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都市言情>办公室轶事> 铁 鞋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铁 鞋(1 / 2)

后勤主管伍福利觉得这段时间过得很不顺心。他年过五十,结婚又结得早,儿女皆已长成,从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岗位上退下来,照理也该享享清福了,但是自儿女顶替老两口上岗以后,国家经济体制由计划到市场的转型开始进入深入阶段,大批暂时不能适应市场经济大潮的国有企业在激烈的竞争中败下阵来,亏损、停产乃至倒闭。如同分娩的母亲,中国大地在诞生即将腾飞的龙子的同时,忍受着肉体撕裂般的阵痛!老伍儿女所在的企业,很不幸的,就在亏损停产之列。他儿子伍建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工作以后循规蹈矩地结婚生子,很在行地完成了延续伍家香火的任务,但面对企业发不出工资、家庭开支捉襟见肘的局面,却一筹莫展了,终日愁眉苦脸地在他小科员的职位上瞎混。相比之下,他女儿伍玲就出息多了,在耳闻目睹了周围一些人奋勇拼搏于商海并终于成为一小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之后,毅然决然地辞去公职,倒卖起廉价服装,在最初的一两年里颇赚了几个小钱。但随着市场的规范、竞争者的增多(下岗工人成为一支庞大的生力军),服装生意越来越难做,伍玲机敏地转向,眼光独到地投资实业,与人合股,盘了家濒临倒闭的小型日用化工厂,但就在这一役里,既不懂技术又不懂管理的她全军尽墨,年终结算,化工厂资不抵债,宣布破产。伍玲由小资产者转变成彻底的无产阶级,且负债累累,同居已一年有余的男友也因此弃她而去。伍玲心灰意冷,托朋友找关系得了份酬劳仅够糊口的工作,从此一蹶不振。

说起伍玲的男朋友,伍福利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现在的年轻人,实在太不象话,还没结婚就住到一起,算什么事儿!然后说声“拜拜”就分手,要放在古代,那不是始乱终弃吗?女娃子家家的,也不知道什么叫自尊自重!为这事,伍福利没少和女儿吵闹怄气,甚至还动手打过,但面对已经长成、思想新潮的女儿,他就象无法阻拦冲向原野的奔马一样感觉到力不从心。他一怒之下来了深圳,眼不见心不烦,以五十几岁的“高龄”,加入了打工仔的行列。

其实说穿了,厂子再破,也已不关他老伍的事,老两口那点退休工资,足够他在内地活得滋滋润润的了。他出来打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帮子女一把——早些把伍玲欠的帐还了,让儿子伍建家的生活开好一点,别委屈了小孙孙。他在蓝天实业每月千把元的工资,几乎全填里面去了,所以以前刘天说他搏命一世已具相当经济基础,实际上是不客观的。

前两天伍建又来了电话,说内地工厂已彻底停产,厂里除了几个头头,全体下岗回家了。媳妇不能容忍他在家吃白食,一个劲怂恿他去南方下海挣大钱,伍建也觉得长此下去不是办法,遂决定不日内赴深发展,预先给老爸打了个招呼。

伍福利愁得不行——儿子伍建高中毕业后即顶替自己进厂作了个厂办室办事员,一无技术二无文凭,要在高手云集的鹏城深圳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当真谈何容易!这两年内地国企大改革,分流出许多富余人员,再加上国家已不包分配了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潮水般地涌向经济相对发达的东南沿海地区,深圳、广州等地首当其冲。这些地方早已人满为患,就业竞争空前激烈,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要在这里找份工作,一点不比在内地来得容易。伍福利几乎敢肯定如果自己也是现在才来深圳的话,绝对只有流浪街头巷尾的命,这也正是虽然蓝天实业每况愈下,象刘天、王晓寒这样既年轻又有能力的人却仍赖着不走的原因。

“唉,算了!”伍福利使劲地摇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是不是操心得太多了?管他呢,大不了发动同事们找找关系,胡乱把伍建塞进一个厂得了,说不准他小子造化好,早有个高薪的好职位在等着他呢!如今最重要的,是上街去买一双鞋子,一双不至于要粗线连接鞋底才不会一分两半、地面稍有点湿里面就一片汪洋的鞋子。天气预报说,明天将有中雨。想到这里,伍福利一骨碌从公司宿舍的单人床上坐起,摸摸衬衣口袋里薄薄的一叠钱,一只手去床底下找鞋子。

“嗬,老主管抖起来了,好一双靓鞋!”伍福利第二天如履薄冰、别别扭扭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刘天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脚上油光锃亮的新皮鞋,大惊小怪起来。

与伍福利同住一间宿舍的成城吃吃地笑起来,说:“为买这双鞋,老伍一个人上街逛了大半个晚上的呢!买回来,在灯下差不多又看了半个来钟头,能不靓吗?”

“去去去!”伍福利抿着嘴冲成城挥手:“店里灯光不好,没咱宿舍灯亮,我不就看了看鞋子上有没有脱胶掉线吗,哪里就用了半个小时?夸大其词!”

“不是我说,”刘天正色道:“老伍那双烂皮鞋,老早就该换新的了。又破又脏,满是补丁,走在街上都影响市容!老伍,艰苦朴素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啦!”

“那是,那是。”伍福利乐呵呵地点着头,慢慢走到座位上,把脚在地板上跺了跺(码子不对,有点挤脚,但这种断码鞋便宜),说:“穿新鞋子,感觉是不一样,整个人蛮精神的。美中不足的就是款式不够新潮,你们年轻人怕是看不上眼。”

张珊斜着眼睛瞅了瞅,撇撇嘴心说:“最多二十来块钱的地摊货,神气个什么!”口中却道:“老主管,你别是上了当吧,我看这鞋子的成色,不象是真皮的呀!你多少钱买的?”

伍福利有些不自在,在椅子上坐了下去,慢悠悠地说:“钱多钱少、真皮假皮,都不重要,关键是自己怎样穿得舒心、买得安心。我们老一辈的人,特别看不惯的就是也不管值不值、符不符合自己的客观条件,一味地追求名牌,太浪费了。”

张珊暗暗后悔自己多嘴,引来一通说教,却又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道:“这叫品位,你懂吗?”

康琳生怕扰了伍福利难得的好兴致,忙说:“也说得是。现在大街上的东西,都让人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一件衫子,稀薄得象蜘蛛网,短得连肚脐都遮不住,要放在从前,根本不能穿,可现在满大街都是,冠上个什么牌子,卖得还老贵老贵的!一双看上去不怎么样的皮鞋,动辄几百上千元,好象那鞋不是皮子做的,倒是金子做的!说明白了,不就是卖牌子嘛!你找两双同样的鞋,一双乱贴个标签,一双给它搞个‘老人头’、‘远足’什么的,第一双最多能卖个四五十元,第二双却卖个三五百元没问题,你说买的人傻不傻呀!”

成城摇头慨叹:“现在的人,多半没学过政治经济学。我大学里是学经济的,这些做生意的骗不了我——这明摆着违反价值规律了嘛!如果名牌效应就是让商品价格远远偏离其价值而让商家牟取暴利的话,我宁肯还是土里巴叽,让别人看成老农民的好。”

“对对对对,”此言深得老伍之心,他笑呵呵地说:“咱不吃那亏!”

王晓寒说:“其实,名牌还是要好一些。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价格合理,就更好了。”

电话铃响,王晓寒接起来听了听,把话筒举起,冲伍福利嚷:“老主管,电话!”伍福利几步跨过来,拿过电话:“喂……噢,伍建哪,什么,你已到了广州?嗨,你搞什么搞!上车前怎么不先给我一个电话,搞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被动得很!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没头没脑的!啊……算了算了,你直接坐火车过来,我一会儿就去车站接你。嗯?广深线上火车多的是,我管你呢!”他气呼呼地扔下电话,走回座位,端起茶杯就是一口猛的,也不理那茶水已是隔夜陈茶。

“怎么,你上次说你儿子要来,现在真的来了?”刘天好奇地问。

“可不是!”伍福利再也没有心情欣赏他的新鞋了:“这家伙,说来就来,他当深圳的工作那么好找呢!你说他要有点技术或者有个文凭还好,什么都没有,就一大把年纪加百多斤肉,谁要?”

王晓寒安慰道:“你也别着急,又不缺胳膊缺腿儿,只要有点耐心,迟早总会找到工作的。你看,我们不都是那样过来的吗?再说,他还有你这个老爸可以帮帮他,不象别人完全是无依无靠地乱闯,相比起来,他还算幸运的了。”

“晓寒说得对。”刘天笑说:“没事儿,你请两天假,陪伍兄去人才大市场转转,说不准就替他找到个好工作呢!”

伍福利也确实是这个打算,便叹了口气,抬起头对康琳说:“小康,我们后勤上也不是很忙,我,我想请两天假。你知道,我平时从来不请假的,但这次……”“可以可以,”康琳连忙说:“你写张假条来就可以了。你儿子的事也别着急,自己先找找,实在找不到了,我们大家再想想办法看。”

“小康。”伍福利感动了。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很容易被感动的。

一连两天,伍福利都没有来上班,第三天,他也迟到了,而且一进门,火气就显然不比寻常:“现在的世道,无商不奸!你们看看我的新鞋子。”他抬起脚来,大伙儿仔细看去,只见他右脚皮鞋鞋面与鞋底之间裂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鞋底失去约束,在半空里悠闲地荡着秋千。整只鞋犹如大肚弥勒,笑口常开!刘天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戏谑地说:“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伍这两天连鞋都走破了,想必也替伍建兄弟找到份好工作了吧?”

伍福利连连叹气,说:“谈何容易,当真谈何容易!我带他在人才大市场转了一圈,里面招聘的职位,没有一个不是要求高中以上学历的,最起码,也得是中专毕业。我这个儿子,唉,连递交简历的机会都没有!要说也邪门儿,咱中国的教育事业真的有那么发达、人民受教育的程度真的有那么高了吗?我看见一家公司,招清洁工也要求高中文化,还得是二十五岁以下未婚女性,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有什么,”刘天说:“我有一朋友,大学本科,前一阵儿还蹬自行车大太阳底下送煤气罐儿呢!”

成城摇头说:“典型的资源浪费、人才浪费!我们国家一方面贫穷地区人才奇缺,有些地方想找个称职的小学老师都找不到,一方面个别发达地区却存在着严重的人才高消费现象。就好象你们刚才说的,大学生送煤气、高中生搞清洁!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得花多少钱哪,却让他去干连文盲也能胜任的工作,还有比这更亏本的生意吗?长此下去,我们国家的损失可大了去了。政府部门也是,就不知道想个办法,制裁制裁这些浪费人才的单位。”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王晓寒接过话题:“现在是市场经济,沿海地区以及各地中心城市经济发达,人民生活条件好、薪酬高,自然吸引大批追求高生活水准的人才来此创业,结果,人才市场饱和之后,不可避免地就出现人才相对过剩的现象——注意,是相对过剩,而不是绝对过剩。从总的来说,我们国家是缺乏人才的,但具体到某些地区,情况却恰恰相反。这是我国东西部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必然产物,符合市场经济规律,在这一点上,要官方机构采取强制措施加以制止,显然既不合理也不现实。目前,国家不是正致力于开发大西北吗,等那些地方经济也发展起来了,就业机会增多,待遇提高,人才自然会回流。也只有到那时候,人才浪费的现象才可能得到彻底的根治。”

“好!”刘天鼓起掌来:“大学生就是大学生,看起问题来就是要透彻得多,佩服佩服!”

王晓寒有些不好意思,冲他甜甜一笑:“过奖,过奖。”

张珊文化水平不高,这番文绉绉的话她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不免心生嫉妒,有些恶意地打趣说:“嗬,刘天,真会拍马屁,你追我们晓寒追得挺紧的啊!我们晓寒可是本科学历,不知你们之间,会不会造成人才浪费啊?”一句话,说得刘天和王晓寒两人都不自在。王晓寒张张嘴,似乎想辩白什么,却欲言又止,刘天可不是好惹的,立马反唇相讥:“张小姐不是和公司大客户兴隆公司的黄老总关系很好,时常电话联系吗?我看以张小姐的学识本领,做个公关或前台接待什么的,倒是物尽其用,一点也不浪费人才!”

“你……”张珊勃然大怒,柳眉一竖,就要发作。康琳不耐烦地说:“你们别把话题扯远了,我还想听听老伍替儿子找工作的结果呢!”张珊忿忿地瞪了刘天一眼,这才不言语了。

伍福利叹了口气,说:“结果?现在是毫无结果。我儿子太老实,看见人家的要求自己达不到,便连试都不敢去试一下,匆匆忙忙地就逃出人才大市场。以后的一天半,我带着他转了几个工业区,这不,我鞋都走破了,简历倒是勉强交了几份,都是叫你回去等通知,一点确切的口信都没有。”

“糟糕,这是要打持久战了!”刘天道:“凭我以前的经验,只要当时定不下来,泡汤的可能性就相当大啦!对了,人才大市场外面那么多办假证的,你没叫你儿子买一个?大学本科文凭,也就百来块钱,有了它,工作就好找多了!”

伍福利老老实实地说:“别说,还真有拦着我们提出要帮我们办假证,我也有点动心,花个百多元,换一个高薪的工作,划算!可是我转念一想,难道人家用人单位不查吗?要是被查出来,这张脸往哪儿搁?听说人才大市场里面,有专门为用人单位提供文凭鉴定服务的机构。”

“嗨,你真是死脑筋!”刘天一拍大腿:“人才大市场里面虽然有这样一个机构,但真正会去验证的招聘单位,又有几个?再说,你可以拿着证件,直接到工业区找招工的厂家去应聘呀!我就不信那些厂长经理们会拿着证件去人才市场验证。”

伍福利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总之,为人做事总要脚踏实地,就算用假文凭给我儿子找到一个工作,我们心里也不会安生——这心,虚呀!”

“老主管说得对。”王晓寒对刘天说:“找不找得到工作是运气问题,买不买假文凭就是道德问题了。你这个人呀,就爱耍小聪明,总有一天会在这上面摔跟头!”

刘天辩道:“我也就替别人出点子的时候会动动歪脑筋,我不自己也没办假证嘛!”

张珊冷笑道:“我看哪,你还是办一个好一些,追起晓寒来门当户对。”刘天这一次却异常的大度,嘻皮笑脸地说:“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各方面都这么优秀,再有个大学文凭,就太完美了,反而不可爱。晓寒高山仰止望而却步,我追起来只怕还要加倍的难些,是不是,晓寒?”

“你现在很可爱吗?恶心!”王晓寒和张珊同时吐着舌头。

康琳听着手下这几个年轻人开玩笑,也觉有趣,她想,一个人如果能时时和年轻人在一起,那么,他的生活一定会过得轻松很多,自己也会衰老得慢些。因为年轻人爱闹又爱笑,就连他们的烦恼,好象也是绿色的,和他们待在一块儿,你没有办法不被感染。但她作为行政经理,自然更能抓住重点,她关切地对伍福利说:“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呢?”

伍福利一听就又叹起气来,踌躇说:“算了,我让他自己去找,我赔不起那工夫。找不找得到,就看他的造化吧!”

康琳笑说:“你这当老爸的心可够狠,人家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找?我来想想办法看。”她抓起桌面上的电话话筒,拨了一通号码:“喂,万发公司吗,我找孙芳经理。喂,阿芳吗,你好。哪里哪里,我说,你们厂招不招人?什么,电器工程师?有没有次点儿的?没有?好,谢谢你啊,下次再聊。”挂一挂电话,她马上又拨另一个号码,继续她的火力侦察。伍福利知道康琳是本地人,神通广大,她肯出面帮忙,自然比自己没头苍蝇般瞎撞要强得多。他关切地睁大了眼睛,不瞬地盯在康琳面上,想从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段字句,捕捉到令人欢欣的消息。

好一会,“啪”,康琳放下电话,长吁一口气说:“搞掂。长风公司,我朋友阿昌在那里当人事主管,你叫你家公子明天上午十点去面试吧,职位是生产助理。”

“长风公司?”刘天倒先跳了起来:“那家公司我知道,待遇好极了!老伍,阿琳这个忙可帮得不小,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别的不说,饭总得吃一顿吧!”

“那是,那是。”伍福利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你这家伙,就知道敲诈勒索!”康琳笑道:“人家老伍要请客,也是请我,和你有什么相干?”

“叮铃铃”,刘天刚要说话,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他一把抓起:“喂,你好,蓝天。(这是蓝天公司的规矩,接电话前必先有礼貌地自报家门。)噢,伍建哪,我是刘天,听说过吧?你爸爸在这里。”老伍接过电话,两眼立马瞪得老大:“什么?你在‘为您分忧’职介所同人家闹上了?好,我马上过来!”他把电话一扔,心急火燎地要走,刘天在旁边听出了个大概,忙说:“我也去,多个人壮胆儿!”他回头道:“阿琳,我们请个假,出去一下!”康琳也大感意外,连忙从抽屉上取下一串钥匙,扔过去,急急道:“骑我的车去!”刘天接过钥匙,回头就跑,王晓寒叫道:“喂,你们小心点!”话没说完,那两人早没了踪影!

伍建个子不高,同他爸爸一样貌不出众,在南国盛夏的高温下仍穿着一件长袖衬衣,不知是刚才职介所里给他的刺激未消还是暑热未退,在内地企业科室里保养得白白胖胖的圆脸上一片潮红。他坐在伍福利位子上,低头不语,不时拿过他爸爸的茶杯来喝一口。按规定,与工作无关人员不得进入蓝天公司,康琳事先给门卫打了招呼,他才得以摆脱外边的酷热,坐在办公室的空调下吹吹凉风。

伍福利踱着步,生气地说:“我早讲,你找工作,最好直接面对那些招工的厂家,别去信路边不三不四的野广告,你偏不听!现在倒好,白白给人家骗去百多块钱不说,还差点挨打!”

“他们那么大的招牌,谁知道是骗人的?”伍建委屈地说:“他们要我先交定金,说好了是不成包退我才交的,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些骗子太狡猾!交了钱,我拿着职介所开出的介绍信去那间只有几间房的小厂应聘,可他们绝对是一伙的,厂长五大三粗,那模样儿活象个港台片里的暴徒。说是面试吧,却只看了我几眼,几乎什么也不问就说我被录取了,然后就要我交什么保证金、上岗费、服装费、暂住证费,总共两千多元,声称只要交清,明天就可以上班。这样的厂摆明了是虎口,我哪里敢进,借口身上钱不够,急急忙忙地逃回来。经过这件事,我哪里还敢相信这家职介所,就找他们退钱,职介所的人却推说工作已经帮我找到了,是我自己不去,交的钱分文不退!我当然不依,”他吞了吞口水,瞧一眼伍福利:“所以才和他们闹起来。”

“这样的骗局多得很,你还算运气好的了!”刘天坐在桌子上,把衬衣解开几颗扣子,对准空调猛吹:“幸亏我们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种冒牌职业介绍所,多半养着几个打手,若有谁受了骗不服气要找茬的,落到他们手里,下场凄惨得很!刚才在旁边不发一言,只耀武扬威把一条铁链子甩过去甩过来的人,我看就是那种角色了,所以我拉着你赶紧走呢!”

“一百八十多块钱哪,你老爸要不吃不喝,白干四五天呢!”伍福利肉疼不已,犹自愤愤不平。

王晓寒给伍建的茶杯里续满水,笑道:“老伍你就别生气了,只要人没事,比什么不强?方才你们没回来的时候,全办公室的人都在担心呢!”

伍福利连忙说:“多谢大家,多谢同事们。”他万分过意不去,使劲地搓着手掌:“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嘛,连累得大伙儿为我们操心!”

“你也别往心里去,”成城半安慰半打趣地说:“人家晓寒担心是担心,可一大半是在刘天身上呢!”刘天幸福地笑,一脸陶醉,对王晓寒道:“你可别告诉说这是真的,我怕我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幸福……”话没说完,头上已挨了重重一击,王晓寒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一双秋水盈盈的杏眼里也不知是嗔是喜:“想得你倒好,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好了,好了。”康琳说道:“我说伍建今天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去吧,明天就按我说的地址找去,记住了,是长风公司,找人事主管刘昌。别再四处瞎转啦,别又让治安队的人当作三无人员抓了去!”

“嗯,”刘天说:“不如明天我带你去吧,那路我熟。反正,明天我也要去那边办事。”

伍福利喜道:“这样最好,那可麻烦你了。事成以后,我请你喝啤酒。”

“光请我吗?还有我女朋友呢?”刘天嘻皮笑脸地问。

“你女朋友?”伍福利纳起闷来——平时,没听说这家伙有女朋友啊!刘天狡黠地眨眨眼,冲王晓寒呶了呶嘴,忽余光瞥见王晓寒又将那本厚书高高举起,连忙大叫一声,抱头鼠窜而逃。

伍福利笑了笑,低头瞥见自己的鞋子,笑容又凝固在了嘴角,喃喃道:“看来,今晚还得找个地方修鞋去。”

时针渐渐向中午十一点靠拢,围墙下的阴影越来越短,再也藏不住身了。刘天无助地看着自己逐渐暴露在炽热的日光下,心里暗暗诅咒长风公司吝啬孤寒,门前连树也舍不得种一棵。他掏出烟来,“孝敬”了门卫一支,希望能够借此躲进窄窄的门卫室里去,里面那部噪音奇大的电扇,在他此时看来,简直是莫大的诱惑。可是门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瘦削的身材偏要使出挺胸凸肚的神气,手一挥,便打碎了刘天的迷梦,仍把他赶回阳光里站着。刘天懊恼之余,内心又禁不住升起一线希望——伍建虽然进去时满脸紧张,但个多小时过去了,现在还不出来,说明成功有望、受聘可期。根据自己以前找工的经验,若与考官话不投机,多半十分钟不到便会给轰将出去!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天,摸出一支烟来自己点上,才抽了几口,就觉口干舌燥,寻思着想找个地方买水喝,忽“咣当”一声,铁门响处,伍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刘天心头一喜,忙扔掉烟头,迎上前去。

“别提了。”伍建头也不回地走,就好象背后有人在驱赶他一样,刘天几乎要一溜小跑,才跟他得上。这样拐过几条街,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刘天按捺不住,赶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着急地问:“到底怎样了嘛,我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这么大半天,行还是不行,你总得告诉我一声儿啊!”

返回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