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断眉第三次来到天若剑主闭关的石门前。
霜雪和无涯没有师父的命令不便进入,只能守在门外,齐断眉三人跟着天若剑主进入石门,见只是条寻常的甬道,开山凿壁而成,并不深,尽头是间丈许宽的石室。虽是深夜,头顶仍有一束星光穿透进来,形成自然的淡淡光线,石室里颇为简陋,仅有的一条石案上叠着几卷经书,并无多余的事物,四下打扫得一尘不染,清静淡雅。小小的一方幽闭天地,与世隔绝。
天若剑主在石案后坐下,道:“本门创派师祖‘天若真人’万余年前来到此地,见峰顶紫气缭绕,湖灵峰秀,有巨背游弋,又有彩翔临空,可谓异象非凡,便在此开宗立教,创下天若仙女仙派,建天若宫接纳门徒,后经百余年,有门人无意中发现,天若宫下紫湖之渊乃是中空,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师祖便命人挖掘通道,直达湖底,常年囤积食物,以防不时之需,可万余年来,我天若剑派与世无争,并无浩劫。”
说到这,天若剑主轻叹一声,续又言道:“不料今日,时逢天雷之劫,本派转眼风雨飘摇,危在旦夕,门下弟子虽都是女流,但我辈修真悟道者天负除魔卫道之责,不留恋红尘、不贪恋生死,只求与邪魔歪道决一死战而无撼,却不愿累及旁人。”说罢,她用手一推石案,石案朝前缓缓移动,她身后的石壁“咔”地裂开一道口子,阵阵冷风呼啸而出,显出一条朝下的通道。
天若剑主站起身道:“齐少侠,我会命半途庵的女尼和本派入门不到千年的女弟子由此进入,洞里足可容纳千余人,饮食充足,洞中西南角一块卧虎巨石中藏有溶洞地图和本派仙法秘笈,等群魔退去,你可按地图指引从洞中寻路下山。”
齐断眉喜道:“前辈,既然天若宫有这样的藏身之地,你们为何不跟我们一起下去?”
天若剑主脸色微沉,肃然道:“我是当今的天若剑主,不愿苟且偷生,我门下弟子一样如此,只求战死,不求生退!天若剑派的万年声誉不可毁在我的手里!”齐断眉不甘道:“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等群魔退去,我们还可以重新再来。”
“不必!”天若剑主一摆手,斩钉截铁道,“劫难当前,不言逃避,你不必多说。”
齐断眉听她口气坚定,当真毫无回旋的余地,便道:“你若不走,我也不走!”
天若剑主冷哼两声,毫不客气道,“齐断眉,到时可由不得你,别忘了,在半途庵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她所指的自然是舞筠的事,齐断眉顿时一愣,天若剑主目光移向挽紫,挽紫立刻岔开话题,朝洞下望道:“前辈,我们能不能下去看看?”
“不必!我会命人先下去打点,你们出去吧。”天若剑主竟是下了道逐客令,说完朝石门外道:“霜雪,你速命妙绝召集半途庵所有女尼,备齐日常用具,多带干粮饮水,在平台集合,无涯,你清点本派入门不到千年的弟子也一并到平台待命。”
门外,霜雪和无涯应了一声,挽紫见天若剑主已无意多说,便拉着齐断眉和梦寒星向她告辞,三人一起出了石门,来回走了三趟,天若宫里的路径自然已是熟悉,眼见四周灯火通明,才安定下来的众女尼又进进出出开始忙碌起来,天若宫里气氛依旧是有些紧张。
齐断眉回到大厅里,晚风习习吹来,只觉心头升起一丝凄凉,前几天还安静如常,甚至由于自己的到来而凭添些喜气的天若宫,如今已是人心惶惶,真可谓山雨欲来,飘摇不定,天若剑主的那番话更是叫人听着心寒,想到这,他问道:“挽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挽紫幽幽一笑,正色道:“我一切只为你想。”
齐断眉叹了叹,道:“我若是一定要留下来呢?”
挽紫目光清寒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阻止你,但倘若真到了那一刻,我会想方设法阻止你。”她目光是一沉,淡淡道:“天若剑主赴死之心坚决,她定会率领全派上下殊死抵抗,我们尽可全力帮忙,若是能退敌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们就走,我也不想看她们战死,只是现在,我需要将‘众生驭心术’再提升一个境界,能集合天若众女之力,大家全力以赴,去搏一搏。”
齐断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和梦寒星两人分两旁坐下,正准备闭目调息,就听挽紫又道:“你学的仙术,可以和梦寒星讲讲,说不定对他也大有益处。”说完,她闭上双眼,盘膝坐下,齐断眉看了看梦寒星,怕影响挽紫练功,两人并肩走出厅外。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清早,湖边也未传来任何动静。
石壁上的《无名心法》齐断眉和梦寒星讲了大半夜,而梦寒星又苦着脸琢磨了半宿。这时天已放亮,齐断眉见他还在想,自个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心里奇怪,怎么不见一个天若剑派的弟子或者女尼出来,正朝厅后转去,冷不防一个人迎面撞来。
那人低着头,脚步匆忙,手里端着些早点,若不是齐断眉躲得快,两人差点撞个满怀。齐断眉微微一笑,接过红豆手里的托盘道:“我来吧,辛苦你了。”红豆一见是他,脸唰地一红,支支吾吾道:“师父,和,大家,都,都在平台,等,等你。”见她说得好费劲,齐断眉急忙点头道:“是是,知道了。”
红豆转身就走,这时挽紫也已睁开眼睛,目光诧异地望了齐断眉一眼。齐断眉自然是没瞧见,三个人用过早点,便朝中心平台走去,这会儿,就见平台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和半途庵前一样,女尼们大包小包,简单的生活用具准备得一应俱全,只是现在人群里又加入了不少天若剑派的女弟子,皆是年轻貌美,却各个神情忧愁。
天若剑主和天若六女、红豆姑娘及其十数名女弟子站在平台中间,她见齐断眉到了,将半途庵的女尼妙绝叫到身前,指着齐断眉低声吩咐了几句,妙绝连连点头,率领众女尼朝天若剑主齐齐磕头跪拜,天若剑主摆了摆手,无涯带着百余女尼列队朝石门的方向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女尼们走得干干净净,无涯也已回来复命,剩下的便是天若剑派的门人,天若剑主将其中领头的一名弟子叫到自己面前,也是吩咐了几句,指了指齐断眉,那年轻弟子长得婷婷玉立,不施脂粉,也是艳若桃李,极是标致,左臂上有个金素钏,腰下悬着一对玉环绶,她回头望了齐断眉一眼,目光却是冷淡,透出些许不情愿。
挽紫在他身边轻问道:“你猜天若剑主和她说什么?”
齐断眉嘟囔道:“我怎么知道?”
挽紫道:“我不用猜就知道,她定是叫门下弟子和女尼们听从你的号令,又叫她们小心防备你,你倘若有什么越轨之举,或有什么非分之想,朝三暮四的,一刀宰了你了事。”
齐断眉苦着脸,只觉挽紫那“朝三暮四”四个字特别刺耳,若隐若现地仿佛意有所指,心道:挽紫不会是已经知道舞筠的事了吧,可是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又从何处得知的呢?
这会,那年轻女弟子也率众门徒女子朝天若剑主跪倒磕头,情形颇有些悲壮,天若剑主又是摆了摆手,众人朝石门的方向黯然而去,没多久,偌大的平台上已是空荡荡的,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天若剑主远远望着齐断眉道:“齐少侠,你们过来吧。”
齐断眉和挽紫、梦寒星走到平台中央,天若剑主道:“我已吩咐半途庵的一百零四名女尼和我门下七十二弟子在溶洞里听从你号令,你这就下去吧。”齐断眉道:“前辈,现在敌我形势未明,还请你容我再多留一会儿,能为天若剑派多出一份力。”
天若剑主听他话带央求,目光转向挽紫,挽紫道:“天若前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托付给我们的事自然会记在心上,该退之时,我们绝不犹豫。”天若剑主闭目沉思了片刻,心里自是明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的道理,也知道挽紫并不会让齐断眉去白白送死,便道:“那好吧,你们就暂且留下。”
说完,她抬头朝空中挥了挥手,发出一阵长啸,在空中盘旋巡视的绿豆驾着彩翔徐徐落下,随后又有两只仙鸟彩翔从空中降了下来,一只停在红豆身旁,而另一只体型巨大的则平展双翅悬在空中,“啾啾”低鸣了几声,天若剑主扬手一指,朝它道:“流光,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新主人了。”
名叫“流光”的彩翔顺着天若剑主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紫衣的少女正惊讶地望着它和天若剑主,淡紫色的目光里满是疑惑。挽紫急忙道:“前辈,你这是…?”天若剑主道:“彩翔性情刚烈,不易男子驾驭,送给你最是合适。”彩翔流光将头靠近过来,在天若剑主手背上磨蹭了几下,显是依依不舍,随即朝她点了点头,蓦然间化成一道金光,没入了她的指间。
天若剑主摘下兽血戒指,抛给挽紫,意味深长道:“可转赠有缘人。”
挽紫接过戒指,细细一想“可转赠有缘人”这句话,偷望了齐断眉一眼,慧心笑道:“挽紫明白。”这时,停在红豆和绿豆身后的两只彩翔齐齐朝挽紫望去,“啾啾”长鸣了几声,似在和同伴告别,挽紫将戒指戴好,道:“天若前辈,挽紫曾在大月神族的古墓里学会一种‘众生驭心术’,此术能一心多用,纵观全局,等群魔来攻之时,挽紫必会施展,还请各位不要介意,能够信我。”
天若剑主答应了一声,朝身后十数名弟子望去,她们成扇形在平台四周盘膝坐下,随时听候派遣,天若六女和红豆绿豆也是各守一方,围绕着天若剑主静静等待,各个神情泰然自若,和先前众弟子的满脸忧愁已是截然不同。
齐断眉和挽紫、梦寒星也席地坐下,望着平台,只觉在众女的感染下,亦是心神宁静。
转眼已是中午。
平台上又是一阵波纹般的起伏,只见一张脸缓缓浮现出来。
忽然间,齐断眉、挽紫和梦寒星一起不可思议道:“白梦剑!”
齐断眉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平台上第一个看见的是梦寒星,而第二个出现的,竟会是白梦剑。在白梦剑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正是段梦眉和战风。也就在她们出现的那一刻,岸边再次密密麻麻地涌出无数妖魔,从三面朝白梦剑包围逼近过来。齐断眉看到这情景,哪还坐得住,站起身朝天若剑主道:“她们三个也是我朋友,我去接她们进来!”说完,纵身而起,在空中又被一道紫光撞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若诸女知那紫光是挽紫,可紧随齐断眉之后,又是一道身影腾空跃起,看似有些笨拙,速度也不如齐断眉快,但身形中略带几分沉稳,颇有些仙家风范,隐没之间也飞身掠出宫去,正是琢磨了一夜《无名心法》的梦寒星。
湖岸边,白梦剑见无法穿过紫晕结界,且身后一路尾随上山、藏而不现的群魔突然间全部冒了出来,心里正焦急,就见湖上一点白影飞掠而来,等近了一看,来人正是她们三人上山寻找的齐断眉,顿时又惊又喜地大叫道:“喂喂!我们在这儿!”
她这一喊,在身后戒备的段梦眉和战风也看见是齐断眉,皆是一阵惊讶,可是不等齐断眉靠近,包围她们的群魔已经展开攻击,此时来攻的多半是秦岭一脉的妖兽,早就见识过白梦剑等人的厉害,并不轻易出击,只是纷纷将手里的兵器投掷出去,或者用远攻的妖术,霎时间满天刀光剑影,夹杂着冰风暴雪、狂雷闪电,气势汹汹。
段梦眉和战风一个手持破甲剑,一个手持分水鸳鸯刺,对付投掷来的兵刃游刃有余,可敌人一旦展开妖法攻击,她两人却有些捉襟见肘,危机时刻,一道金芒闪到她们身前,竟是一张金色的蛛网。
她俩人回头一看,就见白梦剑满脸神秘兮兮,正张开十指,指尖牵引着无数细密的金丝,这蛛网竟是她发出的。段梦眉心头一振,知道白梦剑体内有“金色水晶蜘蛛”,现在定是开始发挥奇效了。
蛛网挡下了这波攻击,却也被震得支离破碎,白梦剑显然是第一次运用,生疏得很,见蛛网残破,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如何修补。群魔见这情景,哪肯善罢甘休,又一波攻击接踵而至,比第一波更是凶猛。
此时,齐断眉已冲出紫晕结界飞落下来,展开金赤鳞甲将白梦剑、段梦眉和战风一起罩住,顷刻间挡住了第二波攻击,他退后几步,还未靠近三女,就觉身后有人狠狠夯了他一拳道:“这么晚才出现,作死啊!”
齐断眉皱了皱眉,自己正当运功之际,这拳虽然不重却吓了他一跳,听声音就知道是白梦剑,回头朝她无奈地一咧嘴,目光却落在段梦眉身上,段梦眉不冷不热望了他一眼,继续在群魔中搜寻,齐断眉知道她定是在找吴千足想着报仇。
可现在,包围他们的皆是些寻常的山妖,别说吴千足、剑虎等人,就连昨日的千锁怪也不在其中。这时,齐断眉身上分出三道紫影,分别融进白梦剑、段梦眉和战风的身上,就听挽紫道:“我们现在已在紫晕结界之外,没了这层屏障对我们很是不利,等会天若剑主定会打开结界,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白梦剑等人见挽紫也在,心里顿时放心不少。
群魔一看齐断眉从天而降,在无名客栈前吃过他亏的不少,只是发出一阵低吼咆哮,却不敢冲上来,只是继续远攻,不断给金赤鳞甲上施加压力,而齐断眉身后,白梦剑却是毫不客气,绯红箭连珠而射,红光所过之处,必有妖魔中箭倒地,“梨花箭雨”的箭法此时发挥的(得)淋漓尽致,群魔不敢冲,又畏惧绯红箭,只能连连后退,小心闪躲箭光,一时攻势大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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