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在山区,文明的游戏是象棋。锯了细树桠贴上白纸,偷老师的红墨水写上车马炮,画出棋盘后写好“明车暗马偷吃炮,哪个悔棋是小狗”,马上开战:炮二平五,打你卒!马8进7,敢打?炮八平七,打3路卒!马2进1,也不懂蹩马腿,你打呀?哈哈哈大笑三声,炮七平九,打完卒子再打车!——历历如在眼前。
用炮,“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第一步可打马,第二步能去兵,令人防不胜防。其次是马和象,明白了“蹩马腿”后,大象排名就在马之前:飞象再飞象,三步就能踩个卒子!
这就是孩子的心:世界是我们的,错了我也不悔过。
看某人评注《橘中秘》,极恳切地指出《橘》谱的N个错误,看得哈哈大笑。所以者何?《橘》谱所重的是一炮当关雷霆万钧的豪迈,是连续弃子前赴后继的惨烈,也是事了拂衣去回首斜阳中的潇洒,是艺术而不是教科书。
跳马跳马跳马跳马,四马布局也属于对攻性,不似西西里防御那样步步为营,也不似王兵布局那样孤军突击,但总是不适应洋象棋,比起九十个点而言六十四个格子本来就嫌局促,象还要分格子!但是土象棋翻案也未免彻底,《橘中秘》说炮厉害,《梅花谱》非要说马来劲,而且“弃马陷车局”上来就不安好心——但不管怎么样还是有五彩纷呈的对杀,好一场铁骑突击刀枪鸣的围城之战。
我似乎是反潮流派,不管三七二十几依然明月当头照、黄洋界上炮声隆,马王爷三只眼?非要打瞎一只!年轻人不在乎摔跤,风雨中这点疼算什么!
长大以后,总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骗自己,因为象棋进入了“内功”阶段,大家都马临深渊马履薄冰谁也不出蹄,“起脚三分虚”,攻击时必然露出自己的破绽哦,看到这样的棋总象看到人与蛇对峙。大师级比赛中居然十七个回合都不动筷子,简直如什么二连星般郁闷,更郁闷的是院里老头子们也顺应历史潮流成了长考派,看了半天禁不住问:这么多马呀兵的站那儿半天不动,脚就不酸?老头儿们笑笑:“回去和你老爷子下,包你腿不酸。嘿嘿。”说完摸个烟卷儿点上,青山依旧在,继续长考中。
回家腿不酸,耳朵酸!不小心赢了,“除了下棋,你还会什么”云云;那就输吧,“棋都下不好,你还能干什么”云云TOO。——当然,进步总有,假如艰苦鏖战后两和一负或两负一和,老爷子还会主动帮你收棋,“嗯,明天晚上,继续啊。”于是恨不得马上世界大战——只要能躲开明晚的棋战,哪个国家我也敢打!
“臭小子!和你老爷子也下政治棋!”长辈们斥曰。我笑笑,这时候下棋,功夫在棋外了。
渐渐地很少下棋了,没有对手:不熟的朋友怕下政治棋;可以手谈者棋力不高;棋力高者棋品不好;棋力棋品皆优者人品未必然——曾见某蜚声海内外的大师出车祸,同事说他喝醉了带两个“台长”去寻什么桑间濮上,顿时勃然曰:“车一进九!”——不下棋的真正原因是“不为己胜”,失了争竞之心。
滁州某寺小和尚说:“老和尚下棋从来不输。”出家人不说谎,我终于看到了老和尚下棋。那是个中年人“登门求教”,要老和尚让子,老和尚淡淡一笑:“中。我让汝一子。”拿起“老将头”放到一边。那人愕然,老和尚又一笑:“要么让这个,要么算我输。”瞑目似入定。我抬头,鸦雀噪然,青山寂寂,静与动凝铸了永恒。
不再找老和尚下棋,因我至今无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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