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院议事厅就在中心广场上,挨着石头教堂,坐落在一个白色大理石堆积起来的圆形小山丘上,不是用那种欧洲流行的阴暗神秘的中世纪风格,而是完全采用罗马古典式样建成。
议事大厅有50英尺高,天光从屋顶上的一个圆洞里倾泻下来,大厅后部有一个壁龛,里面坐着这个城市的倡议者雕像——韩凌坐在一张20尺高的大理石扶手椅里,用一张纯白色大理石雕就的永恒微笑俯瞰着下面。
40多个人正拥挤着站在那儿,通常来到这个议事厅的,是被黄金港居民共同推举的12名德高望重的长老,但在今天,拥挤在这里头的有各街区的代表,各作坊工会的工匠头目,城区卫戍司令及助手,护港舰队各艘舰只的船长及其副官。无愚在这里看到了卫队长多哥,税务官及内勤部长马吉,罗南,以及其他一些熟人。
一个年轻的船长正挤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演说着什么。
“这孙子说什么呢?”无愚问身边的马吉,斜眼睛的税务官正紧盯着壁炉不放,每当有人往壁炉里加一块木头,他就心痛得一哆嗦。
“好象是说什么西班牙人吧。”
“西班牙人?什么西班牙人?”无愚茫然地问,“他们不是说发现韩凌的下落了吗?”
乌尔巴斯长老点了点头,他的白胡子好象越来越长了。在多年的火炮铸造生涯里,他的耳朵被震聋了,所以他是个最好的会议主持人,不论下面多么嘈杂,他都能不动声色地往下说下去,而且他的嗓子大得能让所有的人听到。“谢谢你的演讲,塞萨尔船长,”他对台上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下面我要宣布一些消息。
“我们失去和黄金同盟的联系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我们在这一年里有许多不好的消息。桑海帝国的老国王淹死在一条小溪里了,而他的继承者对我们很不友好;几年前,葡萄牙人达·伽马船长越过我们的海角,向东而去,他好象和海那边的印度港口挂上了关系,我们可以预料,地中海的东方贸易特许权很快就会被打破;而在意大利,法国人卡尔九世进入了米兰,我们的盟友受到了强大的压力。白鸟号的八刺船长愿意替我们去打探关于西班牙人的消息,但他至今没有回来……”
无愚正在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老消息,突然听到有人讥笑着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感到有人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由得一哆嗦,回头的时候看到一位眼睛明亮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她身形挺拔,好象一棵郁郁葱葱的小红松,长皮靴和金色的袖章表明了她的船长身份。
她是骄傲无比的太阳鸟号舰长雅蒂。她有一双非常迷人的棕色眼睛,她的刀法和她的眼睛一样漂亮,而任何一个被她的美丽所吸引的船长都会发现,她的脾气和她的刀法一样犀利。
“你什么时候从阿拉伯回来的?”无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笑容没能让他刻板苍白的脸更生动,反而让他像个幽灵一样不似人类。
“我以为你在码头上碰到了我的大副罗南。”雅蒂用犀利的眼睛瞄了他一眼说。
“啊,我忘了他在你的船上。”无愚讪讪地说。
乌尔巴斯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下,像大炮一样响亮:“这是最新的消息,我们的船在阿拉伯的天方找到了韩凌,让船长雅蒂来和你们说。”
雅蒂大步地走上前去,她像明亮的彗星一样吸引着所有的注意,这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我们找到了韩凌,他没有明说什么,但显然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疑惑之中,”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告诉我他很可能会放弃与欧洲间的贸易。”
她的话犹如一场在议事厅里爆炸的旋风。他们嘈杂地嚷道:“为什么?”“这么说他不需要黄金港了。”“我们被抛弃了吗?”
“这就是我的报告。”雅蒂言简意骇地说,她望了望下面躁动的人群,突然又出人意料地说:“此外,我想提出另一项动议。小心间谍。”
“间谍?”
“你是指控我们这儿有间谍吗?”
“我们与鹰旗海盗联手在黄金港里炸毁了圣地亚哥以及其他的九艘战舰已经是6个月前的事了。这是战争,朋友们,”雅蒂说道,“在这种时刻——无愚先生,”她讽嘲地朝他鞠了一躬,“我想你能够理解,私下里会见客人是不明智的行为。我认为我们的卫队应该加强巡逻,禁止任何陌生人进入我们的城市。”
“什么客人?对了,我们为什么要和西班牙人打战?我们和他们开始打了吗?”无愚摊开手问道,他那副懵然无知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我的动议就是特别针对您的。”雅蒂说道,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责备似地盯着无愚,“我们和西班牙开战,是因为他们在追踪韩凌。”
“那又怎么样?”无愚奇怪地说,“让他们追去好了,我们是自由港……我们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平地在这儿生活下去……”
“你这是背叛!”几个年轻人对着无愚怒目而视,在他们心目中,早已把韩凌看成了神的化身。
无愚耸耸肩膀,当初他就不同意在议事厅里安置韩凌的像,想到这,他禁不住抬头看了韩凌的雕像一眼。
那尊石头雕像端坐在那,挂着永恒不变的微笑看着他。
“你们都疯了,”无愚带着厌恶的表情说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整个欧洲都在反对他,如果我们支持他,那么整个欧洲就会开始转而反对我们。”
“政治并非数学。”雅蒂说。她的话语好象飘荡在天外,轻飘飘的让他难以理解。
无愚惶惑无力地张了张嘴,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激动地将黄金港推向一个结局。他在心里头拨弄着算式、括号、一个简单的方程式、几项可变因数,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黄金港的未来,这座他建造的人世间最美丽的城市,正在毫不含糊的数学模式下,不可避免地,慢慢地走向了毁灭。
难道永恒不是最重要的吗?他疑惑不安,回过头去,想寻求乌尔巴斯的支持,却发现他已经苦恼地揪着胡子,陷入到一种朦胧的惶惑不安中去。他知道不能指望他做什么了。
“孤立无援,”乌尔巴斯用一种自以为是低语,实际上却像是喊叫的古怪声音说道,“他们孤立无援。整个欧洲都抛弃了他们,只有*派出了三艘战船前来支援。”
“抛弃了谁?我们吗?”一个好事的年轻人在他的耳朵边大声问道。
“不,不,当然是抛弃了东罗马帝国,那位年轻的君士坦丁皇帝,他多年轻啊。”陷入了回忆中的老人说。
“你在害怕吗?无愚,”雅蒂在台上俯瞰着他,好象他是个胆小的什么人,“我们不是有凤凰号吗?凤凰号的船体非常牢固,我认为它的上面可以安装14磅的炮,也许可以……安装疯狂的玛瑞塔(他们大笑了起来),让他们来试试她的威力吧。”
“这倒是真的,”无愚说,“没有人知道这条船的存在,它也许会改变点什么……”无愚的话没有说完,就突然又陷入到一阵遐想里面:那条船,她可以在方程式的因数上加上一个强有力的参变,也许因此可以改变平衡,这并非没有前例,就像长弓的出现改变了英法的力量对比……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软弱无力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道,凤凰还不是最完美的……老师跟他提到过的大船的传说又浮上了他的心头,然而所有出发去寻找大船的人仿佛都死了……
年轻人向潮水一样冲到前面去,把他挤了下来。他们把他归到和乌尔巴斯一样懵懂,老朽,虽然值得尊敬但却无用的人中间去了。
“议长,议题,议题。”他们欢呼着推动乌尔巴斯的肩膀,把他从梦中唤醒。
“对了,议题。”乌尔巴斯长老抱歉地咳嗽着说,他用可怕的压倒一切的大嗓门说,“我召集大家到这儿来,是希望大家表决这么个议题,”他庄严地点了点头,“我们并不清楚韩凌在做什么,但我们将要投票,表决如果韩凌先生一旦遇到困难,我们是不是要尽全力去帮助他。”
“这是不言而喻的。”一个年轻的船长喊了起来,他们一起欢呼起来,鼓掌声和跺脚声响成一片。
只有无愚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大厅。
迷迭香区是炼金术士聚集的一小块街区。在这儿的街道上飘荡着各式各样植物的清香,猫薄荷,回神叶,百里香,狼毒草,也许还有难得一见的曼佗罗;也经常有着奇怪的商品在这儿出现,巨蛙腿,野狼牙,毒蜂刺,蝙蝠翼,甚至还有干枯的木乃伊出售。
在术士区靠近港口的一处街角上,有一间漂亮的挂着风铃的白色小屋。门口上挂着的一个绿色药罐标明了主人的身份。她是一位巫女,可以替人看病。
小屋的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她大概有18岁了,黑色卷曲的头发还像小女孩那样略显凌乱地披散在肩膀后面,就像一道自然而成的花冠,即倔强又略带调皮的嘴角上总是挂着弯弯的笑容,她的小屋子掩映在花草葱茏间,一只长脖曲颈瓶安放在一个三角铁架上,白色的火焰在它下面燃烧着,玫瑰色的肉豆蔻汁液在瓶中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此刻她汗流满面,正俯身查看躺在门厅长椅上一个黑人老头,那老头的肩膀上血迹斑斑,划开了好大一条口子。
“这是轻伤,没有事的。”她安慰他说,然后取出一套很漂亮但看上去很锋利的银制刀剪,银针和透明的丝线来。她一针一针地替他缝合伤口。
缝合完伤口后她又耐心地翻看了他的眼皮,搭了搭他的脉,然后严肃地说:“噢,卡拉大叔,可你为什么会从舷梯上摔下来呢?要说是不小心我可不相信。”
老卡拉的脸上有一点奇怪的潮红,他把裤脚拉高了一点给她看,咳嗽着说道:“我的腿被毒虫咬了,真主保佑,疼得厉害……可你不知道,船厂里的大船快下水了,明天就要翻过来安帆索,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她皱着眉头看了看他腿上红肿的伤口:“这是被毒蝎子咬了啊。你得早一点过来找我。被毒蝎子咬伤,一定要静养三天,而且必须准时吃药。”她打开了一只绿色的琉璃瓶,一边用一根指头挑起点儿蓝色液体,一边吟唱起一首歌词含糊不清的歌谣,随着那支奇怪的语义不清的曲调,屋子里所有东西仿佛在轻轻摇摆,飘荡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蓝色烟雾,她树着的那根手指变成了发着光的银色指尖。她把这根手指头按在卡拉大叔肩膀和腿上的伤口上轻轻按摩,划过的地方就留下一层淡淡的银粉,闪烁一阵后就消失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