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都大学中文系自考文秘班设在本校区内。
不同于一般正取大学班级人数较少,我们班在第一学期多达八十来号人,这人数甚至超过了我在老家读小学或中学时一个班六、七十人的规模。其中大多数为当年应届毕业没考上大学的学生,也有一些若我一样在社会上飘荡了一些时日的家伙。好在我小时候读书早一年,虽然比他们大一点点,但基本上和这帮孩子算是同龄人。
我已在社会上走了一遭,虽不过两年多时间,但已经经历了上班、做煤炭生意、赌徒、做土特产生意等复杂经历。我大约认为自己是一个有阅历的人了,自己也能沉得下心,决定认认真真地做一个寒门学子。努力拿下大专文凭。
于是我起早贪黑的苦读,和周围大多数散淡上课的自考班同学相比,甚至和正取的大学生比起来,我都算得一朵苦读的奇葩。
我对读书的追求达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整天基本是教室、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要是不打篮球,同学室友们定会把我当成书呆子看待。
我和另外七位文秘自考班同学寝室被安排在学校后侧门临近食堂开水房的旁边,这是一排平房,十几间平房有正式录取的学生,也有成教部一部分学生。我们班其它同学的寝室在另外一栋较远的楼里。
开水房旁边有一条过道,只能过一人,长约十五米。一头连着学校的教学区,一头连着我们寝室的那排平房,这小道的入口正对着我们寝室的门。平房的尽头是一道小小的学校侧门。侧门外是西南最大批发市场“荷花池”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街道旁边是将“荷花池市场”和外界分开的、臭气熏天的小河沟。
而我们蓉都大学,整个校区全被“荷花池市场”包裹在里面。记得一天,我在图书馆内看书,突然想起自己所有的袜子都破洞了,于是将书留在图书馆桌子上,然后走出了校门,学校和荷花池市场是零距离的,我来到“荷花池”一专门批发袜子的去处,买了一打袜子,然后回到学校图书馆,把我扣下去的书打开继续看了起来,整个过程还没有十分钟时间。
外面闹哄哄锱铢必较的荷花池显然不可能完全被学校的院墙隔绝。我是九五年到的成都,那时的“荷花池”比较混乱,不仅仅是经商环境比较乱,而且社会秩序也乱,好几个少数民族老百姓也云集在这个机会颇多的大市场寻找着自己的生存方式,很自然也以民族族群为纽带结成自己的帮派。
来自新疆的族群占据着一些口岸好的路口经营着他们的葡萄干、烤肉、切糕生意,来自高原的族群占据着另一些比较好的口岸经营他们的手饰、虫草、牦牛肉干等高原土特产。
相对这两个族群,其它少数民族的地盘就要可怜得多了。第三个比较大的族群来自川南大山。他们人数较多,但由于体型和性格的原因总是争不到好的地盘,而且听说他们有不少人吸毒,同时也有人在“荷花池”暗中做着贩毒的生意。
占据着好口岸的两个族群大约旗鼓相当,他们之间很少发生纠纷。而不知为何,高原族群和川南族群,却时常发生纠纷,也许是因为同样都有在四川生活的土著,有着交集的生存故乡,有些历史或现实的原因吧。[在此我必须号外一下,我只想写一部反映人性、人性随着年龄、时代变迁而改变,以及透过一个**个体经历看社会变化的,无意触及民族这个复杂的世界问题。故我回避了这些民族的名称,我本想尽可能少的写关于民族的话题,但我必须对学校环境有一个真实交待,故只是简单的描述下此括号前后的小段事情]。
在荷花池市场,我们时常看到高原族群和川南族群发生肢体上的冲突,但天生的体型,后天吃牛肉和吸毒更加深的差距,让受伤的总是川南族群。有时候,战火甚至会碾入校内。
熄灯后的男生寝室,总会充满天马行空高谈阔论,而自考生的寝室,因成员构成更加复杂,显得一屋子八个人这些清谈更花枝招展。
一夜,灯熄了,话题转了几轮,最后回到“我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
“我最骄傲的事情是,我春节收大人们给的红包差不多要收5000元。”说这话的是我们班最小的一个同学,刚十六岁,他简直就是一个孩子,在这复杂的自考生群体中。大家听上这么一句,都哄堂大笑的讥讽了他一番。
“要不是县长亲戚打压、占了我的位置,我很快会提为我们局的副科长了。”一位上过几年班的同学不无遗憾但又略显骄傲地说。说这呢,大家也不知道,但他年龄要比我们都大些,出于对年长人的尊敬,好像也没有人反驳。
另一个同学说话了,他来自农村,从开学以来,他是不多和我一样苦读的几位同学之一。
“我成绩一直很好,只是今年高考时运气不好而矣,不然不会来这儿读书。”这话有点打击了大家的自尊心,挖苦声此起彼伏。其实他只是天份不够,后来熟悉了,大家才知道他补习了三年也没考上大学,才退而求其次来和我们一起共舞,难怪,他这个“应届生”比我这个混了两年社会的人年龄还大。
轮到一个身材魁梧,操普通话的同学说话了,他叫晏积锐,来自攀枝hua市。
“我好像在学校除了足球踢得还不错。其它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了,对了,我打游戏不错,只要我喜欢的游戏,我可能就是最快把这个游戏打翻版的人了。”
积锐的话,我是相信的,我在学校操场偶见过他踢球,他曾快速把足球从中场一直带到球门附近,然后一脚竞射。那球就像是二炮的导弹一样撞入网中,整个过程,我看见防守队员在他的周围被不停地撞飞,像是雨滴飞溅到巨石一样不堪一击。他强壮的身体让他后来博得一个外号:“大炮”。
“本来我也算是书香门弟,我父亲他们几兄弟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就我,整天就知道打游戏,成绩差得要命。”
积锐是个实诚的家伙,在今后两年的同学过程中,他的钱和时间基本都花在了学校外面的网吧里面。
角落里的一位同学显然是迫不急待的要表白自己了。
“我是zi贡市武术比赛少年组冠军,也拿过四川省第一、全国第三。”
说话者个头不高,但体格还行。他的话大家是有几分相信的,因为刚开学不到两周时间,学校举行一场文娱表演活动,他登场进行了表演。那临空的几个空翻博得不少的掌声。当然睡在床上的同学中还是有怀疑的声音。
“你们要不相信,我把证书拿给你们看。”他呼的从床上爬起来,黑暗中从抽屉摸出几本证书摔到了桌子上。
没有人再敢怀疑了。
一直没太开腔的一位同学说话了。他叫胡健。个头不高,比较瘦弱。年龄比我要大一些。
“我没什么骄傲的,高中毕业补习过,可是天份不好,怎么努力也提升不了多少成绩。我父亲是乡村老师,退休了后,我顶上去当了两年代课老师,我喜欢这个职业,但是如果拿不到大专文凭,我是没机会转正的,如果我转不了正,我那个代课老师的工资会低得连饭也吃不起。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取消代课资格。所以我选择出来读书。”
胡健说话语速比较慢。他的动作行为也显得比较老态,所以我们后来一直称他:“老胡”
睡在我上铺的方波翻了下身。他和大炮一样体形硕大。一米八几的个头,他这一翻身,让我们那并不算十分牢固的高低铁架床顿时有山雨欲来之感。
“我去年放暑假时贩过毒品。我跟着我们县城的黑社会老大一起押运一辆货车,货车里面藏了十五公斤的hai洛yin。”他的话多少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
我想是没有几个同学相信他的话的。但也没人用语言去质疑他的话。因为他不仅体型庞大,而且,他的左手三个手指有砍过的痕迹,不是那么伸缩自如。右手中指从中间断了,形成一个肉团。上衣t恤一脱,露出长满体毛的前胸前胸上面赫然躺着几道二十多厘米长的伤疤。
他有如此明显的“光荣”标志,我想他肯定是做过一些大事儿,但要说贩了十五公斤的hai洛yi,我是不相信的。
‘吹吧,你就吹吧,十五公斤ya片我还可以相信一下。’我暗自不屑的在心中想。我们后来叫他的外号为:“种马”,一来他有庞大的身体,二来是因为他不久后和一个同班同学女孩耍起了朋友,大家戏谑他今后的主要工作是得多生几个。
“你呢,下铺的兄弟。”
方波敲了敲上下铺的铁架立杆,向我发话,语气中带着挑战和不屑。我知道他对我多少有点不满,因为我对他也有那么一丝不满,几天前的晚上,我从到点后关闭的图书馆回到寝室,坐在我的床上,正准备把书拿到桌上继续苦读。
此时他从外面和学武术的那位同学喝得醉熏熏的闯回寝室,然后爬上我的上铺,紧接着突然把头向外一伸,吐得我整个桌子一片汪洋。我当时很想发作,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室友又是同学,谁没喝醉的时候呢,于是只好自己打扫战场。他道好,倒过去便是打着呼噜大睡起来。那呼噜声震彻云霄,让我准备头悬梁般的苦读化为泡影。
第二天,我提醒了他一下,今后最好少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当时的表情也许比较严肃,或透露出指责的意味,因此他只是冷淡的回答了我一个字:
“哦!”
那事过了后,我们相互之间便有些不太把对方放在眼里了。
现在他开始问我,说什么呢,我暗自想,方波说自己贩海洛yin,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题都引出来了,那我说什么呢?
我本想说爷爷小时候给我讲的那无根无据“传说”——我是屈原和项羽的后裔。但这么多年了,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况且又给爷爷发过誓,实在是不想在这儿丢人现眼。那就说件他们可能都不会的事儿吧。
“我最骄傲的事情是:我会打鱼,用最传统的方式撒网打鱼。”
我的语气充满了自负。显然,室友们都没有想到我要说这玩意儿,一时大家沉呤了几十秒。
沉吟很快被一个最敏感的话题打破。最后一个同学说话了。
“我耍了很多女朋友,其中一个身材很好,我每次和他**至少都要做两次。”
“才两次!”有人应声挖苦了。
整个寝室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分的热度。现在转移到和女孩**最多一天能做几次的话题上。
我也陷入和罗梅**的回忆之中,甚至认真回忆计算那两天和罗梅**究竟是做了多少次。我实在是有点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两个人只要精神头一上来,彼此就恨不得把对方碾成肉酱,完全占为已有。
这世上估计没有不谈女人和性的男生寝室,一触及这个话题,不管是否碰过女人的室友们,都参与了深度的讨论。整个寝室快要彻底沸腾了。
这天天气很热、我们又住在平房之中,所以睡觉时我们把寝室门开着,正谈得兴起之时。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零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我们听不懂的吼叫声。
借着路灯,我们向门外看去,十数个川南族群装束的男子从我们门前跑过,并落荒而逃飞也似穿过了开水房旁那只能容下一人而过的小道。
几秒钟过后,七、八个高原族群装束的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很显然,校园那道小侧门保卫已经无法阻止这两波逃跑和追击者闯入。
又一两分钟、凭声音我们能判断,大约前面逃跑人群中最后一两位被追赶的人抓住了。拳打脚踢的声音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学校食堂前面坝子上响彻着。
带有民族性质的、几十人的帮会恶斗打进了大学校园,这当然是件大事。我也随着几十位同学起床看起了热闹。学校保卫开始进行了干涉。但他们的干涉只是以好言的劝说为主,明显他们不愿似乎也不太敢趟这一混水。
蓉都大学是正规的大学,学校的保卫系统应当和公安系统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这种严重扰乱学校治安的事件他们却是如此“不作为”方式。让一些还有点正义感的同学多少有些失望。
在学校保卫的“劝说”下,打人者把被打者边打边拖、向正校门的方向走出。看热闹的同学也都回到了寝室。
19、20岁左右的孩子,没那么容易睡着。经此一事,话题开始从女人转移到了更宏大的场面。民族问题,宗教问题,黑dao白道,都成了大家谈论的方向。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我们也有着不同的文化基础,但每个中国男人好像都是半个政治家,不管他的文化和历史知识是否渊博浅陋,都能谈得头头是道。大约明天全中国进行竞选的公投,寝室的任何一个室友都能具备奥巴马的演讲才能。
蓉大处于闹市,且这闹市还是鱼龙混杂的荷花池市场。带有民族派别性质、几十人的争斗能打进校园内!那在一墙之隔的校外又什么事不能发生呢?!
又一夜,大家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学校院墙外的街道人群骚动声,持续了两三分钟。突然“呯”、“呯”几声枪响的声音,我们准备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很晚了,学校侧门已关闭。人群骚动的声音折腾了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
第二天,大家都在打听昨夜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最后听说:几个川南大山民族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我们寝室外面的那条荷花池街道上贩毒。警察早就吊上了线,抓住了两个,有一个跳入街道旁的臭水河逃跑拒捕,被警察开枪打死了。
白天的荷花池市场人声鼎沸,但因是批发市场,入夜的荷花池却要比一般城区安静得多,加之我们寝室外的那条街道平时也相对僻静,入夜后更是少了人迹,想来是个贩毒交易的好地方。
几个好事的同学去臭水沟看了下,河滩上还残留着一大滩血迹。证明传言或非虚。而那滩血迹离我们寝室的直线距离不超过35米。足见我们学习环境是多么的糟糕透顶。我和方波虽然彼此有点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但还没达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经这一事儿,我忍不住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方波,你可是贩过十五公斤的hai洛yin,要是我们去向警察告秘,昨晚打死的可能是你哟?”
“打死我,我身轻如燕。”他捏紧他那两个手指都有问题的拳头,故意夸张的纵身向天空一跳。体型硕大的他离地大约有那么几厘米。
不管你的学习环境有多么的坏,只要你心无旁骛,时光总是会在苦读中飞逝,而且你会觉得非常充实。我只想读书,除了时而打下篮球,我甚至都没有交朋友的打算,和班上同学,室友的关系也就只停留在同学和室友的普通层面之上。
我就像一个世外高人,不入于滚滚红尘,亦以为可以将这红尘中的混沌化为书中的风清云淡。转眼,就已开学了一个半月。有一天,“大事”发生了,他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得你无法置身世外。
一夜,我照例在图书馆学习到闭馆,才收拾行头往寝室的方向走去。我一边吹着“沧海一声笑”的口哨,一边回忆着刚才书本上的知识。
穿过开水房旁那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过道时,突然听得充满了喊打之声,还有棍棒敲击、玻璃碎地的声音。而这声音似乎发自于我的寝室。
我停止了《笑傲江湖》的口哨,加快了速度。十多个人拿着棍棒、啤酒瓶或赤手空拳气势汹汹,把我们的寝室门堵得水泄不通。
“麻烦,请让一下!”我尽量小心翼翼语气委婉同围堵的人群沟通,我伪装的善意及手上厚厚的几本书让他们放松了敌意。我艰难跨过了寝室门。门内还有一层四五个骂骂咧咧拿着“武器”的人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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