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辛俊安抱着探查的目的,来到了晋王府。迎接他的是王府总管赵志达,“是辛大人吗?殿下说大人今晚会来,小人特意在此相迎。”
看着这位轮廓分明、一脸稳重的总管,辛俊安突然冒出了奇怪的想法,莫非晋国公殿下一直是由他在幕后操控?为自己内心的想法所震惊,有一瞬间他有些发怔,但很快就回复了过来,微笑着向赵志达行了一礼,“在下正是俊安,赵总管不必客气。”
身为晋王府的总管,达官贵人见识多了,尚书左司郎中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赵志达并不在乎,不过明了辛俊安身份的他,仍对辛俊安诸多注意。见面即看出此人自有一般超群风采,非是平常人可比。
席中,赵玄向辛俊安介绍了自己的侍卫,田奉武、吕安、王猛等。辛俊安微微有些吃惊,这些人竟然是与赵玄同桌吃饭,而且每个人神态都很正常,表明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晋王府的规矩确实很奇特,我在其中豪门巨宅应酬,可从来没有见到主人与侍卫等同桌吃饭的。”辛俊安有意试探性的问道。
“主要是殿下仁慈,不以我等为下人。”赵志达笑道。赵玄歪了歪头,对辛俊安的想法似乎微微有些察觉。“一个人吃饭不好玩,所以多找些人一起吃饭,反正菜多饭多。”
辛俊安微微皱眉,赵志达擅自发言,看来应该是幕后操纵者,但他看王府规矩有些奇怪,这些人似乎并不将晋国公的身份放在心里。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吕安与田奉武也在各自交谈,极为自如。
进餐的气氛很愉悦,双方话虽不多,但颇为有趣。素知辛弃疾以勤俭著称,宴请辛俊安的晚餐都很普通,并无特别之处。食物虽然简单朴素,但在王府厨艺的烹饪下,色、香、味俱全,清雅的青菜,雪嫩的豆腐无不是美味。令辛俊安更为感慨的则是王府的酒,清香恬人。
“这酒是王府自酿的吗?”辛俊安忍不住问道:“口味独特,美妙极了。”
“不是,这是王府自外采购而来的。”赵志达代为答道。
“嗯,酒清醇可口,用在酒宴上倒是很不错的。”田奉武也赞道。
对于晋王府的“民主”辛俊安有了更深一步的体会。“说起酒宴,”辛俊安笑了笑,“前几天皇宫酒宴中似乎发生了一些意外,有侍卫说有刺客在宫内活动。”
赵玄目光闪了一闪,没有说话。田奉武将酒杯放了下来,脸上带笑,“辛大人说笑了,皇宫乃国之重地,守卫森严,怎可能让刺客轻易闯入。”
“此事大有古怪之处,若那侍卫看到了刺客为何不曾报警,难道是同党不成?”赵志达皱着浓眉道。辛俊安暗道高明,赵志达轻轻一转,就将话题扯到侍卫身上了。
“赵总管说得有理。”辛俊安点头道:“要么是他谎言期欺我,要么就是与刺客有关。”见辛俊安轻轻将此事揭过,赵玄、赵志达、田奉武等人倒是微微一怔。
“不知殿下对日下时局有何见解?”辛俊安突然单刀直入,直接向赵玄提问。他总觉得这位晋国公似乎暗藏着神秘。
“蒙古族在蒙古高原兴起,实力越来越强大,且不服金国之统治,日后必成金国心腹之患。”赵玄倒也无意“藏私”,率直的道。辛俊安徒然一凛,就凭此一语也知赵玄此人擅长独立思考。
在呼伦贝尔草原北部的额尔古纳河流域,蒙古族开始兴起。蒙古大草原上,战火纷飞,无数的小部落正如百川归海般,合流成庞大的民族。十二世纪末叶,原来部落林立的蒙古社会,只剩下蒙古、塔塔儿、克烈、蔑儿乞、乃蛮五个大对抗集团,事实上则形成铁木真、王罕、札木合三足鼎立之势。庆元五年,蒙古部击败了札木合十三翼(乃蛮部),第二年击破强大的泰亦赤兀部,将其收编,铁木真的统一战争逐步开展。今年,他又击败克烈部的王罕,势力完全膨胀。
“蒙古远在天边,现在考虑是否为时过早?”辛俊安眼里掠过淡淡的精光。
“大人真的认为早吗?”赵玄反问。
辛俊安沉默了半响,“眼下仍当以金、夏为重,蒙古只是可供利用之棋子。”
“金国己不足为虑。”赵玄仰起了头,脸上闪动着自信的微笑,“金本游牧民族,其军事基础乃是牧业,后得我大宋肥沃之地,以农业为本,实力更强,但不可避免的造成效率降低。之后更学我大宋之经济体制,又发行纸币,哈哈,不是天亡金,而是人亡。”纸币的使用,先天性对数目字管理有着极高的要求,偏偏金人学宋朝的官僚体制——其最大的缺点就是无法在数目字上管理国家。由此可以想见金国本身的实力在这种体制下根本就无法发挥出来,这也就是史官说的国力衰弱。
“这与金之衰落有何关系?”辛俊安大为不解。以古人之学识,当然不可能了解此中之奥妙。
“金之基础即为农业,举国以小自耕农为主,当以简单雷同为标准,从而将全国之物力大量投入战场。但他们偏偏学我国之弊,有不少物质补给不由当地征发,而是大量的由后方补给;以农业为基础,促进商业,不可避免的造成社会复杂度之增加,与军事所动员所要求的简单雷同标准相违背,金朝发行的纸币更加深了这种矛盾,所以采取军事行动必将处处受制。”
见众人脸现迷惑,赵玄这才警觉自己说的内容恐怕无人能够听懂,于是又淡淡的说了几句,就收住了话。
辛俊安、赵志达等人紧皱着剑眉,对赵玄超越时代七百年之话语仍是不解。辛俊安朦朦胧胧的有一些了解,所谓金之衰落是因为他们的体制与整个社会基础脱节,从而无法保持效率。但如果此理由成立,岂不是正说明挟傲人财富之大宋为何敌不过区区蛮荒之夷?想到这里,他的心顿时激动起来。只是细想赵玄之道理却是越来越头疼,无法将关键之处想明白。
接下来的谈话,辛俊安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明显在思考着赵玄话中所透露出的意义。在其出门时,甚至还因为想得太过入神而差点跌倒。
“小心一些,大人。”田奉武及时扶住了他。辛俊安这才清醒过来,回头答道:“田将军,多谢了。殿下,你今日之言,我当谨记在心。”
当辛俊安的身影完全从眸中消失后,众人回到了屋内。不久,田奉武、吕安等人即去布置防卫事宜。
“这位辛大人此来到底有何用意呢?”赵志达咕哝着道,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只是来吃一顿饭,与晋国公亲近。
“辛大人与韩太师走的很近。”
“嗯,难道是为韩太师来打听消息,可是我们晋王府什么时候引起他的注意了?”
“我想可能是因为辛大人的缘故,他对我似乎很注意。”
“引起大人物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卷入政治斗争,很可能让殿下受苦。”
“嗯,嗯,你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为什么殿下还是要为宁远风那种人说好话呢?”赵志达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这个只有十一岁,但每每有怪异思想的晋国公。
正在吃餐后水果的赵玄差点噎住,好半天才道:“因为我觉得帮他就是在帮我自己。处置如宁远风这种人并无可能改变任何现状,少了他一个,还会有更多的宁远风。”
“那该如何解决?”
“是啊,我在想这个问题。对了,赵叔,明天将那些珠子都卖了吧,我准备做点买卖。”
“做点买卖?”赵叔是满怀着不解走出屋里的,王府家的人还要做买卖吗?他却不知道赵玄终于开始升起一点与命运相抗衡的心态,准备从商业入手增加自己实力,建立一个网络。
房中令的底细打听清楚了,身家清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虽是普通行商,但也积攒了不少钱,身上大致有千贯家财,这也是当日他害怕逃走的主因,要是这千贯家财没了,他也就破产了。
房中令是私人茶商,虽然是自负盈亏,自主经营,但实质上仍是官府的代理商罢了。宋朝对于茶、盐、酒实行禁榷专卖制,虽然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排除私商,但是却处处利用行政力控制私商,比如介入购买、运输、销售等环节。
要卖茶,首先就得有茶引,而茶引之取得有两个途径,一个是花一笔费用,另一个则是在物质匮乏地区贩卖急需物品,由当地官府发送茶、盐等钞引。有了茶引,房中令就可以到指定地点取茶,然后再到指定地点卖茶。在这种制度下,卖茶者与买茶者就被人为的割裂了联系。卖茶者当然希望与买茶者直接联系,谁出价最高就卖给谁;买茶者当然也希望直接面对卖茶者,谁茶质最好就买谁。但在茶引的制度下,官府强行介入,一方面包揽茶叶出处,剥夺了卖茶者选择商家的自由;另一方面,由于垄断了货源,茶商们只能从官府购货凭。借这种制度,官府即不用真正费心茶叶在全国市场流转,又最大限度的垄断了利润。但是如此一来,却也使得中国的商业始终无法真正成形发展,因为商业利润大多为官府剥夺,卖茶者无从进行扩大再生产,买茶者也无从扩大自己的规模。而为官府所剥夺之利润却没有用在生产上,大多是在奢侈性消费中用掉。
赵玄明白这个制度不合理,但他现在无法改变,也只能利用这个制度来发展自己的势力,有政治势力的人在这种落后的商业组织中反而能在短期内获得高额利润。赵玄卖珠又得了一万贯钱,除了留一部分做备用外,取出四千做投资,先投给了给房中令。
“中令,这钱给你做扩大规模之用。”赵玄笑着道:“所得按投资比例八二分帐,你可有异议?”房中令看着旁边杀气腾腾的吕安,就算有异议也不敢露出来。“殿下还请放心,我绝无异议。”
房中令能积攒到一千贯的家财就说明这人很能干,颇有理财术,所以赵玄放心的投资于他。田奉武与吕安等人却有些不放心,总是用狼一般的眼光盯着房中令,令他后背发麻。
有赵玄在旁边相陪,房中令顺利的从工部多获了一张茶引,值三千多贯。临安府倒是产茶的所在,西湖龙井天下闻名,狮、龙、云、虎四系中,以狮峰最为珍贵。
鉴于最近在赵玄身边发生的事太多,赵志达特意让田奉武率了十名侍卫护在身周,以防意外。十一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往官衙面前一站,不仅在外排除买茶的人吓了一跳,连府里的官员也大惊失色。
赵玄倒是不想与他们打交道,派吕安出面,与官员谈妥,先为房中令办了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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