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 / 1）

二、

她看到那翩迁舞蹈如同蝴蝶的衣角，在大漠风中，于天地间，自在的飞扬。无边的沙地静谧在夕阳里，红色的沙砥，飞舞的尘丝，以及满天玫瑰色的云，一朵朵正为琴音绽放。红柳依在道士怀里，把弄着拂尘，赛雪的尘丝同她的手一样的白，头上的翠羽轻颤在徐来的晚风中。

半个月来，在四处的逃避中，她爱上了他。尽管她已是出嫁的人。红柳不敢回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和未婚夫都。而他心中此刻也只有小道士，她愿随他流浪在无垠的沙漠。

道士抚琴的手放在她的头上，满眼的怜意，微笑着说：“你好美，美得就像春日江南盛放的鲜花，这一头的长发嫩柔的好似临江的软柳。”于是她的眼前浮动起水乡的滟滟波光，一道暖阳铺撒在湖上，跃起粼粼水光，三两只水鸟拍打着翅膀，平掠过湖面，滑下一道笔直的水线。而岸边，正是烟一样弥漫在空气的丝丝柔柳。

“风散轻灵三千丝，烟涌陆离十万柳。”她低诵着道士教她的诗，掠了一下鬓角飞去的长发，卷弄着拂尘，问道：“当日你为什么要拦着驼队不向前去？为什么又告诉我你的身世？你就不怕我也是和贼人一伙的么？”小道士哈哈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疲于奔命，却看到远远一个美貌若仙的姑娘，天真无邪的四处张望，便不由自主的跑上去，叫她不可再行。看到你时，莫名其妙一股亲切感，让我忍不住全告诉了你。”又伸手捏捏她鼻子：“如果这可爱的姑娘是万恶的贼人，有谁会相信呢？”红柳闭上眼，沉醉在软语温存里。不一会眨眨眼皮望着他眼睛：“如果我真的在骗你呢？”道士怔了一下，又扑的一笑：“那样啊！那我就杀了你！”说着张开手，装做要去掐她。红柳在他怀里咯咯娇笑，缩成一团。

道士的手忽的凝在半空。红柳愕然抬起头，发现他们已经被四面八方的马队包围了。烈马声声嘶鸣，回荡在大地，激扬的尘土埋藏了斜阳。

红柳啊的一声，捉住道士衣袖，惊慌失措。小道士抽出剑叫道：“和他们拼了！”左手牢牢牵着红柳，两人向沙丘下冲去。马队刷一下分了开来，驶出一个人来。肩宽胸阔，满脸虬须血红的披风猎猎作响。小道士大喊一声，杀了过去。红柳却一下停住了脚步。小道士正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杀，立时把她拉倒在地。小道士吃了一惊，住步回头望她。

红柳跪在沙里，仰起头，满脸的诧异，叫道：“都！”马上魁伟男子张大了嘴，手中的弯刀顿在空中。红柳忽然一笑：“你是来找我的吗，都？他不是坏人，我们遇上了强盗，他救了我！”指一下小道士，立起身来，口里叽叽喳喳的述说经过。都一脸疑惑的盯着两人，目光落在二人相携的手上，皱起了眉头。红柳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飞红，立马住了口。纤手一松，想要放开道士的手。又盯了盯都，五指再次缠了上去。旋即转过身去，满脸尴尬，口中道：“我，我......”脚在沙地上不停的磨蹭，心中又羞又惧。

都犀利的眼神盯住她：“红柳！过来，他不是好人！”声音洪亮。红柳听到两人的说话，张大了嘴，满脸迷惘，嘴里道：“什么啊？你说什么？”也不清楚她问的是谁。都豹眼一转，对小道士嗨嗨一笑：“你很好！厉害！”小道士咬牙切齿，毫不示弱的瞪住他眼睛：“该死的强盗！”都大喝一声，炸如春雷：“哼哼！强盗！”

小道士空蒙的眼睛忽然盯着她，满是愤怒，牙齿都要咬碎了：“果然，你果然在骗我！”

“啊！”红柳陡然感到强烈的惧怕，他满是怨恨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深深扎进她的胸膛，使劲的绞动。拼命摇着头：“不是，不是的！”

小道士一把推开她，声嘶力竭的吼道：“放屁！我不信！”红柳一交坐倒在地，咬住嘴唇委屈的望着他。

小道士猛地推开红柳，同时跃向前，一把长剑直刺都。都横刀格开，兵刃相交，火星四溅。红柳赶忙叫道：“啊！不要......”但此时两人象狂啸的雄狮，斗在一起，银色的兵器舞起满天雪花，寒光冻冽大地。马贼们吹起号角,低沉的声音呜咽八荒。

都骑着马，居高临下，刀大力沉，虎虎生风。小道士在地上东躲西藏，累得都气喘吁吁，不时乘机刺上一剑。这样一来，高大的骏马反倒成了累赘。众贼将刀在马鞍上用力击打，口里霍霍有声，给都助威。都奋起力气，照准他脑袋劈下。小道士慌忙一挡，在地上一滚，躲了过去。但也震得虎口生痛，一条胳膊顿时没了知觉。忙将剑换到左手，在马腹下面钻来钻去。都接连几次眼看就要砍中了他，都被他危急之下逃过去。都心中烦躁，大声喊道：“是男子汉就出来应战，躲来躲去象个什么！”小道士忽然举剑在马肚上狠命一刺。马悲声长嘶，殷红的血液暴射出来，点点滴滴溶进黄沙，也射在红柳脸上。红柳大声惊叫，眼睁睁看着再不可能流回的血，在空中酿成一蓬红雨。

那马极为神骏，四蹄扬空，奋力跑出十多丈，前蹄一软，马首顿坠，整个身子慢慢倒下去。马儿鼻翼大力的翕合，在沙地吹出两道深沟，湿辘辘的大眼扑闪几下，绝望的望着主人。红柳凄声大叫：“住手！不要打了！住手......”都良骑忽失，霹雳高叫，伸手抓住它脖子，马便被举了起来。深吸口气，一下抛向小道士。小道士根本没想到都神勇如斯，大骇之下，本能的往后就退。马巨大的身躯落在面前，发出极闷的一声响，尘土四扬。剧烈的抽搐，暗红的血流出眼眶，分不清哪是血水哪是泪水。终于死去。

从前都来寨里时都骑着它，红柳喂它喝过水，替它理过毛发，骑着它奔驰在晚霞蒸蔚里，牵着它漫步在月下的绿洲，靠着它仰头看满天烁烁繁星......然而此刻却目睹它临死的模样，心里一阵紧搐，抿紧小嘴，但泪水早已泛滥，泪珠挂在眉睫，夕阳里竟也是彤红。

小道士后退之下，正好进入马队里。群贼呼啸着围住他，哦哦大叫。小道士长剑乱挥，全是拼命的招数，贼人倒也不敢十分迫近。远远叫嚷，只待他精疲力竭。红柳抢上前，大声尖叫，伸手要推开马匹。马上那人认得红柳，叫道：“红柳小姐，这，这！”红柳柔弱的身子拼命的向前涌，哭叫道：“滚开！滚开！”那人心下忌讳，正不知如何是好，已经被她挤了进去。但她单薄身躯怎么样也推不了上百头健壮的骏马。眼前金星乱冒，扑倒在地，汗水和着泪水，流落在黄沙里。忽然被人抱了起来，都在耳边大声叫道：“你在干什么！跟我走！”就在这时，她听到小道士一声凄厉的惨叫，象锥子一般穿透自己的心脏。红柳觅声看去，小道士早已是个血人，脖子上被一根马索紧紧勒住，握剑的手齐肩而断。狂涌的鲜血狰狞在最后一丝斜晖里。她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绽，一口气顺不过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阳光撕开她的眼皮，举手遮在眼前，红柳也不知道晕了多久。迎面的天光令她一阵目眩，过度的耗费体力使她的全身针扎般疼痛，想要坐起来却用不上劲。只听见耳边马的喘气声。她空白的脑海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下爬起来，不由又哭了出来。只见身后的小道士被一根绳子拴在马后，右手不停的晃荡，面无表情，脚步踉跄。她转个身，冲着都叫道：“都！你不能这样，放开他！快！放开他！”都听到她叫喊，头也不回的哼了声，摇着肩膀唱起了歌。众人在马上也咿呀咿呀的跟着唱。都扔给她一块肉：“马肉，吃了它。”旁边一个人俏皮的说：“还是那道士的功劳哩。省了我们宰马的事了！”红柳一阵胃紧。

都忽然间止住了歌声。大伙张大嘴巴，把滑到齿边的词硬生生吞回肚里，随着都的目光看去，全都吓呆了。远方的天暗得仿佛要滴下墨汁，大团大团的乌云涌向这里，风里挟带的沙子鞭挞在裸露的肌肤上，如刀削骨。慌乱的人们大叫：“风暴！风暴！”胯下的马匹早已咴咴叫着就跑。红柳被扔在地下，一时竟无人去理她。风暴倏忽间便袭了过来，都紧紧夹住马鞍高声叫道：“不要慌！不要慌！”但哪里控制得住局面。

红柳挣扎着跑向小道士。小道士被狂奔的马拖倒在地，右手拼命抓着绳子，喉咙赫赫低呤，舌头伸得老长。红柳一下扑过去，抓住他的腰。小道士更感吃力，两只眼睛鼓得老大，直翻白。红柳吃惊之余，也不及细想，张口去咬指头粗的绳子。一下、两下，牙齿咬出了血，铺天盖地的黄沙盖了上来。终于红柳咬断了它，那马失去累赘跑得更快。红柳哭叫着拉着他的身体，奋力向前奔。沙尘渐渐裹住她的脚，埋上胸口......

（本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