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春天早上明媚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枝撒铺到这条古旧的青石板小路上,浑不像昨晚月色被一块块分割的样子,这些金澄澄的阳光比那似水一样柔软的月光要炽烈的多,它们穿透刚刚吐芽的树枝,照在小小的稚叶上甚至可以看到绿色的叶脉和缓缓流动的液体,浦涵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连衣裙,在胸前点缀着几片粉色的花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把洗的发黄的女式运动鞋在青石板上踩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因为她的心情很好,如果不是旁边有穿行而过的人,她甚至想哼起小小的曲子来。那些人骑车从她的身旁快速的驰过,撩起一阵凉凉的微风,掀起她的长发在半空中飞舞一阵,再慢慢落下,浦涵看到那些人匆匆而过的背影,大多是像她一样的挎着书包,有些还吹着欢快的口哨,缤纷的音符像蝴蝶一样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在阳光的透射下可以看到它们在歌唱,歌唱着朝气缓缓沉进青石板小路中,浦涵觉得自己的欢快是有理由的,因为她在十七岁消逝的瞬间,听见他嘶哑和深沉的说出生日快乐,像她世界里的启明星一样,悄悄的悬挂在了十八岁的第一个夜空中,浦涵觉得他的脸红了,她听到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发出一声沉闷而旷远的声音,回荡在浦涵的身体里,她哼起小曲,轻轻搅动着夜空的黑暗,融化在幸福的泪滴里,淌到他的胸膛上,绽出一个个美丽的莲蓬,她觉得自己的十七岁过的好快乐好安稳,然后她睡着了,她听到他安静的呼吸声在梦中召唤她。
昨晚的记忆已经被浦涵静静封存在了自己的心中,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她希望变成现实的梦,梦境很真实,真实到浦涵在黑暗中醒来时感觉枕头上有大片大片的湿迹,然后她看到他撑着宽厚的肩膀低声说她尿床了,她倒在他的胸膛上想继续她的梦乡,可是她睡不着了,而且还把他也给吵醒了,他靠着墙坐了起来,用手把她扶到自己的腿上,然后点着一支烟,静静的吸,浦涵看着那亮闪闪的金光在黑暗中放出一丝晕黄,暖暖的照见他手上宽大的指节和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她觉得他在黑夜中总是很温柔,象一头凶猛的野兽会在月光下悄悄舔自己的伤口。她静静的躺在他的腿上,看着他额前的长发垂到微微扇动的鼻翼上,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的伤口淌血。他手中的烟火明显停滞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呆到天亮。
其实浦涵一直在努力的,努力有一天可以让他不再有淌血的伤口,无论是身体或是心中,浦涵非常非常努力的学习,因为在家长会时他会为她上台领奖学金,她的名字也会一遍一遍的响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她希望在那个时候他可以露出一个微笑,一个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的微笑,然后她考了整个延庆县的第一,整个北京市的第五,她看着他在为她举办的表扬会上领奖,看着他用低低的声音缓缓读她为他写的稿子,看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微笑,浦涵觉得同学的羡慕,老师们赞许的目光都离她很远,她静静的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死气沉沉的念稿子,她仔细搜寻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感觉到他是快乐的,可他无法表达出来,即使是表达给她一个人,他长长的头发在遮住了眼睛的同时,也封闭了自己的心灵。浦涵看着他举起稿子的右手还缠着她前一天为他包的绷带,她想起他在无尽的黑暗中用嘴唇在她的额头上烙下痕迹,想起他在中考的三天里笨拙的为她做下了5个鸡蛋的方便面,然后她就在台子上静静的流淌着眼泪,她听到台下响起的纷乱声,可是她没有动,他还在念稿,她像在进行一项隆重的仪式一样平静的注视着他,只有她知道能让他念出这么多的自己是多么的困难,因为这是他背下来的,他并不认识纸上的那些字,浦涵觉得自己流的是幸福的眼泪,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很值得很值得,然后她听见他说,她是我的骄傲。
浦涵哭了,在初中毕业的表扬会上哭出了声,她知道那句话是稿子上没有的,她在他说这话的瞬间就觉得眼泪在脸上滚烫滚烫的,就像他给她煮的泡面粘粘的贴在锅底,她记起当时她是一边拿着政治书,一边吃的,眼睛里也在掉着眼泪,一滴一滴砸到软趴趴的鸡蛋上,然后她再就着咸咸的汤把自己的眼泪喝下去,当时的他在一旁抽烟,那是浦涵记忆中第一次在白天他没有出去打架,她当时想自己在他眼里或许就是个爱掉眼泪的小女孩而已,然后她把右手掌心印在他干燥的嘴唇上,转身走进中考神圣的殿堂。浦涵蹲在台子上觉得头脑中就像过电影一样的想起他粗壮的大手,他的野兽一样的吻,和她走出考场时被阳光照的眩晕的那一刻,她感觉他又在旁边抽烟了,她站起身来扶过他的手,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后走下台子,她想起来了,他们今天是要吃蛋糕的。
7月13日,他的生日。
那已经是很旧以前的事了,久到浦涵已经快忘了他在台子上抽烟的样子,接着就很简单的了,她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全县最差的一个高中,因为它离家近,因为它不要求住校。浦涵很无所谓,她觉得自己在哪里上学都一样,仅仅是摄取知识而已,就像吃饭并不决定于桌子的好坏一样。
所以她现在走在去延庆X中的小路上,小路是很旧很古的小路了,到处散发着草根腐烂的清香,这条小路上铺着青石板,在雨天后,用脚踩上去就会感觉身子一陷然后从板间的缝隙里冒出一股黑色的泥水,充分演示了地下水采用过度而导致地表下沉的现象,可是浦涵很喜欢这条小路,她喜欢听小路被车轧过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喜欢看几只小小的麻雀在青石板间蹦来蹦去的像在跳房子一样,她还喜欢静静走在这条路上,那一种走过去一段路的感觉,让她沉浸在其中,浦涵昨天晚上没有写作业,她只顾着洗衣服了,不过她并不担心,在这个学校里面写作业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逃课的到是多的很,所以浦涵也就很轻易的坐到了年级第一,其实她并不喜欢学习,她只是觉得好的成绩应该可以让他更欣慰一些,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的少给他添乱,所以她就很努力的学,很努力的挣回来一个个年级第一和三好学生。学校对于浦涵来说还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的同学叫什么名字,这无所谓,因为他们中很多人总是不在教室里呆着的。到是一个其他班的女孩子是浦涵非常熟悉的,在这个学校里的唯一的朋友,她叫心翡,是浦涵在学校天台认识的,一个很快乐很快乐的女孩,每天都会笑着闹着去逃课去蹦迪。浦涵和她成为朋友的经历就是浦涵在天台上观景,看太阳,或者是什么都不干的时候,心翡跑了进来,然后看见浦涵坐在这里,便扑到她的怀里大哭,说自己叫男朋友给甩了,听的浦涵手脚发凉,然后事后浦涵洗着粘满心翡鼻涕的衣服时知道是她自己因为那男的把烟灰掉到她身上,然后她就跟那人绝交了,但完了又觉得挺后悔的,就跑天台跟一陌生人哭来了。心翡说,本来打算要是一男的就跟定他了,谁知道是一和自己一个性别的,所以也只好做那种介于朋友和同性恋之间的第三种关系了,然后浦涵就稀里糊涂的在学校交了个朋友,自从她上小学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浦涵是从来没有交过朋友的,她无法忍受朋友知道她生活的哪怕一丁点,她觉得她的生活是和他连在一起的,是她和他自己的事,她不想也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躺在他的胸口看他抽烟,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为他包伤,为他作饭,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打她,因为她觉得她好幸福,活在每天幸福的黑暗中,象肥皂泡泡一样脆弱而绚烂多彩,浦涵觉得自己是很被动的,她只能悄悄把自己封闭起来,呆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可是当一个陌生人疯疯失失的闯进来,她就只能看着这个人在自己的空间里逛来逛去,末了跟自己说,你这不错,我打算长住。
浦涵能想起这些是因为她看见了那块书写着延庆X中的大木牌底下有一个女孩靠墙站着,艳红色的毛衣,海蓝的牛仔长裤,然后在脖子上缠一块40年代的围巾,浦涵看见她冲自己跑来,长长的围巾随着辫子上下摆动,她是个精灵,浦涵看着她活泼灵动的姿势映在身后冉冉升起的太阳上有些恍惚的想,而这个画面也是以后嵌在浦涵记忆里关于心翡的唯一记载,这个在火红中不停燃烧的精灵。
浦涵看着她把两只手臂圈在自己的脖子上,热热的鼻息撩动着耳廓,她闻到从心翡口中喷出的浓浓酒味,轻轻把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说心翡你怎么能早上就喝酒,然后她看见她甩一甩头,说昨天晚上没睡,几个人去通宵,就要了几瓶啤酒就着早饭吃了。然后浦涵看着她在自己的肩膀上合上眼皮,吐出带有少少啤酒味的气息,然后她想起卯风是从来不喝酒的,他总是宁愿痛苦的面对一切,也不愿麻醉自己,他总是清醒的挑动自己的每一根神经,看它们奏出无比华丽的乐章。浦涵觉得他和心翡都是坚强的人,可以很爽快的面对每件事。她边想边把心翡扶到了教室。
浦涵的教室和心翡一样都在二楼,只是两个班之间错着一个楼梯,也就是说如果上楼后向左看是浦涵的班,向右看则是心翡的班,可是两个班在每个季节都截然不同,心翡的教室总会从窗户里撒进大把大把的阳光,像一个年轻澎湃的人可以无所顾及的挥霍和浪费青春,而在浦涵的教室里只能终年亮着白炽灯,刺眼的闪在浦涵的每年,或许他们有时也能看到些阳光,只是总是夕阳,晕红晕红的荡在空荡的墙上,映出一个个孤独的影子,浦涵很喜欢夕阳,她喜欢它在消逝前可以尽全力绽放出自己所有的血脉,可以在最后的时刻向这世界发出生命的呼喊,所以浦涵看,她看着窗外漫天的红霞,忽略了自己身后的影子。她觉得有些事都是注定了的,就像因为教室的窗户向西,所以她只能看落日一样简单。
在两个班级的门外面是长长的走廊,浦涵觉得这里才是最完美的地方,有高大的铁把手窗户,有油绿油绿的墙壁把整个楼道围起来,她总是喜欢在这个走廊不停的走来走去,从一端走到另一端,再慢慢的走回来,因为这走廊可以在拥有阴暗的同时占据着灿烂的阳光,它们在楼道里静静的交接和融合,浦涵觉得自己可以看到光芒和黑暗混在一起的那条亮亮的线,她觉得这走廊很真实,像人生,总是在黑暗和光明中前进,然后发现自己走着走着就回到了起点。她轻轻跨过每一条亮亮的线,感觉着自己从阴暗走向光明所带来的惊喜,炽热和刺眼的金光。象迈过了一个个人生的门槛,从黑暗中瞬间获得重生的感觉更多带来的耀眼使自己把头低下,然后等渐渐适应了而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前面又是一片淡淡的阴影,浦涵想其实清晨是最美丽也是最正常的,因为它会同时把太阳和月亮挂到身上,让他们明晃晃的照耀,让朝气和温和同时释放,可是这种时候总是很短暂,然后就是无尽的烈日,只有光,只有热,只有那无尽的燃烧,再就是似水的月亮,有柔光,有阴暗,在黑暗中留守最后的一关。浦涵觉得这就跟人一样滑稽,他们最完美的时候就是童年,不管是欢笑还是痛苦,他们都可以尽情的挥洒出来,他们拥有无忧无虑,他们拥有那明亮的可以看到深处的眼睛。然后他们长大了,他们有些把自己最活泼的一面展现出来,他们习惯于欢笑,习惯于吵闹,还有些把自己最阴冷的一面当作自己的全部,他们淡漠的拒绝人,拒绝事物。更多的人努力将虚伪作到最真,最完美,弄到最后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虚伪还是真实。浦涵觉得这些人都无可厚非,她觉得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一样悲哀,在自己的心灵中悬挂起太阳或者月亮的时候,浑然忘记了还有另外一个被丢弃在角落里。
所以浦涵很珍惜这条长长的走廊,她可以从那高大的窗户里望见窗外宽阔的弧形操场,可以望见白色的校牌上映出阳光一圈一圈的波浪,可以在每个清晨看到好多人进进出出,繁忙而带着空洞的眼神,她流连于这条长长的走廊,流连于在这条走廊中踏来踏去,以致于忘记了走廊只是用来穿行的,而没有人能把它当做一个家。
所以浦涵现在扶着心翡从自己的教室走向她的教室,她知道心翡已经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她听见她平稳的呼吸,浦涵看着在阳光辉映下心翡脖子上细小的绒毛,反射出淡淡黄色的光,她觉得心翡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这个每天活泼的女孩并不懂真的释放自己,她只是把自己的悲伤和疲劳深深埋藏在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去疯,去闹,去跳,去笑,去装做很快乐的样子,就像鸵鸟将头埋进沙子里一样,自以为是这样就是这样了。
心翡现在是很平静的,平静的让人觉得她可以安宁,无忧和神圣,她的身上可以穿着不伦不类的衣服,嘴里可以毫无顾及的吐脏字,可以在网吧和迪厅里边跳边灌进一瓶瓶啤酒,可是她的身上荡漾着是婴儿般稚气的神情,她是个好孩子,浦涵想,她只是不懂的该怎么逃避,她被无穷无尽的黑暗追赶,恐惧让她努力的自己创造着阳光,她像一个孩子一样对着每一个女人喊妈妈,因为她真正的失去了妈妈。
浦涵静静的向前走,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然后她闻到自己身边荡漾着一股幽香,把她从自己的思索中拽出来,眼前是两朵嫣红的玫瑰和一个素净的男孩,穿着深灰色的高级毛衣,纯黑色的运动长裤,鼻子上架着金属镜框,眼睛里有这个年龄人的眼中少有的明亮,紧紧抿着的嘴唇有坚毅和任性。浦涵觉得这个男孩有和卯风完全不一样的干净,他是因为喜欢干净而干净,而卯风是因为粘满了肮脏而喜欢干净,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看起来那么的幼稚,稚气的还会举起玫瑰花这种东西,如果是卯风的话也许会在睡觉时帮她掖掖被子,没有浪漫但是实实在在的幸福。浦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他们比在一起,他们是两个反面的人,她看着他脸上的窘迫,看到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开口。
那个,我觉得你和心翡我都很喜欢,就是,我也不知道更喜欢谁,所以就买了两朵玫瑰送给你们。
浦涵惊讶的看着这个高她一头的男生把花塞到她的手上转身而去,她不禁看看窗外已经露出地面的太阳和怀中还在熟睡的心翡,想,今天是不是愚人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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