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这里并不能算是我的家，”那个浮灵说，然后他又笑了笑，“不过，你们的请求不会被拒绝的。”
他们跟着这个浮灵走进了森林深处，路上，他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哈德。
“不管什么要求，今天都不会被拒绝的。”哈德说。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奇怪的疲倦的愉悦，并且，他又开始心不在焉地陷入自己那个自得其乐的内心世界里去。
那罗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一震。
*** *** *** ****
“他温柔而又威严，对你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像要融化一样……”一个女人一边梳理着凌迦柔顺的长发，一边说。
“他非常智慧，他懂得许多东西，他可以教给你一点点东西就足够把你弄糊涂，而你简直无法想象他怎么能够懂得那么多……”另一个女人一边为凌迦戴上晶莹的耳环，一边满怀深情地说。
“他会让你觉得安全，他充满了高贵的力量，他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你就感觉到已经得到了整个世界……”还有一个女人一边说一边扣好凌迦腰上的扣子。
“而且他非常漂亮，”一个高个子的姑娘爽朗地说，“恰好就是每个女孩子梦里面那个王子的样子！”
“当然，”一个女人说着望向正在为凌迦整理裙裾的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笑着说，“这些你都可以问问佩拉，这两个月里，她应该已经全都感觉到了。”
叫做佩拉的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羞红了脸，埋下头去把自己陷进了那一堆流水般光滑瑰丽的丝绸中去，然而在她涨红的脸上，还是泄露了幸福的秘密。
在这些女人中间，凌迦发觉到自己的想法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让她们打扮自己，听着她们对那个男人的充满深情的描述。
这个屋子里有五个女人，最年长的不到三十岁，最年轻的和她自己一样刚满十七岁，她们清一色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淡青色的头发和眼睛，就和凌迦自己的一样。
她们都是她的丈夫的妻子，而凌迦，将是她们口中那个无与伦比的丈夫的第六个妻子。
她理所当然地将能够享受到她们已经享受过的幸福，并且将像她们一样热爱这个丈夫。
毕竟，在分散各地的众多小部落中，只有凤毛麟角的姑娘才能拥有这种淡青色的头发和眼睛，享受嫁给神子的殊荣和幸福。
他们的族人并不居住在一起，由于在上古时代的某种伟大功绩，创始神赐予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与其他族人赤褐色头发和眼睛截然相反的淡青色的瞳孔和头发，与此同时，给予了这些被眷顾的“神子”杰出的智慧和力量，把这些作为他们功绩的纪念。千百万年来，他们一代代地继承了这个恩赐，每一代人里会降生一个神子，神亲自为他选定妻子，这些被选定的女孩子在降生之后就有着同神子一样的淡青色的头发和眼睛，而在这个河岸边榉树林里的小部落中，已经有足足三代人的时间没有降生过一个这样的女孩子了。
现在，这种荣耀终于降临到了他们的部族。落在了凌迦的身上。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不正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么？玫达说过，你得到了幸福，我为你高兴。
这时，一个女人忽然低声惊呼了一声，她正在为新娘套上精美的手镯，然后就捧着那一截洁白的手臂，惊讶地说：“凌迦！这是怎么了？！”
在那截手臂上，有长长的一缕缕暗红的划痕，人们都盯着它看，又望向新娘。
凌迦却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这是她每天夜里洗澡的时候用力擦洗留下的痕迹，就在昨晚，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吻着这些伤痕说过温存的安慰的话。
没有人知道她在每个夜里都近乎偏执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像要洗去命运的印记。
“你要小心一点啊，凌迦，”那个爽朗的姑娘说，“新娘应该是最美丽的那一个。”
这时，她们完成了最后的装扮工作，把镜子推到她的面前，现在在那里面的，再也不是那个眉眼淡淡的女孩子，现在在镜子里的，是一个明艳照人，妖娆妩媚的新娘了，盛装打扮，花容月貌。
她在她们的搀扶下穿着繁复华美的嫁衣站起身来，五个女人都惊叹地望着她，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美得超乎她们想象的新娘，让她们惊讶的是，与她们自己的美丽截然不同，尽管盛装打扮，使得这第六个新娘美丽绝伦的却依旧是她细长的眼睛里那一种脂粉不施的淡淡的眼光，这使她有一种圣洁的超脱，而这种圣洁，却反而又充满了奇特的蛊惑人心的吸引力。
在门外此时早已是人声鼎沸，黄昏已经来临，部落里所有人都挤到了这座小屋门口，家家都在门前点起了火红的灯笼，有人已经把淡青色和红色的布条系满了村落里的榉树，新娘的父母早已在各种各样的祝福中醉红了脸，新娘出来的时候，这里的欢乐气氛到达了顶点，在所有人的欢呼中，她在神子五个妻子的陪伴下宛如一个仙子一般出现在台阶上，绯红的嫁衣配着她发亮的青色眼睛，细致的面孔上了精致的妆，新娘的父母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女儿居然如此美丽，在台阶上一排青色头发和眼睛的女子中，她无疑是最美的那一个。
有什么不同么，凌迦却在心里想，她望着天边变换的晚霞，觉得好笑。一切都和多年前就想好的一样发生，美丽的嫁衣，美好的祝福，没有任何区别，而她，多年以来居然都在设想着奇迹发生的可能，她等待着什么来改变她的生活，可是即使五年前的战争，也只是在幽界边缘的防城一掠而过，甚至没有深入到这样的腹地，还没有什么发生么？她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想着，今夜她就要出发，前往她丈夫所在的远方山地，而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真的没有什么发生，来改变她的生活么？
三个旅行者就在这时到达这个灯火通明的村落，远远地望见前面的灯火，这个小小村落里的浮灵们看来正在进行一次欢乐的聚会。
“今天没有人会被拒绝的，”哈德微笑着说，“今天在这里有一个婚礼。”
那罗揉了揉发酸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终于到达的这个村落。
浮灵们都聚集在一座房子的前面，他们从另一个方向沿着树丛走过去，远远地，就从侧面望见了台阶上的女子，她们都有着淡青色的长发，而这里其他人的头发都是赤褐色的，在黄昏的天光和灯光下金灿灿的闪闪发光。
那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姑娘。
这个新娘真美啊……昨夜的缠绵涌上心头，今天，她却已穿上了嫁衣，而现在的她看上去与昨夜是那么不同，他只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找到了仿佛昨夜那种淡淡的眼光，就是这一点淡淡的眼光，使她看上去似曾相识。
也是这种眼光，使她仿佛一尘不染，有种亲之欲离的圣洁。
她正微微扬起头，望向他们这一边的天穹，看不清她的神情，然而，他们都感觉到，这个新娘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尽管置身人群，她却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沉静。
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是带他们来这里的哈德。
“真是个不同一般的新娘，”哈德说，“不是么？”
他说完，轻轻一笑，居然径自离开了这里，又迈着他们刚刚遇到他时的那种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回森林中去了。
那罗顾不上他，只是一直望着那个盛装的姑娘，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要来到这里的行为非常愚蠢，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打算做什么呢？难道他现在要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带她走，还是对她说一句恭喜？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一夜的缠绵，在他的生活里，一夜的缠绵多得无法数清，难道那都有什么意义？
在那些一夜之后，又有多少人已经做了新娘，那罗忽然嘲弄地想到，这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这时，凌迦看到了侧面树林里的这三个人，她的目光和那罗的目光一碰，两个人都突然呆住了。
周围的人群仍旧在喧闹，灯火仍旧通明，而这时，在她耳边忽然刹那之间就安静下来，而她的眼睛里像是在一瞬间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昨夜的缠绵，所有的亲吻爱抚和温存的耳语都鲜明地出现，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是否闪烁着光彩，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奇迹出现的前兆。
似乎过了很久，然而，凌迦又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片刻的时间，他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笑容，这使他的脸孔马上生动起来，然而马上，她就发现，这是一种和昨夜截然不同的她不熟悉的笑容，这使他马上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没有任何表示，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望着她，带着一种老于事故的明朗的笑容，她在一怔之后突然就醒悟，他本来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她又能期盼着什么奇迹出现在一个和她全无关联的陌生人身上呢？
……今天，我就要把你忘掉，努力地，把你忘掉……
昨夜已经过去，奇迹从来不会发生。
然后她沉静地收回目光，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过，那罗开始向人群走去，很快有人看到了他们，向他们走来友好地打招呼。那罗带着和往常一样的明朗笑容撒那个谎，他们被邀请参加这个婚礼，在提到带他们来的哈德时，这些人明显地惊讶起来，马上有人顺着他们指出的方向去寻找，但这些浮灵没有解释，他们也没有询问。在这个过程中，那罗和凌迦无数次地互相看到彼此，然而他们都平静得像是真的从未曾相识过。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