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萱若有所思道,
“东虏如此大张旗鼓,所图非小。玉壁若失,则东虏必将渡河西来,然则关中危矣。”
李辰赞赏地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玉壁山河险要,乃敌我之要地急所,断不容失。只是此番东虏蓄势而来,志在必取。我军若是出兵应战,诚恐又将是一场举国之决。我料不日朝廷必有诏至征召各地军马出战。”
裴萱顿时心情沉重,不禁轻声叹道,
“如今天下纷乱,强敌虎视,竟是岁岁兵戈难止,不得休息。不知何日方得宇内一统,盛世太平,百姓康宁。”
李辰不禁一时默然。过得片刻,方听他缓缓道,
“此天道循常,实非人力可测。吾等唯秉道义,尽心力,但求保得一境安宁,问心无愧而已。”
裴萱默默地点了点头,堂中一时寂然。过得片刻,却听李辰语气转肃道,
“事既如此,我们须得早做准备。这里有几份军令,还烦你替我写出来。”
裴萱听得有公事,立刻打起精神,扬声应诺。她取了纸笔,当下凝神候命。
只听李辰缓缓道,
“第一,以骠骑大将军府名义立即行文都指挥衙门,命第一军和第二军进入戒备,随时准备应召出战…”
“第二,命贺兰武留守金城,统辖留守诸军。贺兰盛和贺兰仁为正副行军总管,随我一道出征…”
“第三,下令立即开始征召预备役,优先补充第一军和第二军…”
“第四,令布政使衙门即刻征发所需粮秣军资,克期备齐…”
“……”
李辰一边口述。裴萱一边笔走龙蛇,一一书成军令。
忽听李辰语气平淡如常般地道,
“烦你再以我的名义写一道表章给朝廷,表奏伋儿为安宁侯…”
裴萱听了心里顿时一沉,但她不露声色地稳住笔端,依然运笔如飞地将表章书写下来。
却听李辰继续淡然地道,
“再令,骠骑大将军长史裴萱加正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晋平西将军,掌骠骑大将军府宿卫…”
“…保安都督刘镛加正四品下建忠将军。大军出征期间,行华部军监军使事(代理监军使)…”
“…第三军都督兼金城城防都督费琦(柯莫奇)加正五品下折冲将军。大军出征期间,行华部军团练使事(代理团练使)…”
裴萱飞笔不辍,行云流水般将李辰的命令一一记录下来,只是她的眼圈渐渐红了,握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字迹也变得有些潦草,不如开始那般秀丽端正。
当最后一封军令书写完毕,裴萱强自镇定,将文书呈给李辰过目。李辰道一声辛苦,然后接过文书认真校阅一遍。他将文书还给裴萱,淡淡道,
“用印吧。”
当一应公事完毕,二人似乎有满腹之语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时堂中的气氛有些凝滞。过了良久,方听裴萱语带颤抖道,
“事竟至如此么?”
李辰沉默片刻,缓声道,
“此番东虏处心积虑,谋划历久,盛师而来,岂可轻与?我军就算举国而出,然寡众强弱,犹有不及,故此战绝非易取,伏尸千里,流血漂橹,或未可知。况兵势无常,刀箭无眼,一旦…,所以我今日不得不有所安排。”
裴萱闻听此言,突然觉得胸口一窒,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浑身微颤,不由紧咬下唇,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她如此,李辰也是心中一痛,但他还是咬牙道,
“一旦事有不豫,你便开院会奉伋儿嗣位。刘大郎、柯莫奇皆是安宁堡出身的老人,忠心不二,心腹可恃。蒋任远(布政使蒋宏字任远)忠厚老成;贺兰菩萨(都指挥使贺兰武字菩萨)勇武过人,在军中素有威望。此二人你当礼下之,尽心结好。冀文武同心,保兰州一方清平。日后伋儿若是成器便罢,若不成器,汝可自代尔…”
闻听此言,裴萱再也忍耐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秀美的脸颊滚滚落下,如同梨花带雨一般。裴萱以袖掩面,无声抽泣。过了半响,方见她拭干泪水,哽咽道,
“郎君放心,若真有不忍言之事,妾必鞠躬尽瘁,尽心教导伋儿成人,使之可承大业。”
李辰轻叹道,
“非是我心有所私,然广金城之地,简华部之民,愿为生民请命,为天地立心,为往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志一同,唯吾与汝也。而为政一方,兴教化,开民智,顺天应人,行大道中庸,最终以进大同,这一番未竟的事业,也唯汝可托。”
裴萱浑身巨震,她起身离座来到堂中,含泪整容对李辰大礼而拜,
“妾今生唯承郎君之志,身纵百死,断不敢有负所托!”
李辰忙起身离席双手将裴萱扶起。他今日本意是做些以备万一的准备,却不想几句话说来,弄得犹如生离死别一般,这却不是他的本意。当下有意缓颊,便出言安慰道,
“我只道此番出征凶险,又稚子幼冲,这才不得不预先做些安排,你也莫要过虑了。说来我华部军能征善战,又有须弥和阿檀两位万人敌的勇将,东虏虽众,也未必能从我这里讨上好去,我料应是无妨的。”
裴萱如何不知李辰这是在宽慰自己,但大战在即,按照习俗哭泣流泪都是被严禁的,唯恐会给出征的将士们带来不吉。因此她只得强做笑颜,称谢回座。
两人落座后一时无语,堂中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过得片刻,裴萱突然轻声道,
“郎君此番非得亲自领军么?”
说话间,她一双美目低低瞥向李辰,内中满是乞求之色。裴萱本是绝代佳人,但平日里因为从政的缘故,总是仪貌端庄。此刻眼波流动,难得的流露出女性的柔媚,一时只觉风华无限,满室生辉。
李辰见她如此神采,不由心中一动,但沉默片刻,还是道,
“吾当初举兵夺郡起家。亏得金城苦寒,又地狭民贫,本不在当朝诸公眼中,朝廷又有强敌在侧,方顺势允我归附。之后有联姻在先,我又战必亲出,每冒死争先,颇有功劳。如此朝廷方能容我等在这版图域内,另立乾坤。然我等以小事大,不可不慎。宇文氏不世雄杰,志在天下,岂能容你心有他图。你切记日后当尽力事之恭顺,万不可心怀侥幸。”
裴萱肃然行礼应诺。
李辰忽又想起一事,对裴萱道,
“你上次提到乙弗怀恩,他在牛马市历练的也够久了。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便调他到第一军任个都主,此番随军一起出征吧。”
裴萱不动声色地应诺,然后挥笔写下这道军令。
军令书罢,却听裴萱突然问道,
“郎君出征之后,不知由谁人执掌兵符?”
李辰面色微微一僵,沉吟道,
“这个么,兵符自然是仍由主母执掌…”
李辰瞟一眼裴萱的脸色,接着道,
“大军出征在外,更需和衷共济,大局为重。菩萨为人忠勇,我又将须弥和阿檀带走,再用刘大郎和柯莫奇分掌军权,你到时将栗豹调过来统领骠骑大将军府侍卫,当是万无一失。只是…,望你日后善待主母。”
裴萱只觉一股酸意在唇齿间流溢,她的胸口起伏几下,最终还是平静地道,
“只要她不来害我,我自会以礼相待…”
就在此时,却听见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听见侍卫首领叱罗六波若在门外高声禀道,
“启禀大都督,有长安大行台十万火急军情急递!”
李辰和裴萱对望一眼,大声道,
“呈上来!”
李辰打开叱罗六波若双手呈上的公文,略看几眼,然后转手交给身旁的裴萱道,
“大行台有令,东虏大举进犯,奉诏征天下各军出师河东。裴长史,立即行文告谕兰州官民,并下达总******!”
“遵命!”
……
当李辰处理完毕公事回到内宅,已经是漏夜时分。迦罗还在耐心等着他,案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李辰见了道,
“咳,我不是已经命人传话了么,叫你不要等我用饭。”
迦罗勉力一笑,
“无妨的,是妾愿意等。”
她一边命人将饭菜再拿去热热,一边接过李辰解下的佩刀放好。然后小心地问道,
“我闻东虏大举犯境,郎君又要出征?”
李辰沉重地点点头,
“东虏此番来势汹汹,恐又将是一场恶战!”
他随后立即安慰道,
“我军兵精粮足,士气高昂,断不会有失,你且安心。”
迦罗默然垂首,
“郎君去后,我自会素服长斋,虔心祝祷,求佛祖保佑郎君出征平安,奏凯而还!”
稍停,她又语带哽咽道,
“唯恨妾不能时时伴在郎君侧旁,为郎君遮挡锋矢!”
李辰心下感动,他伸开双臂轻轻揽过迦罗道,
“此番举国而出,军势甚盛。我也自会小心在意,汝毋庸多虑。我走之后,你掌握兵符,切记与众人一体同心,共守基业。”
迦罗乖巧地趴在的李辰的胸口,神色凄然点头应诺。过了一会儿,她含泪轻声道,
“郎君,让我生个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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