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吹雪下鸡山,烛暗穹庐夜色寒。
几个被罢黜流放的帝国高官怀着不同心情,追忆着过去几年的往事。然而,这些曾大名鼎鼎的人物并不知道,更悲惨的命运就要降临到他们头上了。
…………
深沉的黑色包围着潭州(今湖南长沙)驿馆,如此的平静,只有一个孤寂佝偻的身影被烛光映在窗纸上。
这个身影就是天下百姓人人切齿的帝国前宰相蔡京。
正房屋内点着好几盏油灯,可近乎失明的视力使蔡京眼前总是黑乎乎的,他的心情和眼前能看到的景象一样,唯余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昨天他还是一手遮天的大宋宰相,今天却是一个人人唾骂的孤寂老头,在这黑暗的包围中向不可知的虚空中沉下去。
此刻的蔡京内疚不已:平定了方腊起义后,自己不该为了打击童贯,耽误了伐辽大事。在自己的掣肘下,宋军尽管有潜伏在辽国朝廷和军队中的秘密特务内应,取得了战术上的极大主动,居然还是被辽国在燕云的虚弱军队两次击败……自己本意是除掉童贯这个危险的对手,却没想到导致宋军败得如此之惨,因此导致了无比蔑视宋朝军队无能的金兵开始入侵……
金兵入侵后,一贯宠幸自己的徽宗皇帝匆忙退位,新登基的皇帝在如雪片般弹劾的奏章下,把自己这个家产超过宋朝几年赋税收入的宰相流放到儋州(今海南儋县),自己在旅途中住在这驿馆里,等待继续起解。
…………
明教潭州堂堂主钟孝带着几个堂内好手悄悄潜伏在驿馆墙头,紧紧盯着正房窗户上蔡京的身影。钟孝是钟相族弟,因此教中特地挑他来担任潭州堂——这个直属钟相管辖的重要堂口的堂主。今天他接到教命,让他到这里来悄悄抓走蔡京。
钟孝心中暗骂,“这个腌杂泼才,一刀宰便是,也好为天下百姓出口鸟气,做甚还要小心抓了去?”不过不满归不满,他可不敢违背教命,尤其是与这个驿馆隔几条巷子的一间房子内,有几个教中首脑还在等着他复命。
钟孝的亲弟弟——潭州堂长老使者钟义象个影子一样从屋角闪了出来,打了个手势,告诉他哥哥一切妥当了。钟孝立刻带着人跳下墙,直奔正房。
外面的响动引起了蔡京的注意。他努力睁大双眼,几个若有若无的身影浮现在他面前的黑色幕布前,仿佛与那空洞的黑融合在一起似的。紧接着,他感觉到整个身体都被装进了一个布袋……随着剧烈的摇荡,包着蔡京眼睛的黑暗象它来时一样如落潮般退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刺目的白色。他低低呻吟了一声,微闭起双目以逃避突如其来的光明。周围充斥着杂乱的声音,人的语声,脚步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然后是一瞬间疼痛的感觉,蔡京被摔到了地上。
夏诚、杨钦带着厌恶的眼神瞧着这个象筛糠一样在地上发抖的老头,坐在他们旁边的齐天则失望地撇了撇嘴——想不到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奸臣就是这么个糟老头,一点没有奸诈的气派,就剩下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次行动是齐天力主采取的,自从和钟相一起回到钟家庄后,钟相下令教中任何人都要敬齐天如敬他一般,大喜过望的夏诚和黄佐干脆让齐天搬到了他们住的隔壁,一切筹划都来与他商议。
明教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钱财短缺,要不然也不至于逼得钟相要卖田卖茶山,恰好这时从潭州城传来消息,大奸臣蔡京在流放途中路过潭州。齐天极力怂恿去潭州城里劫了蔡京,按他心里盘算:那蔡京可是有钱人,《水浒传》里梁山好汉晁盖、吴用他们劫的就是送给蔡京的“生辰纲”,虽然他的家被抄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老小子没准还在哪里藏什么财宝也说不定,只要捉住了他严刑逼供,或许可以榨出点油水来;除了表面上的这些的理由,另一方面,其实齐天暗地里也想瞧瞧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奸臣长的什么德行。
夏诚和黄佐虽然认为蔡京不见得还有什么财宝能剩下来,倒也没拦着齐天,用黄佐的话说——“既然齐天兄弟有此雅兴,由他去吧。左右一个被贬的奸贼,便杀了也值不得甚事。”
处事谨慎的夏诚怕齐天不知轻重,搞大了不好收拾,特地亲自陪他过来。这样一来,连附近的降魔院使者杨钦也被惊动了,也赶到了这潭州城。
夏诚微笑着说道:“就请齐天兄弟盘问吧。”齐天瞧他表情,八成把这事看作一场心血来潮的闹剧,杨钦和平素一样,少言寡语,这种情况定然不肯说话,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往椅背上一靠,大模大样地咳嗽了一声,“下面跪的可是蔡京?”
“下官正是。”这句话还有点宰相的气派,虽然声音哆嗦,倒也还流利。
“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蔡京抬起了头,齐天也看清了他,蔡京阔脸方腮,眼鲜耳大;此刻他八十来岁,可能是平素保养的好,皮肤倒不怎么显老,就是面容很凄惨,大概是最近受了不少磨难的缘故,眼眶里晃着白突突的大眼白,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
他费劲地眨巴着眼睛,“老朽已经八十多了,听座上人言语,不似官家中人,多半是来寻蔡京泄愤的。”
齐天“哼”了一声,“算你聪明,实话告诉你,乖乖的把金银财宝交出来,不然让你尝尝我中美合……咳咳,让你尝尝我们七十二般刑具的厉害!”
蔡京慢慢挺直了佝偻的身子,惨然一笑:“现蔡某虽目不能见,难知来寻仇的是哪路仇家,然此亦无甚紧要;吾平生害人多矣,欲寻蔡京雪恨之人不知天下有几多,连途中民家亦不肯卖饭食与我,我蔡京失尽天下人心矣。”
齐天收起轻佻的神情,重新打量着这个集奸臣及杰出书法家于一身的八十岁老头,却听得头白如雪的蔡京又凄然道:“打贬官诏旨颁下那日起,蔡某就已料到今日。想我蔡京平生享尽人间富贵,操持国柄垂二十载,误国残民,有今日之报也属该当。”
旁边的钟孝断喝一声:“蔡京老贼,谁耐烦听你罗嗦,快些献出财宝,饶尔一条狗命,不然仔细皮肉吃苦!”蔡京对钟孝的喝声恍若未闻,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献上财宝之后,你等真肯饶我性命?”
齐天犹豫了一下问:“你真甘愿献上财宝来换取自己性命?你已如此大年纪,为何还如此贪生?既便我等饶过你,你又能活几日?”蔡京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挤到了一起,看不出是哭是笑,咧着干瘪的嘴巴慢慢道:“小郎君,你到我这般年岁便知晓了:多活一日也是好的!莫说献上财宝能换取性命,便是作猪作狗,但求活命我也肯作。”
一直没说话的夏诚见齐天面露不忍之色,接口道:“蔡京老贼,实言告你,你今日休想活命!”这是来之前商量好的,不论是否能找出财宝,都不能饶了蔡京——为民雪恨是主因,另外也怕他事后声张起来。
蔡京哆嗦了一下,居然令人惊异地慢慢恢复了镇定,他点头道:“这也是料中之事,财宝就在我腰中锦袋中,你等取去就是。不过蔡京有一事相求:蔡京平生最嗜书法,临终之前能否让蔡京再挥笔作一帖,记我谢世之辞。”
齐天木然地点了点头,钟义很快在张四方桌上备好了纸笔,蔡京摸索着来到桌前拿起笔,用极度衰弱的声音轻轻吟道: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只因贪恋此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齐天不忍再听下去,开口道:“夏大哥,可否……?”夏诚叹了口气,“别说绝无饶他之理,便是我有心饶他,你这一句‘夏大哥’也送了他性命!”说罢,他转头厉声喝道:“钟孝,还等甚么?还不速速动手!”
齐天慢慢走到外间坐下,不一会,里面传来“咕咚”一声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接着,钟孝拿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来到他面前,齐天小心吹干了它,慢慢放在怀中……
在明教众人离开后的没两天,几个从汴梁来的神秘人物悄然来到潭州——他们是当今皇帝秘密派来暗杀蔡京的特使,他们失望地只看到了蔡京已准备入殓的尸体。
已经风雨飘摇的汴梁城中,大宋帝国的史馆学士们依然尽职地这样记载到:
靖康元年七月,蔡京改为儋州安置,行至潭州病死,终年80岁。
…………
在连夜赶回武陵的路上,夏诚看齐天一直抑郁寡欢,笑着劝解道:“齐天兄弟果是天上人临凡,对这般人也心软——想那蔡京残害天下百姓,多少百姓因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便是千刀万剐也便宜了这老贼!”
齐天勒住马,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强笑道:“夏大哥说的是,小弟不过一时有些伤怀罢了,我等尽快赶路吧,教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呢。”说完,他松开缰绳,给胯下马加了两鞭,向前驰去。
夏诚愣了一下,连忙紧紧跟上他,几匹马在通往武陵的路上奔驰起来,远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又一个新的白天来到了。
热闹非凡的南雄州(今广东南雄)驿馆,门口站着威武的武装军人,不少衣着华丽的仆役不停进出。附近的居民好奇地从门板后探出脑袋,向这里张望,他们猜这里住了个大官,却不知这个威风很大的官员就是曾经的宋朝最高军事统帅童贯。
童贯高倨在自带的太师椅上,捻着下巴上仅有的十几根胡子,得意地瞧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官,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么说,你是京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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