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会一听到景公的话,心里暗自叫道:“不好!”
从众大臣行列里走出一个人,正是屠岸贾。
屠岸贾现在是晋国的司寇,位列上大夫,与随会同级。屠岸贾乃是人杰,他在胥克的府邸之中躲过了赵穿的搜捕,捱到成公继位之后,主动觐见成公,为自己没有尽到辅佐君主职责一事向成公请罪。他在言辞中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灵公,反而主动担负起谋害赵盾的罪责。当时成公在朝堂上大会群臣,一同听取了屠岸贾的申辩,包括了赵盾本人在内的大臣都无法对他的行为定罪。
屠岸贾的说辞里对于自己鼓动灵公做出夺权的事毫不推诿,他坦言道:“常言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现在主公成年,自然应该亲自主政,赵相国虽然为正卿,也应该是主公的股肱之臣,可是赵盾的所作所为,令国君不安,国君不安于位乃是国家的祸乱根源。”
屠岸贾所表现出来的忠心和坦荡,使得不熟悉他的成公十分欣赏,而赵盾也担心自己家族的名声更加受到损害,所以没有对屠岸贾严加追索和苛责,从而令屠岸贾轻松过关,仅仅被罢免了官职而已,他的爵位和封地都没有被剥夺。
此后不久,屠岸贾又以恭谨贤良的名声被成公录用,成为晋国旧都曲沃的城守。在任所上,屠岸贾表现出极强的治理能力,官职逐步上升,到景公时候,他又回到了绛州城里,成为了国君身边的近臣。
屠岸贾本来就善于揣测人心,又不是无能之辈,他看到成公老成持重,不喜欢张扬跳脱的人,所以在平时的表现中都是一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样子。而景公野心勃勃,有王霸之念,屠岸贾就表现出刚强严厉、志向高远的形象。而且经历过挫折的屠岸贾还吸取了灵公时候的教训,在迎合国君喜好的时候,做得十分隐晦,通过潜移默化来博取国君的好感。经过了十年的努力,在晋国出兵郑国之前,屠岸贾被封为上大夫,执掌司寇职位。
司寇乃是国家重要职位,与司空、司徒和司农一起被称为春夏秋冬四天官,司寇所执掌的是国家的刑罚审讯职权。现在赵括检举赵婴齐有违法纪,按律正该司寇来处理,也就是由屠岸贾来处理。
随会就是想到这里,才在心里暗道不好,屠岸贾对赵氏一直有着明显的敌意,现在让屠岸贾来审理赵括兄弟之间的纷争,不论他判兄弟两人谁有罪,都会对赵氏家族带来损失。想到这里,随会连忙对景公说道:“君候,先縠的逃逸绝对不会是赵婴齐所为,赵婴齐文弱,虽然也位列中大夫,却没有什么司职,平日也只管赵氏家族封地内的事务,与绛州城卫没有什么关系,不可能协助先縠越狱。此事十分明显,就不用交付给司寇来审理了吧?”
景公看了屠岸贾一下,见屠岸贾没有什么表示,于是说道:“既然随大夫一口咬定赵婴齐与先縠越狱之事没有关系,那也许是真的没有关系,可是赵括乃是赵婴齐的哥哥,他怎么会诬告自己的弟弟呢?”
随会语塞,一时间无法解释,就算是他足智多谋,也没有想到赵括会因为婴齐挽救大军的举动而怀恨在心,以致于当众构陷自己的弟弟。
景公见随会无话可说,就对屠岸贾吩咐道:“赵氏对我晋国有功,爱卿在审理此事时要注意维护赵氏的名声,切不可随意啊!”
于是在韩厥还没有反应过来,荀林父禁口不言,随会无话可说的情况下,屠岸贾接受了国君的委派,开始调查起赵婴齐来。
出乎随会等人的意料,屠岸贾既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调查,也没有明目张胆地针对赵氏,只是把赵括和赵婴齐两人分别请到自己的官署,例行询问了一番,就草草收场了。过后在朝会上屠岸贾回禀景公的说辞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随会看到屠岸贾的行事方法,心里的不安感觉越来越明显,可是眼下却不是针对屠岸贾的好时机。他把自己心里的忧虑告诉了韩厥,可是方正的韩厥却不以为然,他对随会说道:“随大夫,你太多虑了,屠岸贾对赵氏有敌意,这我们都知道,可是他屠氏的实力与赵氏相比,差得可不是一点儿两点儿,凭屠岸贾那微薄的力量,怎么可能撼动赵氏的根基,他最多也就是能借着自己司寇的职权给赵氏添一点儿乱罢了,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随会摇摇头说道:“不,你的话我不赞同,当初屠岸贾的势力还不如今日,他就敢怂恿先君图谋赵宣子(赵盾的谥号),如今赵氏的力量不如当初赵宣子主政的时候,而屠岸贾的势力却有较大的长进,他又怎么会不敢对赵氏下手呢?”
韩厥略微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然后说道:“话虽如此,可是赵氏的事情得赵氏自己解决,不能自保的话,赵氏又凭什么可以位列六卿呢?”
随会见韩厥还是不以为意,急道:“现在晋国的局势不好,正应该安定国内以修内政,结盟诸侯以除外患,如果屠岸贾对赵氏下手,晋国国内不安定,又面临楚国的强势,晋国就危险了!”
韩厥动容道:“你所言也有道理,可是眼下屠岸贾没有什么异样举动,我们也没有理由来对付他啊?”
随会搔了搔头皮,苦恼的说道:“就是他没有异动才令我不安,他如果有什么举动,我正好可以借机发挥,可没有举动才不好办呐?”
韩厥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把这个忧虑告诉赵朔,让他自己暗自小心注意就是了。”
随会无奈地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赵朔现在正在头痛,他年龄不算大,资历也不高,所以在父亲之后没有得到正卿的位置,不过这对于胸无大志的赵朔来说也没有什么,反正正卿的职位也不是一直就执掌在赵氏手里,失去了也不要紧,只要上卿的地位还保持着就可以了,可是现在自己的叔父赵括突然针对起自己家族内部的成员了,这才是他感觉难办的事。
赵朔不是自己的父亲,赵盾的为人刚严介特,对家族内部的掌控如臂使指,内部十分严密。可赵朔就不同了,他远没有父亲那么强势,对家族内部的掌控可比不上赵盾当年。如今赵括向赵婴齐发难,纠缠不休,赵同却不置可否,在一旁作壁上观,而赵婴齐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哥哥赵括为何如此针对自己,当事的赵括又根本不对赵朔解释什么,甚至躲闪着不与赵朔见面。
赵同、赵括都是赵朔的长辈,虽然他们的官位衔爵都在赵朔之下,可他们依仗自己父亲赵衰、兄长赵盾的功绩权势向来都不把他人放在眼里,赵朔虽是赵氏族长,却也不能让他们轻易低头。
在几位叔父里面,赵朔同赵婴齐的关系最好,所以无奈之下,赵朔只有去找赵婴齐商议了。
“叔父,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吗?”赵朔对着赵婴齐发着牢骚,他实在不能理解赵括的想法,又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问道,“现在家族内部有没有什么异动呢?”
赵婴齐摇摇头,他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赵括,使得这个兄长对自己如此不留情面,这几天他在府里静思,自觉没有做过对不起赵括的事情,也没有干过有损家族的勾当,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才对啊!脸色有些苍白的赵婴齐无奈地说道:“现在兄长也不与我会面,我想当面向他请罪都办不到,又怎么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呢?”
两人对坐半响,也没有商讨出来什么主意,最后赵朔也只好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府邸。不过回家后的赵朔立即展开了自己的愁眉,露出了笑颜,因为他的夫人庄姬现在正有孕在身,他不愿把烦恼忧愁带回家影响夫人的情绪。
在随会和韩厥密切观察屠岸贾的动静时,又一个消息从赵括那里传了出来,这个消息令晋国朝野都出现了动荡。
“什么,你说的可有根据?”定阳宫里,景公有些不能置信地询问着向他报告的小吏(太监)。
这小吏是景公近来十分宠爱的身边之人,名为胥童。这胥童为人乖巧,心思灵动,是贴身服侍景公日常生活的宫掖小吏,平日里最得景公宠爱。平素他听闻宫廷侍卫在私下里传递着一些涉及晋国内外的传闻,都一一向景公禀报,也算是景公的耳目之一,这次胥童所报告的是关于赵氏内部的最新传闻。
“主上,小人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就是这么传的。”胥童小心翼翼地应答道。
景公心里翻起轩然大波,他已经不能安坐于位,站起身来,在宫室里来回转圈,好一会儿都不能安定下来,陡然停下脚步,景公对胥童吩咐道:“把屠司寇招来见寡人,要快!”
胥童连忙转身出来,通知在殿前侍侯的内侍出宫传召屠岸贾。
“屠爱卿,寡人让你审理赵婴齐一案,结果如何啊?”当屠岸贾进宫见到景公的时候,景公的心情已经调整过来了,起码从面色上已经看不出来。
屠岸贾并没有窥视景公的脸色,他恭谨地低着头,用一种让人可以明显感觉到诚恳的口气回答道:“前天朝会时候微臣已经回禀了主公,赵婴齐与先縠越狱一案,查无实据。”
“既然查无实据,那就是赵括在诬陷自己的弟弟了?”景公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问道,“可是这楼婴(赵婴齐的字)与屏括(赵括的字)乃是一母同胞,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诬陷楼婴呢?”
“微臣不知其中缘由,不过原同(赵同的字)也许知道,可是微臣询问时他没有告诉我,至于上卿赵朔,恐怕对于自己的几位叔父也没有什么办法吧?”屠岸贾还是用诚恳的口气说话,没有一点儿妄语。
“那楼婴在邲之战中可有过过错?”景公话题一转,问起另外一个问题。
“微臣乃是司寇,掌管国内刑罚之事,赵婴齐在邲之战的功过,乃是军中事务,当问行军司马,抑或是当时主帅,”屠岸贾沉声应道。
“哦,爱卿言之有理,是寡人疏忽了,”景公漫不经心道,“不过寡人听说在邲之战时楼婴曾经有意暗害屏括,所以屏括才如此针对楼婴,你可知道此事的真相?”
“我为司寇,行事必需真凭实据,仅凭风闻不能断案。”屠岸贾断然答道。
景公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出声问:“寡人听闻你与赵氏有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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