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空知许邵武功了得,便也并不担心,只道:“好,贤侄多加小心。”之后又对鬼狂天道:“天儿,我出去看看,你还是守在厅里,给你许兄弟掠阵。”
鬼空便守在许邵身边不远,以防许邵不支时可以及时出手救助,他知道这毕竟不是比武过招。
那殷天正又再看了看许邵道:“喂,你真的要自己来?”
许邵道:“你不也是?”
殷天正道:“好,接招吧。”说着,便递出长剑,斜挑右肩。
许邵见对方来得好生迅速,而且使得又是左手剑,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怠慢。要说起来,这还是许邵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用剑。以前用的不是刀便是笔的,甚至还有以手做剑之时,当然与真正的剑还有许多不同。
此刻,许邵手中握着长剑,不觉浑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了起来,他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剑带给他的那种活力。
许邵只觉得殷天正举剑应敌时与他平时讲话行事似乎判若两个人一般,似乎此人手中的剑只要一挥动,便会变得凶狠无比、犀利无常。
只见殷天正将剑舞得密不透风,狂风暴雨般向许邵罩去,一剑紧似一剑,一剑快过一剑,剑剑凌厉、直指要害,毫无情面可言。
许邵感到,这殷天正平时倒尚可称作人,然一但用上了剑,那简直就是魔,他已经容入了剑中,剑便是他的神志,他的神志便是自己手中那柄剑。
许邵使尽浑身解数,拼命抵挡着,额头已见汗珠。许邵感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自己的精神似乎就要在对手猛烈的攻势之下崩溃。许邵甚至想到要撤剑认输了,但是,他在内心深处不断地告诉自己:许邵,你不能输,更不能认输,输就代表死亡,认输也是一样。
然而,许邵就是不想败,他也似乎已经快要败了。
在殷天正那汹涌如洪的进攻下,许邵的头脑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他已经来不及思索该如何去应对对手的招式,他感到对手的每一招似乎都有可能杀掉自己,现在的他只是下意识地做着抵抗,那简直是一种挣扎,一种在垂死前渴望生命重新降临自己的挣扎。
一旁的鬼狂天也已看出许邵的不对了,早就想要插进去帮忙,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该如何攻入殷天正布下的剑网之中,他也被殷天正的气势震慑住了。
殷天正就好似一头没了神志的猛虎一般,只是一味地进攻,浑然不知道防守。也许,对于他来说,根本就用不着防守——不断地进攻就是他最好的防守。
现在许邵脑中白如一盆清水,虽什么也想不出了,但如此一来,反倒将殷天正的举动看得很透彻了。他看出殷天正的手臂是随着剑势而走的,每一招将至结束时,都会自然而然地牵动出下一招势的起首,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定律。殷天正的手已经不再受到他自己头脑的支配,长剑已经成为他整个人的主宰,这是为剑所驭,人成了剑的奴隶。
许邵也曾有过如殷天正此刻这般的经历,那是在鬼门老太爷的房中,他砍下那两个使怪异武器杀手的四只手时,他便感到那三招不是他自己发出的,而是手中那柄“残刀”牵动他使出的。许邵知道,这是不对的,如殷天正这般,那已经是入魔了。
一个人不应该被剑凌驾,成为剑的奴隶。人应该去主导剑,剑应该受人的控制才对。
许邵想通此节之时,头脑中不禁又浮现出了剑谱上的那两句话:“忘记所学,无招无势亦成剑。”许邵心道:自己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不正是忘记了所学么?他忽然想到,自己在房中毙掉那名刀客时,并非是出于偶然,也非自己命大。那时的出手一招是混无章法的,所以那刀客并不知该如何应对,以至死在自己的“手指剑”下。混无章法,这不正是无招无势么?
许邵终于悟出了书上那两句难懂的话之含义,也就在此刻,殷天正大喝一声,使出了一招杀手。这一招,在殷天正所有招势中是最致命、最无法破解的,殷天正此时几乎已经将许邵视为死人。就连鬼狂天见了,也都相信许邵这次是死定了。
然而,许邵却还是活了下来。
许邵也已看出,殷天正的那一下挽出了十三朵剑花的一招,是没有任何一种招式能够破解的。因为他太快了,快得能在瞬间就挽出十三朵剑花,每一朵都罩向自己的一处大穴。然而这十三朵剑花中,却只有一剑才是要真正击中自己的,也就是说其他那十二剑只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为了隐藏住那真正的杀手一剑。
世间绝没有任何一个门派的武功能破去殷天正这一招,甚至连躲避都是不可能。因为没人能猜中到底哪一剑是要命的,可能是第一剑也可能是第十三剑,可能是左边那剑也可能是右边那剑。猜不中就无法出招,也无法闪躲。世上任何的武功招势都是要根据对手的招势变化而发出的,没有一招是能够毫无根据毫无形状的击倒对手,除非那本就不是招势。
许邵悟得了剑法甚至是武功中最高妙的道理,当然眼光也会比别人长远,看得比别人更宽广。
殷天正那十三朵剑花罩来时,许邵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剑上,反而看向了殷天正的手——握剑的那只手。
无论剑花舞得再多,握剑的手却只有一只。如若连手都变得如剑一般多了,那这剑法就不是凌厉了,那是凌乱,那样的剑法不攻自破。
殷天正的手只有一只,所以他的剑招依然凌厉。然而许邵却看出,殷天正这一招的破点在他握剑之左手的无名指。
为什么不是别的手指?因为拇指、食指、中指都被遮在了剑柄的护手之下,小指又被隐隐突出的无名指所遮掩,惟独无名指全无任何隐蔽之处。
许邵看出了这点,心里想到便去做,之后便做到了。人是剑的主宰,剑就是人的手臂,人心里想做的事,剑就会像手臂一样很自然地帮人去完成。
就在殷天正那十三朵剑花中的唯一杀手将刺中许邵身体时,他突然感到左手无名指上一阵疼痛,之后他便扔出了他的剑,无名指也被削去了一大截。此刻,许邵的剑就抵在他的喉上。
殷天正怔怔地瞪着双眼,他几乎忘了断指的疼痛。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败,自从他出道以来,只要使出这一剑十三花的一招,就没有人能活着离去。他那剑本应是无敌的,他的师父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那凤凰门门主传了四个徒弟每人一招绝剑,除了他本人与四个是师兄弟妹之间,遇见其他人但用无妨,因为他自知连自己也不可能躲过这四招中的任意一招。
殷天正不敢相信,连师父都办不到的事情,眼前这少年竟办到了,他只能这样为自己解释道:“你……你用的是……是邪术。”
为何世人总是如此呢?自己不相信、没见过的东西就要称之为“虚无”、称之为“邪”,反而不去检讨自己短浅的见识。
许邵收回了长剑,笑着说道:“这不是邪术,这是真正的剑法。”
“剑法,真正的剑法。”殷天正重复了一下,随后又摇着头喃喃道:“连招式都没有,哪会有这样的剑法?”
许邵笑道:“有,因为我已经使出来了。”
殷天正看看自己的断指,叹了口气,目光逼视着许邵。半晌,殷天正终于点头道:“不错,是剑法。这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剑法,我自信无法达到你这种程度。不过,下次见面时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到时候你决不会再破得我这招。再见。”说完,连剑都不要,便飘出了大厅,瞬间便走得远了。
许邵本想留住殷天正,没想到他不但剑法了得,轻功也不可小觑,待得自己想追时已经是不及了,只好摇着头任其离去罢了。
这时,鬼狂天走过来,拍着许邵肩头赞道:“许兄弟,你这剑法简直神了。别说是见,我连听都不曾听过。”
许邵一笑作罢,并没有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解释自己这剑法,甚至在某个刹那连他自己都曾怀疑过这是否真的是剑法。
且再说宋青书、王可心这边,本与那左护手右长剑的蒙面人战个势均力敌,两边谁也胜不了。
怎料这蒙面人见到殷天正败逃,自己的斗志也消了,知道今夜自己这一干人是不能讨得好去了,当下便盘算着自己的退路,心道:无论如何也要先跑出去再说,绝不能落在鬼空的手中。
你道此人是谁?此人正是将鬼门拱手让给凤凰门的现今鬼门的伪掌门鬼封是也。
鬼封心里这一走神,险些叫宋青书的长剑在身上刺个窟窿出来,好在他凭着左手那只怪异的护手将长剑挡开。
这边,王可心的一剑又再逼来,鬼封自知绝不可恋战,便在闪过那一招之后,手中长剑先向宋、王二人虚晃一招,这一剑并未真个刺出便收了回来,随后右手拇指在剑柄上一按,只听“嗖嗖嗖”不断,从剑尖处射出一蓬牛毛样的细小飞针,直袭宋、王二人面门。
宋、王二人见了乍然一惊,均未想到此人还能无声无息地打出暗器。其实,他们要是知道此人是谁,这种事也就不觉希奇了,当然也必会早做防备了。
然而此刻,二人当真是被打了个出其不意,情急之下急忙双双身体后仰同使一记“鹞子翻身”,但虽然避过了面门之险,可由于距离太近,二人后仰翻身的同时腿上仍是被钉入了不少牛毛针。
鬼门的毒药当真是天下至毒,宋、王二人方一中针便已感到腿上麻痒难当,如万蚁啃噬一般。
鬼封见一击得手,便急忙转身向外奔出,同时还挥剑斩了两个挡在道上的人,也不知这二人是哪一边的。
鬼封这一切的举动早已被许邵、鬼狂天瞧得仔细,见其欲逃,鬼狂天急忙挥剑追上,喝道:“鬼封老贼,休逃”原来他早就认出了鬼封。
许邵一听鬼狂天喝破,当下便也飘身追去,忽见到宋青书与王可心二人坐倒在地上,急忙揪住鬼狂天道:“鬼兄请你先去救治他们,那老贼我替你追回来。你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鬼狂天也知救人要紧,凡中了自己家毒药者,缓上一刻便离死亡更近一步,当下点头答应,又笑道:“最好是活的。”
许邵未答,转身冲出大厅,他自信凭自己的轻功,鬼封还是跑不掉的。
出到院中,许邵见到鬼封已经奔到十丈开外,当下心里也是一愣,心道:这老贼的轻功原来也是不弱。脚底下立时加紧追去,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鬼封也跑了。
忽然斜刺里又蹿出一人,也是追向鬼封。许邵定睛一瞧,原来那人是鬼空,听到其嘴里还骂道:“叛徒,往哪逃?”顺手打出一蓬东西,似乎是铁莲子之类的。可见鬼空也是动了真怒,将鬼封恨至了极点,连平时不常使的暗器也都掏了出来。
好个鬼封,慌乱逃命之时竟还能做到听风辩器,见其就地一滚,那蓬暗器便全数落空,然而这一来也使得许邵赶了上来,鬼空紧随其后。
鬼封爬起身继续逃窜,但此时与许邵、鬼空已经追得很近了,无非只是在做着垂死的挣扎罢了。
眼看许邵已经追到了伸手就能勾到鬼封的距离,突然鬼封一个回身,顺手抖出两样东西,许邵吓得忙向旁边闪去,同时挥剑招架,这样便闪开一物架开一物。待得许邵看清来物,不觉发笑,原来竟是鬼封手中原本那两样兵器。此时的鬼封,当真可称得为“丢盔弃钾”了。
然而,如此一闹,许邵与鬼封的距离又再拉得远了。反倒是鬼空,毫不停滞地继续追着,但他与鬼封二人轻功尚在伯仲之间,要想追上去还真不是容易事。
此时鬼封已经将要冲出早先公孙若愚在庄外所布的那重机关防线,由于这机关早在凤凰门人大举攻来的时候便被损毁得差不多了,现在鬼封竟如入空境一般,三蹿两蹿便冲了过去。只在将到机关的关卡之时,忽闪出一名鬼门子弟挥刀欲拦阻鬼封,鬼封一不留神,面上的黑巾被那弟子的刀削了下去,但并未伤及脸面。鬼封大怒,当头一掌,震碎了那人天灵。
鬼空见鬼封立时便要冲出这已经无用的围阵,知道如若今日叫鬼封跑了,日后便更难雪恨了,心下很是着急。
突然也不知怎的,听到鬼封惨嗥一声,之后便向后倒飞了回来,“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浑如中了定身术一般。
许邵、鬼空赶来时,见到独自蹲坐在地上的鬼空表情僵硬,手捂着胸口,无奈地望着二人,但仍是不敢动弹,只是嘴上说道:“谁?刚才是哪个暗算我?快,快出来,先给了我解药再说。”
许邵、鬼空这才知道,是刚才鬼封急着逃命冷不防遭了某人的暗器偷袭,此时自知中毒遂不敢运动,避免毒气攻心。
但听得一声女子的娇笑,从黑暗中走出一体态婀娜的中年美妇,身着一袭剪裁极为合身的长裙,将之玲珑的曲线不多不少地隐约显露出来。那美妇身后还跟了一个小鬟,年岁似乎不大,约在十六、七许之间,长相倒也算秀丽。
听那美妇说道:“怎么?妾身只离开鬼门数月,大哥难道便不认得了么?大哥放心,妾身那蓬梨花针是毫无毒性的。”此时,这美妇已然走到光亮处。
许邵只觉这妇人好生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隐约中总感到这张脸似曾相识。
却听得坐在地上的鬼封叫道:“啊,弟妹。”鬼空也惊道:“娘子”
许邵听了,二人这两声称呼,登时傻了眼,怔怔看着那美妇,惊疑一声:“啊?”
不错,此美妇正是鬼空的爱妻以及鬼狂天、鬼娇的母亲凌梦梦,也是南海梨花门中武功最高、相貌最娇美、最得掌门人喜爱的大弟子,十六岁时出道武道便以一手绝妙的暴雨梨花针博得了“散花仙子”的美誉。
只见凌梦梦微微向许邵一笑,之后轻移莲步走到尚还不敢动弹的鬼封身前,出手点了其穴道,柔声道:“大哥怎的就是不相信妾身的话呢?想我梨花门几曾在这针上淬过毒呢?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鬼封一脸垂丧之色,后悔方才自己为何那等不济。
一边的鬼空已经走上前拉住凌梦梦的柔荑,问道:“梦梦,你怎的会来?”
凌梦梦身后那丫鬟见了这对老夫老妻仍能表现得如此暧昧,不禁吃吃笑出声来。许邵见了,也是微翘着嘴角。这一下倒弄得凌梦梦好生难堪,不好意思地道:“哎哟,你瞧你,当着两个孩子,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不好么?”说完将手从鬼空掌中抽了出来,但仍是答道:“我本是想回家去的,怎知这丫头非求着我先来这里看看,想必他是想情郎了。哈,无巧不巧的,竟是刚好撞上这里出事。那时我见外面大乱,便寻了一名受伤弟子询问,才知家中早已生了变故,暗叫侥幸。正想间,便见到这厮冲了出来,当时我也并不知他是何许人,只道这么急急忙忙跑出来绝非好路数。哈哈,之后就这样了。”
鬼空傻傻一笑,说道:“哈哈,娘子真是福大命大。走吧,有什么事回去说吧。”说完,与许邵一同架着鬼封,四人一并返回剑阁。
剑阁这边的局势也已经稳定,一众来犯者见领头人都亡的亡逃的逃,自己也便没有了斗志,均都缴械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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