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骷髅海岸洋面
天近黄昏,沉重的雷声在浓密的黑云里一个一个地互相追逐,金色的、凶恶的、细瘦而美丽的电火,在疯狂地闪灼着。有一种轻微而神秘的声音在海上快速滑行。
一条战船拖着破碎前帆从云雾中钻出,三根桅顶上的了望手都在惊慌失措地看着后面。
那儿雾气浓厚,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地一个大雷在低空里爆炸,一道深蓝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海面,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大海又陷进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浓密的黑暗里去。
“它们在那儿!”三名了望手同时喊了起来。借着这道电光,他们看到了一些隐约的影子,忽前忽后地跟着他们。他们已经和它们绕了2天的圈子了,却始终没能把它们甩掉。
船长走上后甲板,用鹰隼一样的眼睛扫视着那团逐渐消散的浓雾。这条船的首领是名饱经风霜的老家伙了,岁月和风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刀刻一样的痕迹,当他叉开两条腿,稳稳地依靠在护甲板上的时候,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弹一下。和他的年纪不相称的是,他把一头乱蓬蓬的灰白色的头发用一条花格子布束在了脑后,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名海盗——事实上,他们就是海盗。
此刻,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黑罗,你觉得怎么样?我们这次可甩不掉他们了。”
站在他身边,大副黑罗的年轻和老首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浑身蒸腾着一股年轻人才有的剽悍之气,一头卷曲的黑色头发像怒狮一样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件宽松的黑色水手衬衫,黑色马裤和铮亮的长筒皮靴,从宽敞的衬衣领子里露出的胸膛被海上的烈日晒得黝黑,这让他更是从头到脚一身黑。
在甲板上相逢,从来没有人敢和他对视超过三秒种以上,他的目光辛辣热烈,就像柄出鞘的水手刀一样令人胆寒。他渴望地看了看老船长:“既然甩不掉了,那就把他们干掉。”
“唔,”老船长饶有兴趣地回头看看他,“怎么干?一对三吗?”
黑罗挥舞着胳膊,“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他咧着嘴说,“我们的炮总数比不上它们,但我们的近战格斗能力远远地超过他们,让我们靠舷做战,挂上去。只要挂上去了,塔穆司和大个子哈吉都不是吃素的,只要我们能抢到一条船……”
塔穆司和大个子哈吉是他们的二副和水手长,凶恶气质如同猛兽,最无法无天的海盗在他们的呼吸面前也会心惊胆战。在短兵相交中他们同样凶猛,即使他们的敌手在他们的攻击下侥幸逃生,此后也会终生沉浸在噩梦之中。
老首领点了点头,他伸手指了指站在稍远一点的水手长:“我相信他们和你一样,渴望挂舷交战吧?”
水手长大个子哈吉是个黑人,他粗壮犹如一棵大树,无辱于他的外号。他站立在那儿,肌肉突兀,如同黑铁铸成的一样。在其他地方或者其他海船上,黑人也许被人歧视,只能做地位低下的奴仆,但在疯狂的海盗生涯里,他们关注一个人的力气和刀法甚于他们的肤色。只要黑人足够勇敢,他同样会赢得所有人的尊敬。
顺着老船长的手指望去,黑罗看见哈吉冲着远处扑来的敌人咧开大嘴,露出他那著名的狰狞笑容。此刻他已经披挂了起来,在身上交叉挂着两把短弯刀,斜挎在腰带上的肩膀皮带上插着两把短火枪,他正在把第三把短火枪往上插,此外他的腰带上挂着两角火yao,肩膀后面挂着柄巨斧,左手提着一根粗大的狼牙锤,简直就像个巨大的移动着的武器库。
“这是自然的,只要哈吉在,他跳过去就能把他们的船砸沉……怎么样?让我来下令让他们准备挂钩。”黑罗继续问道,心急难熬地摸着自己的腰刀。那三个若隐若现的阴影此刻越逼越近,已经可以分清主桅顶上风信旗的颜色了。在他们这角度看去,它们仿佛不紧不慢地漂浮着,其实却是在全速前进,试图分向三个方向将海盗的船围住。
老船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了解黑罗这种年轻的冲动。这个小伙子火焰一样的情感让他喜爱。
“不,”老船长轻轻地说,却是不可辩驳地回答道,“不行。”
“嗯?不?”黑罗疑惑地问。
三天前,当他们游荡在东大西洋航线上,寻找从风暴角北上的猎物时候,意外地发现三条挂着威尼斯旗帜的商船在一处海域上停滞不前。其中一条三桅宽身船团团乱转,冒着浓烟,好象遇到了麻烦。
他们虽然是海盗,却通常不攻击除了西班牙船队和葡萄牙船队之外的商船。鹰旗海盗是一支骄傲但却纪律严明的掠夺者,比起那些只知道追逐金钱和财富的同行来,他们有自己的行事原则。
西班牙人对这一小支悬挂着黑色鹰旗的舰队畏之如虎,却也恨之入骨。而其他国家的商船则对他们敬畏有加,却也不必刻意躲避,在海上相遇时,他们之间有时候甚至会用旗语互致问候。
在查看了附近并无其他舰船的踪迹后,海盗们试图靠上去看看怎么回事。毕竟这片海域如果有其他危险存在,对他们也是一种威胁。
就在他们逼近到离三条船两链远*(注解,大约370米)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炮响,三条威尼斯商船同时抛开了甲板上的蓬布,露出甲板上两舷的火炮,船腹下的盖板翻起,一排排大炮的炮口从里面探出来。它们同时升起了西班牙旗帜。
“这是陷阱,我们上当了!”船头的水手疯狂地叫嚷了起来。他的警告还没有说完,就被淹没在一片可怕的火光和轰鸣中。
那些伪装成商船的西班牙战舰依次开火了。浓烟和烈火从一个个死神的大口般的炮眼中喷出。海盗船的右舷简直是在一瞬间里遭受到了三次毁灭式的攻击。震耳欲聋的炮声,木头折断声,铁片横飞的咻咻声,充斥了整艘船,而饱含着呛人的火yao味道的烟掩盖住了人们的视线,所有的人都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懵了,搞不清自己是否身处地狱之中。
后甲板上的黑罗极快地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受伤的掌舵水手拖开,握住了舵柄,力图把船从陷阱中导出。海面的风把硝烟稍稍吹散的时候,他们才看清了形势。
有两条西班牙战舰上发射过来的炮弹全是铰链弹,把他们的前桅和主桅上的方帆和顶帆打得支离破碎,还有一条船,就是那条伪装受伤的船,用的则全是穿甲弹,瞄准他们的船尾部猛烈轰击。在甲板上看不到甲板下船身的损失,但黑罗觉得手上操控的舵把沉重异常,仿佛吃不上力。很显然他们的船舵也受到了重伤。
从炮击一开始,老首领就站在船首斜桅右方下,离敌船最近的地方,但他屹立不动,任凭呼啸的子弹和炮弹擦过他的身边,简直就像尊海神船首相。他的老嗓子像个真正的航海人那样嘹亮,呼喝出了一条又一条命令,甚至盖过了炮弹的呼啸声。虽然硝烟依旧浓厚,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却清清楚楚——只是没等到他把所有的人喊醒,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
这一次的炮火比上一轮袭击还要犀利。西班牙人集中攻击后桅。如雨般的炮弹中,一发铰链弹准确地击中了后桅中上部四十英尺高的地方。带着一声可怕的折裂声,后桅带着帆索和桅缆一起倒下,向着后甲板船楼直压了下来。黑罗低下头滚到一边。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后桅带着黑色的桅索,和舵柄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后桅倒下时发生的可怕的剧烈震动,让甲板下的炮手们以为船都要断裂了——他们在甲板下面幽暗的空间里盲目地开炮还击,显然已经失去了斗志。
塔穆司和哈吉愤怒地咆哮着,把甲板上的人从破碎的木屑和帆布底下拖出来,驱赶着他们,让他们执行船长的命令,拉动帆架,调整方向。虽然受到这么可怕的攻击,这群训练有素的水手还是把帆转向顺风方向,借着风和潮水的力量,飞快地退出了战场。
要不是海上突起的大雾,他们会在当天夜晚降临前就被追上,像被赶到罗网里的狐狸那样被屠杀。
虽然有着种种的运气,他们的危险依然没有解除。在逃跑的途中,他们尽可能地抢修了一些破损之处。但后桅的损失和水下的船舵并不容易修复。这大大地影响了海盗船的速度和转向的灵活性,而这项弱点已经被它的敌人发现。它们放心大胆地在后面紧追不舍。
自老船长以下,每一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用尽计谋,却始终无法摆脱跟在后面的三条魅影。随着掩护他们的浓雾渐渐散去,每个海盗都感觉到了套在脖子上的绞索越来越紧。
“黑罗,”看着那三条船越追越近,他们的老首领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他们在我们这吃了有七八次亏了吧。”
“12次。”黑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从我们得到这条新船,我们干了他们12次。”
“是啊,我听说西班牙加纳总督火大得要命。看来这次是他们搞的鬼,处心积虑设下了这个陷阱,伪装得确实很像——但这也正是他们的弱点。”
“唔?”
“为了让我们相信他们是商船,他们找了三艘平底宽身船来做伪装。这是种快要被淘汰的老战船,有许多这种类型的战船确实被改成了货船在港口间跑商。为了让我们上当,他们可真是谋划得细致啊——可是老式战船毕竟是老式战船……”
“我明白了。”黑罗说道,“如果是大桅帆船,不管是炮战还是接舷,我们可是一点儿也没胜算。”在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象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如果他们为了这个陷阱准备了这么久,那么……”
那几条幽灵一样显得灰蒙蒙的船上面突然冒出了几点火焰闪光,桅顶上的了望哨大声喊道:“敌火攻击!”
虽然这个距离还远,他们的敌人已经开始试探性的攻击了。
几枚炮弹轰隆隆地从他们头顶滑过,落在右舷外的海里,溅起高高的水柱。
“说下去。”老首领甚至看都没看那些水柱一眼。
“恩,”黑罗觉得自己的思路还没有清理完毕,他有点不耐烦地转着脖子,瞪着那些飞速而来的巨大敌舰。照他来说,他宁愿提起刀子,先下令攻击再去想想攻击的理由,这更符合他的原始脾性,但他知道这不是老船长希望他做的。于是他耐下性子来,慢慢地说道:“……他们的头一排炮全是冲着我们的操控系统来的,我说,对一次猛烈袭击来说,他们可是打得不紧不慢啊,除非他们是想俘获我们,而不是击沉我们。”他点着头说,现在他完全考虑清楚了。
“我看他们就盼望着和我们接舷。他们的船上只怕载满了步兵,最精锐的西班牙火枪手。因为他们想要是就是抓住我们的船,拖回去好好研究,这才是他们这次前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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