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自首伏法求政宽经严
内部矛盾敲政治警钟]
石虎威咕咚跪在娘面前，痛不欲生地诉说真情。苦恼、抽烟酿成弥天大罪，对不起众乡亲。损失无法弥补，坐以待毙也株连全家，唯有出逃流浪一条路可走了。
张俊秀泪如雨下，不敢放开哭，憋得脸色发紫。英英抽泣着把娘抱住，为娘推顺前胸。
石世风双拳紧握，扭着脸不敢看儿子。儿子怨爹惹祸就出逃流浪显然不可取，逃避，对抗，一切侥幸过关的心理都是非分所想，主动投案自首才是出路。自己有沉痛教训，极力控制暴躁，伸开握成拳的双手用力搓。咬紧的牙关也放开，深呼吸把满腔怒火统统吹跑。
石世风把儿子拉起来和他对脸坐下，用平时慢一倍的语速说：“儿子，爹对不住一家人。眼下你被伤害，该与不该，不是我们平民百姓所能改变的。国民要爱国，爱国先要认识这个国度，顺应这个国度，才能很好地享受生活。我们的国度秩序井然，大公无私，旧社会的一盘散沙、匪患灾祸全没了，你没那个提心吊胆的生活体会。目前，你的悲观逃避思想就是走死不悔改的绝路，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是可悲的。敢于面对错误，检讨、自首、伏法后又是广阔天地。我们这个国家法网恢恢，别说罪犯难逃，一个没户籍的人都没落脚之地。”
“儿子，听你爹的吧。人有糊涂的时候，但不能糊涂一辈子。受得教育、经得事理你比不上爹，你爹是咱全家人的主心骨。”
“娘，这回儿的罪过非同寻常，即使能择清我不是纵火犯，包尝损失理所当然，我们有啥能卖够赔偿钱？这座大山咱负不起。我走有梦想，挣了钱马上来加倍还这笔债务。”
“儿呀，爹绝对不敢想外出能闯荡出钱来。”石世风用无奈地语气劝说儿子，“什么地方用人都得由国家下达指标，任何流动人必不可缺的证件你哪儿来，你巧装乞丐也得把你这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当不正干的氓流抓起来。”
石虎威绝望地说：“我这辈子就是一把土了，还是微不足道的一把土，长不成一颗草的一把土。我，我就去蹲监狱，家里还少张嘴呢。”
灯油耗干了，火头小成绿豆粒，跳两跳变成一丝青烟，瞬间化为乌有。一声公鸡长鸣，天要亮了。
灭火后大队干部就研究分析案情，讨论四队损失如何解决。方存根回家上炕就听见鸡叫，瞌睡虫又跑了。拿支烟抽大门敲响，非常之日又有啥事，方存根扔火开门。
石世风往里推着方存根说：“这么快就开了门，支书还没睡呀，爷爷受苦了。”
关门声。后边还有人，方存根不仅回头。
石虎威嗵一声双膝跪地，哭叫着支书老爷爷，罪犯石虎威来投案自首。夜里的大火是他无意造成的，吓昏头没及时呼叫求救，酿成火烧连营的惨案，罪责难逃，甘愿伏法。四队损失石虎威一定担起来，只求放宽时日，相信石虎威能加倍还清这笔债。
方存根有点儿懵，结局来得太快。天乍然亮了，年青人伏首跪哭毕竟是事实。认罪、伏法、偿债字字打动他的心。哦，石虎威脸上泡明晃晃，头发焦曲成卷，分明从火里钻过，纵火犯不会这样。双臂还被绑在身后，方存根急忙松绑，连拉带拽，石虎威就是不起来。
“让孩子自首也不是这个办法，你们回家，听大队处理。”
苦宝听方存根说石虎威认罪，叹惜道：“人生污点写进历史长河，翻一只船，遭淹的人不止一个呀。”
“不能这么说，对党的政策产生疑问就有党性偏离的错误倾向。”
“那我警惕，你监督。还得说现实问题，人有多少想法和期盼，无权改变现有政策。眼下事实事求是处理，相信你能做。”
“实事求是，石虎威的案子得上报，伏法是一定的。其实不报也瞒不住。你的实事求是还能另一样？”
苦宝望着方存根吃疑的双眼，答非所问。宋家营被镇压的地主反革命宋大圭的孙子挨了贫农家学生打骂，气愤之下一拳打在人家耳朵上，好长时间失灵。宋卓然带着儿子去赔礼道歉，给学生请医治病得到家长谅解。一个和这两家都有隔阂的人挑拨是非，想隔山观虎斗，捅上去说阶级敌人妄想反攻倒算。宋平和杨忠魁摁下去了，就按邻里纠纷，没让上边插手。
“我们这事不是邻里纠纷。若干损失压在四队社员身上，众怒难压。”
“你也没叫民兵看压石虎威，还为他松绑呢。大队成员共同研究吧，做个集体决定。”
“吃了早饭先开干部会，叫虎威再详细给大家说说。”
苦宝摇头说：“石虎威露头烧伤带招牌，你不说他是纵火犯，难保民众都信。这把火烧得多少人咬牙切齿，石虎威的人身安全不能不顾虑，还是我们去虎威家稳当。”
四队部院子里像开了锅，七嘴八舌吵成一锅粥。喂牲口最好的谷草化为灰烬，准备好的砸草机歇业了，冬闲牲口歇，嘴能歇？谷草谁卖？买啥草也需要钱，钱哪儿来？保住生产队的半个家业，让人弹脑袋瓜子换草，脑袋变成斗也换不出草来。这个纵火贼和四队有啥仇也不能干这绝户活呀，就得抓住他，四队人不能任人宰割。四队不让人宰割不行呀，“四”就是事多，再有个“连累”队长，上天安排的，没好日子过。
七嘴八舌乱糟糟还捎带他，石连垒气急败坏：“少扯淡。磨扇压着手哩，还胡聊臭侃，我看不透谁是白毛乌鸦。说些没用的能当草还是能当顺气丸？咱得过难关，过难关！牲口是咱的半个家当，谁也不是小孩子弄不明白。让你们讨论按人出钱还是出草，没咸淡味的话别说。该出血的时候必须出，不出钱草就分组领牲口，这么办还有要求，牲口不能掉膘。哪组的牲口掉膘了，开春耕地你们这组人顶牲口拉犁，比牲口干活不能少还不能挣工分。”
“说啥呢，没边没沿的，火气太大了。”
方存根进门一句话使环目圆睁的人们消减一半怨气，斜愣两眼队长，没还嘴吵下去。
大队干部都跟着，苦宝先预告大家大队要和四队队委们讨论当前问题，他个人先和大家交流几点意见。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毛主席的谆谆教导，还需要大家冷静。二、火因无论起源于谁，因果不明先不轻易上纲上线套阶级斗争。三、破解后看态度，重表现，不属敌我矛盾的就不经法律程序。大家预先考虑这三点能否成为解决当前问题的基础，希望作出修订与补充。
方存根批评石连垒怨气冲天，都撒在社员身上不妥。大队干部开会研究决定，各队把玉米秸杆捋叶掐尖回收当饲草，一、二、三队把三分之一的谷草借给四队。四队难关解决了，火灾肇事者也得找出来，不处理不足以平民愤。这个过程还望大家沉住气，言辞激烈不能帮助破案，假如事有隐情，也不至因出言不逊制造尴尬和矛盾。告诉大家，理性处事是大团结的基础，这个案子要弄个一清二楚是必须的，也是能做到的。
石连垒感动得透泪了，激情昂扬地说：“有英明领导就有一呼百应的群众。一蹴而就没难事，四队跟定争上游。”一连说了两遍。
石虎威失踪的说法在村里流传开来。开始说他为当兵与村干部结怨，逃离石村找光明。大家的评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碰了墙才后悔。国家把你锁定成农民，就甭想离开这一亩三分地，哪儿还有愿分给你一勺粥的人？后来传说更加丰富多彩，说什么石虎威既然与村干部结怨，出走没忘留下虎威，放火让干部提留着心，防着自己的窝别着火。这小子的威虎劲使过头了，对抗干部毁了大家。石世风犯混毁儿子，儿子犯混毁集体，有孙子该毁国家了。
石虎威整天憋在小东屋里不敢出动静，只有夜晚插了大门才是他放风的时间。仰对星空，石虎威哀号，为什么过这老鼠一样的生活。
石世风听这一句吓得魂魄出窍，狠劲推儿子疾步进北屋。
张俊秀也想制止儿子发牢骚，冲出北屋被儿子撞，倒门台左边裁下地，左手腕戳伤眼看着长胖，不一会儿棒棒硬成擀面杖。
祸不单行啊，又是一档子灾难。石世风咬牙咽回想说的话，为儿子盛饭，递窝头。
石虎威显得冷静许多，接过饭和窝头又放下：“再不能这么窝着了，明天和娘看病。找支书开大会，我给全村人跪下认罪心安理得，老这么偷偷摸摸不是人过的日子。”
“儿子，干部一片好心得领。没苦宝这个活菩萨安排缓冲时间，难保大伙儿都能谅解你。”
“是啊，你娘说得对。我想该揭锅了，一会儿我去找支书。”
石虎威在群众大会上跪着痛心疾首地讲着火经过，心理意识上的深刻自白是在哽咽不叠，断断续续中说完的。怎么打破潜逃流浪的动机也兜个底朝天。
方存根往起拉石虎威两次都被他拒绝。石虎威的一只胳膊提在方存根之手直至讲完，才站起来。
一个诚实、纯朴的石虎威站在大家面前。悲剧的凄凉也侵袭的所有人心发颤。黑五类的闺女难出嫁，儿子娶媳妇是家鸡飞上天——妄想。革命有功别犯错误，历史档案永远记录着你的耻辱。一个人的耻辱又分写在身边每个亲人身上，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术伤人太多。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呐，明天也许咱犯事。踊跃发言者比比皆是，石虎威认罪深刻，希望大队从宽处理。
方存根还是威严地命令民兵压石虎威于小屋。对大家讲出事那天晚上石虎威就主动自首，大队有个周密调查过程，认定不是故意纵火，犯罪性质当正确区别。其悔过态度大家认定诚恳，政治上从宽处理，经济上不作让步是他的请求。怎么处理，还要听大家的。
社员们异口同声准予他的请求。
方存根又说，大队要求社员们从这次事故中对自己有警钟提示的认识。加强政治思想学习不放松，不然出政治影响极坏的问题很容易。另外要求各队好好学习毛主席《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这篇伟大著作，防止个别人借题发挥，搅混水唱歪戏。
石虎威的事结案俩天后，又一股风在石村悄悄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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