机巧百出的脑袋里一定又诞生了新的谋略。
清水寺,广场之上,漫天的灰烬在空中狂乱的飞舞,如火如烟。
命运注定的决战仍在继续。
看着满目疮痍,遍地狼藉的四周,丰臣秀吉并未与东方不败马上再度开战,相反他非常诚恳的向东方不败求教:“东方不败,在我心中有个问题始终没想明白。如今我众叛亲离,也只有问问你了。人活一世,除了荣华富贵,也总想留下美名传诸后世。我也不例外,我勤于政务严修法度,东征西讨一统扶桑。后又不顾他人反对坚持远征高丽,为的都是这个目地。可是我不知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宽以待人,对那些大名和公卿一再忍让,尽力安抚,这难道是我做错了吗?我以举国精锐讨伐高丽弱小之国,开疆扩土,为扶桑子民争取土地。这难道也不对么?到最后为什么人人都想置我于死地?”说到最后,丰臣秀吉情绪激动,已是满腔激愤。
东方不败静聆。
他望着满脸期待之情的丰臣秀吉,开口答道:“世人多堪不破名利二字。你身为太政大臣,在其位谋其政。遑论统一扶桑结束内斗,安抚结交各路公卿大名,是有功于社稷。你不顾群臣反对坚持起兵征伐高丽,以精锐之众攻积弱之国亦是大丈夫当机立断,并无错处。至于阁下会有今日,只因身边之人多是狼子野心之辈,他们对恩义二字全然不识。他们口中所谓的忠诚爱戴不过是将自身飞黄腾达系于主家剑柄之上而已。见你得势便群起争附,一朝失势便鸡飞狗走,甚至想要取而代之。有所求方有所信。你又何必为这些世俗之人徒增烦恼。”
“好,好,好!”丰臣秀吉听后大笑道:“好一句有所求方有所信。这一句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今想通了?”
“想通了。”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必。”
“那可以继续动手了吧?”
“可以。”丰臣秀吉先遥对东方不败躬身一礼,而后双手正握狩天肃然道:“为了表示对你的敬意,我会全力斩下你的人头。”
刀光在丰臣秀吉双手间漾起。
刀尖刺向东方不败眉心。
那刀快得如在光中飞出。
东方不败反手格挡。
刀飞,针落。
东方不败以一针之力把狩天打得凌空飞出。
但他的飞针也被丰臣秀吉一招击落。
双方同时失去兵器。
剧烈的酸痛后东方不败感到食指和拇指传来麻痹的感觉。
脑后金风厉鸣,无主狩天像是有了灵性,半空掉头反斩横扫东方不败腰际。
丰臣秀吉以神御刀,人在眼前,刀意却从背后袭来。
东方不败一展而飞,一飞间已避开一刀。
这一招闪得凌厉果决却又恬然写意,令丰臣秀吉也不禁喝了声彩。
第二刀又至。
狩天紧追不舍。
场内烟尘飞腾,光线骤然黯淡,刀光变作一轮清冷弯月遽然自烟雾中步出,向着东方不败亦步亦趋,步步逼近。
无论东方不败身法如何灵动多变,丰臣秀吉则如入定老僧,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持续不断的进攻。
东方不败防御固若金汤?
或许吧。
但再固若金汤的防线被这么一刀刀斩下去,也总会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那一刻很快到来,东方不败流云飞絮般不羁的身法终于还是被狩天砍中。
用砍中并不准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东方不败主动停止闪避,在狩天的杀伤力行将沾身而未沾的点上与它结合。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