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方晨晖从窗外透进香尘缭绕的房间，照在镜子里一动不动的年轻的脸上，晨光为这张细致的面孔涂上光华流转的颜色，她淡淡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和嘴上都闪烁着微光，然而，这却并没有为这张古井无澜的面孔增添任何明媚的神采，这仍旧是一张年轻但却极其沉静的脸庞，透出一种一尘不染的洁净。
门外开始响起轻快纷繁的脚步声，她轻轻动了动，吐出一口气，垂下了一直凝视着镜子的目光，外面传来一声声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她没有回答，直到门被人推开，门口响起一片快活的叹息声。
“我的孩子，”母亲宠溺而又羞涩地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众人都笑起来，母亲觉得不好意思，匆匆地把一个姑娘推到前面来，自己则试图拉起每个人的衣袖，把她们带离这里，女人们理解一个母亲热爱孩子的心，善意地笑着离开。被推到前面的姑娘关上了门，走到她的朋友身旁，端详着她沉静的眼睛，微笑着说：“大家会笑话你的，凌迦。”
叫做凌迦的年轻姑娘抬起头，只是一笑，这笑容里有一种奇特的狡黠，使她的朋友惊异。
“她们会认为我高兴得昏了头，等不及要来这里了，是么？”凌迦说。
这是放置嫁妆的地方，新娘的嫁衣和装扮都在这里，只等到下午，新娘在这里被打扮好，就可以出嫁了。
“难道不是么？”她的朋友戏谑地说。
凌迦站起身来，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带着凉意的空气，转了个圈子，她淡青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她的朋友带着喜爱和欣羡注视着她。
“我会让你吃惊的，玫达，”她说，“我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
玫达先是迷惑于她语气里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然后觉得是自己多心，她笑着说：“这我们知道，从你一出生我们就知道了。”
凌迦一笑。
“不过，”玫达说，“现在你得跟我离开这里了，大家都看到你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了，你真的想以后在那边让他们都说我们这里的姑娘没见过世面么？”
“玫达，”凌迦拉住她的胳膊，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离开你真的不会难过么？”
玫达仔细看了看她，可是凌迦的脸上仍旧十分沉静，她说：“你得到了幸福，凌迦，我为你高兴。”
凌迦却令人困惑地说：“那真的是幸福么？”
玫达糊涂了，她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朋友，凌迦转身又坐了回去，说：“去给她们帮帮忙吧，玫达，我还想在这儿坐一会儿……”
“可是……”玫达说。
“对你们来说这里是新娘的嫁房，”凌迦打断她，说，“可是对我来说，这里是我最后的家……”
玫达想了想，只好轻轻退出去，关上门，她看到凌迦的母亲正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关注地望着这个方向。她向这位母亲走过去，母亲迎过来，向关闭的门张望着，然后略有些担心地对她说：“你该把她带出来，玫达，她会闹笑话的……”
“如果只是闹了笑话，”玫达脸上却有一种古怪的神情，说，“我们也许倒该庆幸……”
母亲不明白，望着她。
玫达也望着她，然后很困惑地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每个新娘都有的紧张吧……”
母亲也认真而困惑地跟着摇了摇头，然后重复着：“也许吧，你说的对……”
然后她们肩并肩地走到走廊尽头去，在清晨的天光下，她们深浅不一的赤褐色头发都闪耀着明亮的光辉。
*** *** *** ***
这条小河的上游是一片天然的高大的榉树林，缈无人迹，阿什亚，那罗和索伦一直沿着河岸前进，快到傍晚的时候，那罗提议不要再向前搜索了。
“我们别再向前走了，”他说，“不会那么远的。”
阿什亚和索伦都用一种等着犯错的孩子自己坦白的神气望着他。
连那罗自己都打算放弃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远远地看到一个人从森林中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像是散步，又不像是单单散步，他走到河边，望望河水，又望望天空，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悠闲，而且，重要的是，在黄昏的天光下，他们都清楚地看到他有一头淡青色的头发。
那罗吹了声口哨，率先向这个人走过去。
这是一个挺拔的男子，有着轮廓鲜明的脸庞和闪闪发光的眼睛，这双眼睛也是淡青色的，他比他们的年纪要大一些，但仍旧年轻和神采熠熠。
“晚上好，老兄！”那罗兴致勃勃地向他喊道。
他的幽界语言仍旧不标准，这个男子望向他，然后明显地略略一怔。
那罗有着纯净的湛青的头发和眼睛，相比之下，这个幽界浮灵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就像是被水冲淡了几十倍的那罗的那种颜色。
“我们迷路了，”那罗笑嘻嘻地对他说，“能不能借你们的地方住一晚？”
他说话的语气里就像是他们已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对任何人，这个盗贼都有一种行之有效的套近乎的本领。
通常情况下，他那笑起来的漂亮的脸孔确实讨人喜欢。
但在幽界里基本上是没有这样莽撞的流浪者的，眼看着这次可能是唯一机会的相遇就要被这个嬉皮笑脸的盗贼搞成一团糟，阿什亚只好快步走上前去，向着这个浮灵微笑，说：“对不起，我和我的两个朋友要去孚门山，今晚能否借宿一夜？”
在他脸上的是一种沉静坦诚的微笑，就像为他的良好品行贴了一张恰如其分的标签，并且，他说这话时候的态度里有着一种天然的似乎高不可攀的自信。
“你就差直接对他说我是一个通灵师，这是我的两条狗，赶快给我们准备上房了。”那罗在他耳边低声说，眼睛却依旧望着那个浮灵，脸上也仍旧挂着和刚才一样的笑容。
索伦也微微一笑，他们都看出阿什亚是故意做出这样一种态度——他当然知道在有所需要的时候应该怎样利用他的身份。
果然，那个浮灵望着阿什亚，然后略带惊讶地说：“你是一个通灵师？！”
阿什亚向他稍稍一躬身子，微微一笑。
这个浮灵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像是终于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又反过头去嘲笑自己的心不在焉，他提起精神，笑着对他们说：“孚门山还很远，欢迎你们今晚到我们这里来，能款待一位通灵师是我们的荣幸。”
阿什亚微笑着向他道谢。
“你撒起谎来很有天分啊……”那罗又在阿什亚耳边低声笑嘻嘻地说。
阿什亚脸上笑容居然没变，一边看着那个浮灵，一边用悦耳的声音对那罗说：“承蒙夸奖。”
那罗只好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很多时候，盗贼和通灵师都拿彼此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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