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陶丘,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如今的陶丘城已经看不见战争的遗迹,这几十年是南北少有的休战时间,而身为南北战略要冲的陶丘也就获得了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机会。
这一天,正是春季踏青之时,陶丘城外的南湖边游人如梭,来往不休,在湖畔一株柳树下,席地坐着几个人。这几个人一看就十分惹人注目,因为他们之间有人衣着华贵,也有人身穿布袍,有正当壮年的汉子,也有还未戴冠的童子,还有年已古稀的老人,如果说是一家人的话,衣着打扮并不相称,如果说是朋友的话,年岁又参差不齐,着实让人费解,也让来往的游人不停地注目。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几十个仆人打扮的人在伺候着,又显出他们并非寻常人。
这时,他们一伙人里的一位老人开口了:“子诩啊,我告诉过你不要张扬,可你怎么还是一身华贵装扮呢?”
他们中间衣着最华丽的人说道:“父亲,您说过挣钱就是用来花的,金钱应当如同流水一般流通不止,不要积攒在手里成为金钱的奴隶,我这也是听您的话行事啊?”
这几个人就是陶朱公一家人,当然还有逢同一起,这几年来借着陈蔡赈灾一事获得的良好声誉,朱公在各国的生意是风生水起,加上朱公精到的算计和娴熟的商业手段,如今的朱公已是天下少有的富豪,财势还在当初在齐国之时,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那是毫无虚言。现在子溪的生意已经遍布诸国,他以珠宝等贵重物品的买卖走上层路线,专一结交各国权贵,仗着朱公在背后谋划,也获得了智者之名,好在他还牢记朱公的教诲,知道利益均沾,所以在各国权贵之中长袖善舞,得心应手,未曾遇到问题。至于子诩,论生意,他的牧场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牲口买卖远及塞北,有胡马血统的马匹是各国军队抢购的目标,可是在别的方面就不好说了,,虽然他的马匹质高价廉,但是他不论谁都卖的行为让各国都挺恼火,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对手得到壮大,所以各国对他的印象都不好,而且子诩经营从不给别人留余地,使得他在行业内的名声也不佳,好在朱公的名声实在太好,他人想对付他都要顾忌三分。
在一年前,朱公就把自己经营的生意交给了子溪,自己在家安享晚年,本来他是打算等三儿子子安长大后交给他的,但是明年就要行冠礼的子安不愿接受父亲的事业,反而对朱公的《养鱼经》有极大的兴趣,这让朱公十分无奈,只好把事业交给相对放心的子溪。
彻底退休的朱公每天不是在南湖里养鱼,就是在逢同的学堂里客串教师。如今的朱公须发皆白,面容清瘦,整日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袍,外人见了绝对看不出这就是名满天下的陶朱公。这次是因为适逢清明踏青之时,而且平时都在各国忙生意的子溪和子诩两人也恰好在家,所以朱公就带领大家一起出门游玩,想好好放松一下。不过一看见子诩张扬的衣着打扮,朱公就想敲打他一番,而子诩偏偏是三个儿子里最常惹事的一个,出门在外时常因为个性急躁而与人发生冲突,这实在让朱公放不下心。
“我说让钱财象流水一样流动起来,是指让你把钱财将本求利,不是让你显摆的,都说财不露白,你这样容易招惹祸患。”朱公苦口婆心地说道。
“父亲,您这可是有点儿过于小心了,”子诩不当回事地说道,“我又不像大哥一样,我出门贩卖牲畜的时候都是大队人马,出了几个大国的军队以外,就是一般的小国的军队都对付不了我们的,实力在这里,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现在朱公不再管事,而子诩又自立门户了,所以就有点儿嫌父亲的说教罗嗦了。
朱公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他回过头又看了看小儿子子安,子安现在还不满二十,但是已经是陶丘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了,还是所有纨绔子弟的头,他花钱大方豪爽,头脑又好,把陶丘城里的富贵子弟、地痞混混都收服得服服帖帖,整天不是驾鹰牵犬地四处游猎,就是呼五喝六地到处聚饮,简直是不务正业。
朱公曾经把子安拘束于斗室里让他修身养性,可是子安却说自己还未行冠礼,算不得成人,应该以玩乐为主,到二十岁行过冠礼之后再改不迟,而且他整天游荡还在陶丘积累下丰厚的人脉关系,利于自己日后在陶丘安身立命,当时子安说:“父亲,我们家里有两位哥哥在外奔波操劳,反正也需要有人在家里主持,我以后就居于陶丘,把陶丘经营成能够让我们放心的巢穴。如果想达到这个目的,我现在做的就是必须的过程,父亲,您现在年岁已老,而且身份地位都不允许您象我一样结交三教九流,所以就让我来干吧。”
当朱公听到自己的儿子说出的这一番话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小儿子已经长大了,而且是几个儿子里最象自己的一个,于是从此以后就不再管束子安了,因为他知道,子安自己知道应该如何去做。
看到朱公的目光连续在几个儿子身上流转,逢同笑着对他说道:“天伦之乐,其乐如何?”
朱公恍然,自嘲地说道:“我现在才发现,人老了之后不能不服老啊!想不到连我如今也留恋起天伦之乐开了。”
逢同淡淡地说道:“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水流万里,终归大海,这是事物必然的道理,人老之后,自然感慨就多了,朱公虽是一代人杰,也逃不脱这世界的物理啊!”
朱公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彻底放开手脚,让子溪他们自己作主罢了。”
“是啊,只有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小鹰才能成为搏击长空的雄鹰呐!”逢同说道。
朱公点点头,无奈地说道:“从前年开始你就不停地对我说这些话,我现在不就是放开了吗?”
“可你还是不放心呐,一有机会就要罗嗦他们,这样是没有用的,只会适得其反的。”
朱公摇摇头说道:“怎么现在都是你有理呢?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逢同笑着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你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只有注意一点儿,如果出了事,帮忙办好善后就可以啦。”
朱公应道:“是啊,操劳了一生,如今我算是真正归隐了。”
随着踏春的人流逐渐减少,天色也渐渐变黑了,朱公说道:“我们回去吧,唉!看到别人都在拜祭自己的祖先,我就难过,这辈子我是不能回楚国定居了,你们几个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楚国祭拜一下祖先。”
子诩马上说道:“父亲,我过几天要到楚国去贩马,,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朱公应道:“好吧,那子诩你到楚国之后就找机会到宛郡去祭奠一下吧。哦,对了,楚国民风奢华无度,人心浮躁不定,你此去一定要把握好自己,不要坠入奢侈靡乱的生活中去,要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子诩默默点头应答,逢同看了看朱公说道:“又来了。”
朱公马上住口不言,可是还是不放心地看着子诩,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楚国都城郢都。
正是暮春季节,在塞北还是冰天雪地的时候,处于南方的荆楚之地的郢都已经是繁花似锦,遍地绿装了。就在这醉人的春guang环绕之中,有一大队人马来到了郢都。
这些人带着上千匹牲畜,加上他们自己使用的车马,一起形成了一个延绵数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郢都的北门外,这就是子诩的马队。在他们前方十里,打前站的人已经打点好城门的守卫,缴纳了进城的税金,办好了入城的手续,这几年子诩的马队也曾数次来郢都,所以他们在城门处没有受到任何为难,顺利地就进了城,一入城,马队就向着他们住惯了的会馆而去。
郢都是当时天下少有的大城,城墙巍峨高耸,城周近百里,城里人口近二十万,在诸侯国里是首屈一指的坚城。郢都分为内外两城,内城有楚王的宫室,还居住着王公贵族,寻常人是不允许进入的,外城是平民百姓的住所,还有守城军队的军营也在外城,此外外城还有大片的田地,如果遇到围城的时候可以维持数年的粮食供应。
子诩他们前往的会馆位于北城,这里有一大片的草地,平时是城卫军放牧的地方,也是郢都的牲畜交易市场。子诩一行人在这里租住了一片有十余座院落组成的宅第,房后有成片的牲口棚,所有的随从都在忙碌地安排带来的牲畜入棚,子诩自己在打前站的仆从陪同下直接进了会馆的客房里洗梳休息去了。这里子诩来过两次,十分喜欢,毕竟郢都是各国中数一数二的繁华之所,加上楚国又是所有诸侯中民风最为奢华的,所以这楚国是所有挥金如土的豪客,风liu自赏的名士,生活奢靡的权贵向往的地方。也许是他体内还有着遗传自父亲的楚国血脉的缘故吧,子诩虽然在家里还表现出了一个勤恳的商人形象,可内心里就特别向往这样的生活,前两次来楚国的时候他的生意还处于要紧的关口,所以他还未过分放荡,这次他带了大量的牛马牲畜来楚国,就是想过一下一掷千金的豪客生活。
安顿好之后,子诩把这次特意带来的范忠叫来吩咐道:“范忠啊,这次我把你带出来是有用意的,你明白吗?”
范忠是朱公一家的老家人了,在这个家族已经有三代了,当初他的祖父就是范家的家人,他的父亲范安曾经服侍过范家三代主人,是范家的大管家,跟随着范蠡到越国任职,而后又随同范蠡一起归隐齐国夏河村,最后又跟到了陶丘,范忠自己也曾经随子溪一起打前站到陶丘安排范蠡逃离齐国的事物,论年龄他比子诩大将近十岁,在经历和处事上都比子诩要强上不少,所以在子诩开始创业的时候,朱公特意让他跟着子诩,好帮帮这个无法让自己放心的二儿子,这些年子诩走南闯北的时候都是范忠在家里主持着牧场的事务,不料这次子诩来楚国却一定要他同行,这让范忠十分不解,不过范忠的好处就是处事严谨,所以也就没有多问,现在子诩这样问他,也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所以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范忠呐,这几年来你一直都在帮我,”子诩慢悠悠地说着,“可是你只是在牧场忙碌,眼界和经历都显得狭小了一些,我的生意那是一日千里,你以后还要承担更加重要的工作,何况你还是我家的老人手,这样怎么能够应付以后的事呢?”
范忠疑虑着看了看子诩,不知子诩话中是什么含意,子诩见到范忠的样子,笑着说道:“我带你一起出来的意思就是让你主持这次的交易,明白吗?”
范忠大是不解,子诩历来喜好出风头,象这样的大交易,正是他显摆的时候,怎么会让自己代替他主持呢?范忠抬头看着子诩说道:“二少爷,这次的交易数额庞大,牲畜的数量是这几年来最多的一次,我从未出来办过这种事,您把这次的事情交给我,我实在不敢随便接手啊!”
子诩淡淡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相信你的能力,何况我又不是不管,你出面主持交易,我在暗中关注,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我自然会出面解决的,说到底这也是我的生意啊。”
范忠无奈地接手主持了交易,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二少爷内心里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不过,几天后他就知道了。
子诩吩咐完范忠之后,就换上长袖飘带的楚服,带着几个随从一起出了会馆扬长而去。范忠安排好一切之后,想找他汇报一下自己的准备情况时已经找不着子诩的人影了,当下可把范忠吓了一跳,范忠四处打听子诩的消息时才发现从那天子诩出门之后的几天来就没有回来过一次,当范忠把所有人都撒出去寻找时才知道子诩这些天一直留恋于秦楼楚馆,乐而忘归,这还是有人发现了子诩的一个随从的行迹之后顺藤摸瓜才得到的消息。
得到了子诩的下落之后范忠急忙赶去劝说道:“公子,您这次来楚国事关重大,最要紧的是回乡祭祖,您这样流连于郢都而不去宛郡,恐怕不太好吧?”
子诩被范忠打断了兴致,正满腹的不满,听见范忠的规劝,不由地翻了翻眼皮,讥讽道:“范忠,你是主子我的什么人呐?怎么我的事要你作主啊?”
范忠闻言立即涨红了脸庞,他三代都是范家的家仆,祖父和父亲都是范家的大管家,范家几代主人都未曾把他们看成奴仆,尤其是朱公做家主时把他视同己出,一直都陪同大公子子溪读书,到子溪开始独当一面时还是子溪的助手,从未受到过如此讥讽,心中不由得暗自恼怒,子诩看到范忠通红的脸庞,反应到自己的话不够得体,连忙说道:“范忠,我心中有数,你就不要太担心了,还是多想想我们这次的交易吧,如果这次你搞好了,那以后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可比你在牧场窝着好多啦。”
范忠无奈地回到会馆,开始准备这次最大规模的牲畜交易,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给朱公写一封书信,向朱公通报了子诩的表现。
这时不论是范忠还是子诩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针对他们的阴谋正在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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