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你个头!但你为何连人家树根也生生拔断。阿南德,这种斩草除根的要命勾当,也只有你这卑鄙之徒才会做。”
这回换作一根比皮鞭还要坚韧的枝条,勒住我双脚,那老树妖树冠一振,我立时在半空做起风车动作,旋转不息,愈转愈快,令人头脑发晕。如果只有挨打,那还好一点,但是我隐约看到,老树妖整个树冠的枝杈形如刺猬,在夜光下闪闪生寒,若是冒失跌落下去,结局可想而知。
“老,老人家,停手……”
“手你个头,倘若拔掉树根,那就算了……”
“啊,拔掉树根也可以算了?太好了,拔掉树根,真的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帮助您向路行进化,更是一道风景。”
“景你个头!奴家如何受屈倒不要紧,但你不该折磨人家的幼仔。阿南德,这种断子绝孙的要命勾当,也只有你这卑鄙之徒才会做。”
“老,老人家,冤枉啊,我虽然折磨……不,欺负过几棵小树。但看满山遍野树木林立,你们家族几辈子也不可能断子绝孙。”
“孙你个头!周围这些树木,都是奴家的姐妹,只有这个蛛蛛却是奴家收养的孩儿。三年前,你贪恋奴家的美色,百般示爱并未换得垂青,又被族人揍得滚地乱爬逃出丛林,想必这些年一直忌恨在心,今朝得势便对我们母子痛下毒手。阿南德,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勾当,也只有你这卑鄙之徒才会做。”
怎么可能?如果不是老叔妖声音够响,而我又距离很近,绝不会听错,否则我真会割下自己的耳朵。
既然没有听错,那么先前的判断就大错特错了。
第一,这老树妖看上去威风凛凛,比任何雄性生命还要**几分,但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树妖……婆。(好没天理阿,世上竟有这类雌性物种,譬如那头鬼面狼蛛本就牛犊般的胖硕身躯,贴在老树婆身边,却显得娇小玲珑,一双三角碧眼,直盯着老树妖婆身上那口会流脓汁的树穴,目光神色,全然不同于望向我时的暴虐杀机,倒像一只小狗望向母乳,写满了依恋与柔顺。)
第二,老树婆这通暴揍,原以为我是当了冤枉鬼,让老笨马得了便宜。想不到祸根还是在我自己……就是前身那个家伙,老早便与老树妖婆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什么眼光阿,还百般示爱追求人家,即便世间所有雌性物种灭绝,也不应有这种不人道的可怕想法啊。)
这两点就已经够错的了,但接下来的一幕更是错得离谱。
偷偷顺着树藤再次攀爬到树冠之上的瓦伦莎公主,目光决然,一双白晰娇柔的手臂紧紧抱住顶梢那根不停甩转的树枝。
这个女孩真是奇怪,不趁着老树婆一腔怒火尽情向我倾洒的空隙逃走还则罢了,却是妄想凭借小女子之力阻止对方暴行,这样的举动无疑疯狂透顶。
但更疯狂的还是她随后说的话。
“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就是阿德时常念叨的那位放在手心里怕摔伤、放在嘴里怕融化、放在心口怕蹦走的青青小丝妹妹吧。”
(老天爷,饶了我吧,这种阿谀献媚的话真的是我说过的么,要遭报应的阿。)
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老树婆与我……就是前身,两人之间关系确实非同一般。至于聪慧如瓦伦莎,自会利用这一点,才假借我的口吻说出那些奉承话。换作任何一个女孩,听到这样的赞语,都不免会心有所动,即便滔天之怒也会烟消云散吧。想通这一点,我的心里才算舒服些。
果然,老树婆触电般怪叫一声,捆住我的树鞭陡然松开,满树枝杈似是激动似是不安地交迭耸动,语气放慢道:“不错,奴家就是青青小丝,那卑鄙之徒真的这么说么?”
“当然哩,但凡讲到流亡绝域的探险旅程,阿德第一个提到的总是青青小丝妹妹,夸你妖娆绝顶、婀娜动人,却是丛林种族的第一美女。别看阿德平日大大咧咧不修文德,识得的字可以用巴掌来数,却还特意为你作了一首诗哩。”
“作诗?”老树婆语音颤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瓦伦莎嘴角含笑,看那神情却是在回忆。
“西边一排松树妹,挺胸抬头评谁美,一二三四五六七,青青小丝数第一。”
我一头重重摔落地上,脑里则连半点痛感都没有,反是胸口恶心难受,“哇哇”大吐不止。
“排骨弟,你的这首诗品味虽恶,但还算押韵。不过最令人叹服的还是兄弟的眼光阿,真没得说!”
先前摔趴地上的老笨马,难得地对我报以同情,双蹄用力一推,我便踉跄滚到那棵老松树,不,青青小丝的树脚下。
“还不快帮瓦伦莎哄哄你的青青小丝妹妹。”
女人是用来哄的,此话不假。瓦伦莎只是几句借言,便将暴走的老树婆给稳住,若由我这个正牌的仰慕者再多说一些贴心话,极可能令那老树婆心软面薄,对我等既往不咎,放我们平安西去。
但话虽如此讲,趴伏在粗蛮的老树婆树裙之下,昧着良心大喊“多么漂亮、多么可爱”之类的肉麻词汇,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无耻了,而是无耻至极。我从不自认为有多么高尚,但也仅是情势所迫之下才偶尔厚着脸皮做点违背人间公平正义的小勾当,毕竟还没丢份到别人端一盘狗屎上来,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情真意挚地夸奖色香味俱全的地步。
“青青……小丝,你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迷人,那么可爱,那么温柔……”
干,这绝不是我说的,可为什么我的嘴巴在不假思索地讲述呢?
就连一旁的老笨马都开始呕吐,一副不耻与我为伍的表情。
青青小丝果然冷静了下来,专注地倾听,就连树干也弓下腰身。
我心头一喜,更加口若悬河:“青青小丝最好,青青小丝最亲,你的丝绦抚摸我的身,你的面容比花美,你的身条比丝细,你的胸脯暖我心……”
“够了!”
旁边有人,不,有一棵树发出尖声厉叫,“小青妹妹,切莫又被这卑鄙之徒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那是一棵白桦树,树叶稀疏,露出花白斑纹,耸鼻塔脸,像极了欲望不满的恶妇。
青青小丝似也察觉失态,赶紧与我拉远距离,有些扭捏道:“白叶姐,别把人家当成花痴好么,刚才人家可暴揍他哩。”
名叫白叶的桦树哼道:“三年前,这卑鄙之徒偷鸡摸狗、赶羊追鹿,极尽挑拨离间之卑鄙手段,将流亡绝域各类种族搅得乌烟瘴气,犯下的罪行岂是一场暴揍便可减免?”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瓦伦莎公主不止一次向我提过我的前身闯荡流亡绝域的事迹,无非就像所有英雄人物那样戴着色彩绚丽的光环,做出的每件事都是除暴安良的大义之举。姑且不说我那位前身有没有添油加醋自我标榜,但作为与自然种族仇大苦深的人类一员,在人家地盘上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做事,他的英雄事迹愈多,带给自然种族的伤害也就会愈大吧。
所以,我双拳紧握,准备接下来撕破脸的恶斗。
“树人族的白叶姐姐,阿德也曾提到过你哩。”
但瓦伦莎公主却插言道:“他还曾自编了一首歌送给你。”
“我的歌?”
白叶陡然俯下身子,十几枝粗细不一的枝干分别拎住我四肢,催促道:“快唱来听听!”
上天,现在连我也不得不佩服我那位前身,挂着将军头衔,还有闲心给人家女子写诗或者唱歌,这工作干得真是轻松。反过来讲,我又恨不得将那位前身拎过来踹上两脚,好处没粘他的光,麻烦倒是惹满身。
说到唱歌,我嘴巴漏风,胸肺由排骨构成,根本难以长时间存气发声,更别说演唱乐曲音符。我求助般望向瓦伦莎,谁知那丫头也双手托腮,背靠树干,一副雀跃期待的表情。
好在,就像瓦伦莎转述前身那首诗一般,青青小丝等人并无听过,反给了我临场发挥的空间,随便唱个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老鼠偷油吃之类的高智商歌曲便能轻松混过去吧。
“就是那首小小鸟哦!”瓦伦莎似想起我记性不好,出言提醒道。
这一下,我无疑被堵塞了所有的退路。别说小小鸟、大炮鸟什么的,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干,编吧。为什么我前身能编,我就不能编呢?
女人最喜欢的是什么,自然是鸟啊。
树族的女人最喜欢的是什么,自然是能捉虫打洞的鸟啊。
耶,这首小小鸟的歌词很快有了眉目。
“铮!咚!”
我摘下头顶的金属头箍,沿着肋骨逐根敲击,发出一阵狂野的音符,忽急忽缓,还真有点鼓手的架势。
周围的大树瞬间鸦雀无声,就连老笨马也忘记了吞咽树叶。
那位场中心的歌手,摇头甩脑,摆出一副雄赳赳姿态,引吭而高歌。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树人族的白叶怎么常嘲笑,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座坚挺的大炮,一定能够将她喂饱。”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