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十年之后，在南非之角的黄金港，已经有了3万的居民。在这座工匠之城里，有着三分之一的居民是各色工匠。三分之一是码头工作人员，领航员，暂时居住的航海者，流浪水手，远来的商贾，做小买卖者，以及乱七八糟的其他人等，而剩下的全都是黑人——他们当初参与建造了这座奇迹般的城市，如今也在这座港口里享受平等的公民权利和义务。
这座城市由工匠联盟的长老统治着，他们的首领是年老的大炮铸造师，匈牙利人乌尔巴斯长老。由于年岁大了，他最近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和糊涂，但还是极受人尊敬。黄金同盟的人有权列席会议，他们极享尊荣，却没有表决权。
长老会当初曾经盛情邀请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之一，匠人无愚进入长老会担当长老一职，却遭到了他漫不经心的拒绝。
“什么长老会？”他茫然地向使者问道，“我的新船下水还需要至少3000杜卡特*（注解：意大利金币单位），你们什么时候能拨款过来？”
“大人，”使者耐心地解释说，“只要你入了长老会，就有权对黄金港的税收和支出提供自己的意见了。”
“你们只要拨款就好了，”无愚回答说，“我不知道钱还有什么其他用途，对不起，我要去看看我的船了。”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他的工作室里发生的事情更重要。他绝对不想把一丁点儿精力浪费在之外的地方。他隐隐然是所有工匠的头，他受人敬重，但他的工作效率却出奇地低。他在码头上的工作室里收集了许多未完成的船模——他苦苦地思索，仿佛在寻找什么，他经常去摆弄它们，面对着它长时间的思考但却不动上一刀。
在其他工匠们等不及而将他的第一条船模拿去付诸实施时，他即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上前帮忙，他的心思好象跑到了别的地方上去了。工匠们建造了出了非常漂亮非常犀利的战船，他们把这种低矮的，带着致命速度和火力的船命名为黄金炮船，白鸟号是它们中的第一艘。他所有的船都以鸟类的名字命名，因为他依旧带着奇怪的yu望在研究飞行。
在大家忙着造船的时候，他在这一时间里自得其乐，他拥有许多奇怪的思路，仿佛他不仅仅把目光放在制船，而是放在世间万物之上。他会突然放下船模，开始画一个妓院的设计图，里头带着曲折的通道和密室，每一个嫖客都不会互相撞见，他还设计了一个巨大的引水渠，指望全600里外的法尔河引水至法尔斯沼泽，把那里变成一个人间最庞大的花园，这项工程之浩大大概需要黄金港所有壮年的100年人工日。
他发明了带银架的眼镜片，为的是观察昆虫的脚；他发明了自动烤架，以烧烤出最均匀的意大利香肠；他在阴暗的工作室里画素描，用透视学和阴影学分析画笔下的一切。他用数据统治一切：冰冷的平方根、分数、方程和数学。
苹果在他眼睛里是绿色和圆形，以及某种香气的集合体；大海是喧嚣，透明的蓝色和动荡的集合体；只有女人，他还承认自己捉摸不透。在造出了第一条船模之后，他有很长时间无法完成一个完整的设计。我不了解女人，他有点疑惑地承认说。对于送上门来的女孩他从不拒绝，她们是快乐的、大胆的、活泼的、忧郁的、泼辣的、美丽的、温柔的、纠缠不清的。如果他觉得了解得够多了就毫不犹豫地把她们一脚踢开，可他始终无法完成一个完整的船模。
她们仿佛已经死去，无法引起他的灵感，只有一个例外。那个女人比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出色，甚至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占据满了他的心灵。他依照她的节奏、她的韵律、她的节拍创作了一只中速、精彩、但是冷漠无情的船模。他把它拿出来，在议事厅的长老们手中传递了一圈，他们对它默然无语。
“造它吗？”无愚毫无兴趣地问道，他那双野兽一样深邃的黑眼睛黑得像两口古井，纯净无暇，不带一丝杂质，没有兴趣也没有yu望，他要求造船，仿佛只是验证他的某种理论，而这一步似乎并无必要。
“我们当然要造它，”乌尔巴斯长老说，“我们昨天刚刚和西班牙开战，你的战船设计得非常是时候。它看上去威力无比，仿佛能轰开君士坦丁堡的城墙。”
“什么西班牙？”无愚问道，“你是指昨天夜里在码头上发生的爆炸吗？”他对在港口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是的。我们发现昨天停泊在港口里的西班牙舰队是在追剿韩凌的船，白鸟号船长和他的人炸毁了它们中的大部分船只。有两条船逃走了，他们大概会带着大批的舰船回来报复的。”
无愚听到这些海盗的名字时皱了皱眉头：“我们没必要听从这些海盗的建议和安排，他们干嘛要炸人家的船？”他用轻蔑的语气问道。
“炸船对于进攻的阻挡只起次要的作用，”昏昏欲睡的乌尔巴斯又把话题扯开了，他咬着自己的胡子回忆道，“他们炸毁了苏丹的100条船，可是苏丹把一千条战船拖过了山岭，突然出现在君士坦丁堡的金海湾里，所有的拜占庭人都被惊呆了……他们被彻底包围，无处可逃了……”
在黄金港里，他们开始封锁港区，驱逐或者禁闭西班牙人，铸造大炮，建造新的战船。
三个月过去了，他们没有听到关于西班牙的任何消息，也许是逃跑的船只都覆灭在风暴里了。他们继续建造无愚的新船，但已经是带着快乐的和骄傲感觉，而不是迎接战争的紧迫感在制造它。
那些漂流在海上的急需帮助的西班牙人也开始纠缠港区里有权势的人起来了。
萨冈跟着无愚亦步亦趋地小步跑着，一路上不停地罗嗦道：“大人，补给怎么办？补给？”
“唔，”无愚心不在焉地扛着那一包书在前头走着，“我会带你去库区。马吉会同意给你补充物资的，当然，你必须照价给他支付那些东西的钱。”
“这个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我们愿意给双倍的价钱，”萨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来，亲吻无愚的手，“啊，祝福你三次，圣母玛利亚，要不是您，我们的朋友早死了无数次了。”
“是你的朋友。”无愚纠正说。
“双倍的价钱？”马吉幸福地叹了口气。他有一个尖得像锥子般的鼻子和一个苍白的额头，看上去简直不像一个祖鲁人。虽然此刻他生病在家，但对于能挣钱的买卖他是不会放过的。他把手上的拍纸本一合，“毫无问题。只是，”他用狡诈的目光盯着萨冈问道，“你不是西班牙人吧，我们禁止和西班牙人做买卖。”
萨冈一边塞过去一口袋沉甸甸的金币，一边毫不内疚地撒谎说：“我靠，我怎么会是西班牙人呢，我甚至连荷兰人都不是。上帝保佑，让该死的西班牙人死在其他海里吧，他们可别到这儿来。”
“很好。那我就在本子上记下，英国商人高更，担保人：无愚大人，”马吉高兴地说，他舔着笔尖，在本子上写了起来，“晚上发货。现金当场付讫。”
无愚匆匆带着全身裹在灰斗篷里的高更先生离开，他急急忙忙地想把这个胖子打发走，这样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他搞到的新书了。从库区到码头抄近路要经过工匠们的内部港口，他带着陌生人一连通过了三道岗哨，在通往码头的船坞外面，他挥着手打发了这个英国人。
“好了，去吧去吧。晚上他们就会用小船把补给给你们送去。”
“让主保佑你吧，计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萨冈又去吻无愚的手，“你救了我们的朋友全家人的性命……天哪，”他突然停住了动作，用一种受到了惊吓的口气问道：“我的天，我一定是在做梦，那是个什么东西……”
无愚随着萨冈的目光转过身去，他们正好面对船坞里正在建造的大船。
一艘巨大得如同一座城堡的木壳船正翻倒在浅水里，仿佛正在酣睡。即便是侧躺着，它同样高耸不可仰视，几十名工匠蚂蚁一样吊挂在它那宏伟的肚皮上，正在用麻丝塞填船底缝隙。它的龙骨有一半隐没在雾气里，但还是能看出它拥有不可思议的长度。
“天哪，这是一条船吗？它比我所见过的最大的鲸鱼都要大。150英尺，不，我看它有200英尺，”萨冈张口结舌地说，“太不可思议了，这家伙，这家伙……”
“不算船前斜桅，这家伙总共有300英尺，”无愚接口说道，“它应该比欧洲最长的船长两倍还要多，我们使用了整整二百吨熟铁来打造铆钉，这条船上一共有126000枚铆钉……”
看着这条大船的时候，无愚的目光里还是多了一点柔和的东西，就像在看着自己的情人。“她还不够完美，”他承认说，“不过，她已经配得上那个女人啦……”
萨冈有一种近似敬畏的语气低声说道：“确实可怕……大船，它是座浮动的城堡啊，没有大炮可以把它击沉……它有名字吗？”
“有吧，”无愚没什么把握地说，“他们认为她大与她媲美。‘凤凰’，这就是它的名字。”
“无愚。无愚。”有个人在远处叫道，并且迅速地走了过来。
“啊，我得走了。”萨冈快速地说道，然后匆忙消失在雾气里了。无愚转身面对叫他的人。那个人叫罗南，是黄金港护卫舰队的一名大副，无愚忘了他是在哪一条船上了。
他走了过来，用不信任的眼神看了一眼匆匆离去的萨冈。“你不应该随便带人到这儿来，无愚，”他用责怪的口气说道：“你连一点保密的念头都没有吗？”
“什么保密？”无愚问道，“船吗？”
“我不和你抬杠，”罗南叹了口气，“我来是通知你——乌尔巴斯长老希望你能抽空出席一次会议。这是一次扩大会议，非常重要……”
“没空，”无愚怒气冲冲地喝道，“我要回去看书，你们明明知道我忙得很……”
“……我们有了韩凌的消息。”罗南说。
“哦，是吗？”无愚皱了皱眉头，他抚mo着怀里的书卷，“告诉他们，我也许会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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