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潇出现在小镇时,喧嚣和庸碌静止了短暂的一瞬。岁月的运行在她仍然美丽的脸庞上留下了一丝苍老的轨迹,淡淡的,或许只是转变间的一种程式。潇的出生其实就意味着悲剧的开始,外界对于潇的悖论是残酷的,潇很坦然,她知道面对这一切是困难的,潇无法抑止。潇和浩然的相识,已经是长久而遥远的了,日子的流逝也给记忆带上了镣铐,在行进的同时也埋没了陈旧——二十年了!昔日浓重的伤感在今天已经变得苍淡,一切都是那样匆匆,二十年间,她和浩然的爱情是否也是瞬间闪现的那一丝匆匆呢?
二
那天,潇负累了一身的疲惫与倦怠匆遽的回到家里。才进院子,潇就觉得今晚的情形有些反常,是阿兰仓促开的门,客厅里人影纷乱而忙碌。潇感到错愕和诧异,茫然的走进客厅,目光游移的逡巡着。她注意到了家人簇拥的中心是一位陌生的男士,潇好奇的打量着他,他很年轻,面部的线条细致而柔和,有饱满的天庭,浓眉,眼睛没有一丝显现出骄矜与倨傲,挺秀的鼻梁,嘴巴宽而富有个性,他随意的仰靠在沙发里,给以人一种谦和的感觉。
他显然对于潇的到来感到一丝不安与困惑,迷茫的望着潇的母亲,潇的母亲面对着他探询的目光连忙慌乱的站起身,扶掖着潇的肩膀说:“这是潇,她是蕙的姐姐。”那陌生的男士领悟的点了点头,对着潇恂恂儒雅的笑了笑。潇也负之一笑,很坦荡,没有丝毫矜持与委琐,她不经意的瞥了蕙一眼,已经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客人会造成全家重视的地位。潇的母亲对潇轻声说:“他是蕙的同学浩然!”潇感觉到那位蕙的同学正用一种凝聚着研判意味的目光望着自己,潇转过头,没有忽略掉浩然慌张避开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怀疑,他又与潇对视,略带些木讷的说:“请问,你是做什么的?”潇这才意识到他是对自己一身艳装产生了某种抵触,她很自然的说:“我是歌女呀!”她已经察觉到了蕙眼中掠过的一丝鄙薄和轻视,潇返转身,对她母亲说:“妈,我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你们陪蕙的同学慢慢聊啊!”潇上楼的时候背影竟显得有些局促。潇能感觉到家人对自己的一丝蔑视与怠慢,她知道自己的卑贱,她也不会去强求别人怎样的看重自己,但首先她一定会自重的,当初,她是为了家庭的生计才到舞厅里去当歌女的,她知道这一切在旁人眼里都是下贱的,她只是玩物,仅仅是玩物而已。
潇并不知道,以后的一切将会延续发展成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喜抑或是悲?
三
潇并不清楚当初浩然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她曾经询问他,他为什么会喜欢她?浩然的目光从她身上游离,没有扼要而明确的说出其中的因素,只是含糊的敷衍过去,毕竟他们当时是在那样一个令人心醉的情形下。然而,当多年后的潇回想起这件事时,她仍会相信它是真的,因为他爱她,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仍然坚信这一点。
总之,在那次与妹妹的相亲后,他们相爱了,一切都很平淡,也很自然,浩然并没有对她的身份产生抵触。
潇略带羞涩地低着头,浩然则无所顾及地坦然行走着,脸上是一种少有的庄重,他忽然握紧潇的手,有力的指节似乎深嵌入潇的肌肤,他用诚挚而热切的目光望着潇说:
“潇,我需索着妻子的体贴以及家的温馨,我要娶你!”
潇面对着浩然的深情,慌乱避开的眼眸中似乎若有若无的苍淡的透出了一种幽怨无助和别样的深沉,潇说:“浩,你让我考虑几天吧!”
浩望着她,略有些恍惚和迟疑,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潇并不知道,失去了这次抉择的机会,也就预示着他们的爱情和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暗夜的街头已经寥落而沉寂,潇今天晚上被客人灌醉了,茫然而恍惚的摸索着,突然,街口出现了一个强悍的身影,他的手沉重的落在潇的肩上,潇的意识在刹那间已经清醒了。
她被动的圆睁着惶惑而惊恐的眼睛望着那个男人,徒劳的在他的怀里挣扎着,男人凶恶的扯住她的头发,使她的头直往后仰,他狞笑着,开始用魔爪猛烈的撕扯着她的衣服,潇无助的哭号着,发疯般的挣脱,扭曲,那男人猥亵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着,潇惊恐万状,一种恐惧把她深深的攫住了,他的身子终于压在了她的身上,潇痛苦的喊叫着,却已经凄惨得无力,这叫声虽然很低,它的余音却似乎凄哀的渗透了整个黑夜,在寂寥中无力的回响着……
潇怔忡而木讷的蹇蹇于暗夜的街头,她的两眼显得空洞而失神,她来到了沉寂的江边,暗夜的灯光昏黄的照耀着平静的江面,她是彻底的被蹂躏了,尽管她不曾伤害过一个人,她也渴求像普通的少女那样成长,可是,谁给过她一颗同情的心呢?自己的生存难道就是孤寂吗?她被凄迷的夜色笼罩着,今晚,她要在这里结束,两行清泪盈盈而落,潇想,自己也许已麻木了,她留恋的望了望这一切,便颤栗的爬上栏杆,纵身往江里一跳,平静的江面被扰乱了,朦胧的月被剪成了千万道光亮的碎片……
四
黄昏。
晚霞濡染,萧索的涂抹出一片寂寥,在瑟瑟秋风中一棵空旷中略显孤独而寒瑟的树木筛落了一地枯黄而细碎的落叶。潇在医院里,依稀又回到了寒夜冰冷的街头,她感到一种恍惚的不安已经渗透了自己的世界潜移默化的滋长着。那条横亘的街一直延伸着,延伸着……就是那条街,使她彻底的失去了自己的贞洁,也使她彻底的失去了浩然,自己被恐怖攫住的惨号凄哀的弥漫在整条街,四周是一种莫名而窒息的沉寂,潇哭号着,喑哑的哭号着……
第二天,浩然到潇的家中找她,迎来的却是潇的家人那冷淡而凝重的面孔,浩然一脸不解与茫然,潇的母亲缓步向他走来,淡淡的说:“潇说了,让你不要再来找她了!”说完后,她慌张而匆遽的避开了浩然质询的目光,不经意中流露出辞客的意味,她又说:“潇和你没有缘分,你还是走吧。”浩然很不自然的苦笑,他走了。
浩然并没有彻底死心,他每天都不厌其烦的来到潇的家中,面对着潇家人冰冷和愤怒还有不耐交织扭曲的面孔,再带着失望落寞的离开。终于,浩然停止了与潇家的反复来往,却转移路线猝不及防的来到舞厅。
当浩然来到舞厅时,在觥筹交错下,他看到了一个令他诧异而心碎的情形,潇穿着一件令人艳羡的无袖旗袍,坐在一个客人的膝上,琵琶扣坦然的解开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潇放荡的冶笑着,毫不掩饰,毫不害羞,毫不矜持,她看见浩然没有丝毫不安,肆意的笑着:“哟,俞先生也来了!”浩然怔忡的望着她那鲜红欲滴的红唇和妖艳的神情,感到遥远而陌生,他向她走去,沉吟着问:“潇,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回答后不管是什么答案我会立刻就走,你爱过我吗?”潇在那一瞬间真的感觉到恍惚,她想哭,无声的哭,但她仍然淡淡的说:“俞先生,你试着想想看,我们这些女人对什么事情认真过,我当然没有爱过你咯!”浩然不死心的问:“真的吗?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潇故作厌烦的撇撇嘴,说:“没有,你怎么这么固执,我告诉你,我没有爱过你,现在没有,以后还是不会有的!”
浩然领悟的点了点头,显得仓促而坚定,这使潇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和悲恸在缓缓高涨,浩然走了,他的脚步声显然很有力,却像刀的利刃在潇的心中一刀一刀的剜出血来。潇知道当今天的举动引起了浩然的愤恨后,她已经完全的失去了他,不,浩然,她不能没有他,可是,他会接受与包容她的一切吗?不,他一定不能接受,潇的心中是矛盾交织后所闪现的哀愁,抑或是忧伤?
五
潇情绪紊乱的站在望着那醒目而刺眼的镀金字体,她还在犹疑,她不知道浩然的结婚对自己来说是否意味着一种残忍的挑衅,进去吧!她走进大厅,里面的人群纷乱而杂沓,那拥挤的酒席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在那些熙来攘往、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中自己显得多么渺小而不起眼,她茫然的举目四望,大家似乎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她低俯着头,目光游移的巡视着,她看到了浩然,他在酒席间忙碌着,她一直在注意着凝聚在他眼底的那抹光彩,是堆积的幸福抑或是深深的炽情?浩然和蕙结婚了,他们结婚了!这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嘲弄吗?潇黯然。
潇怔忡的注视着新郎和喜娘,证婚人冗长的致词终于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他们真的是幸福的吗?他们之间的幸福是缥缈而无形的,她意识到了自己那天的态度深深的刺伤了浩然,他要报复潇,潇痛苦而迷惘,她知道浩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是否也是一种恣意的报复方式,潇离开了,惘然的离开了,她知道自己的思绪已经恍惚的游离了自己,她完了,彻底的完了,她失去了一切,她所拥有的一切!浩然对于自己的残忍是一种报复,一切都是残酷的,她没有了,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在庄严肃穆的教堂里,潇正式成为一个修女,那身素净的白袍裹着她,潇的脸上一直是凝重的,自始自终毫无表情,在神父的祈祷念经里,在小修生的唱颂里,仪式没有一丝不快与忧伤郑重的进行着,礼成后,潇对于旁观席上痛苦的母亲和一脸沉重的浩然与蕙,没有丝毫的眷恋与不舍,她透过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们,她没有回头,随着四个同时归依的修女鱼贯的进入了教堂后面的房间,潇不再彷徨,她已经远离尘寰了,她感到浩然凝滞在她离去身影的目光是混沌的,她木然了。
六
二十年后,抗战爆发,当潇随着神父以及几名修女作为医护人员而出现在镇上时,潇见到了浩然,浩然是战地记者,他和潇默然对视,一切都在短暂静止的无言中沉寂而缄默的升华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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