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决斗· 三（1 / 1）

第五章：决斗·（三）

彭不平看我退开三丈，身子就势一变，腰一躬，把略加变化的“铁马金戈”使将出来，左跃，剑劈他飞速而来的身子。他凌空一翻，果然变招为“探囊取物”，招式还是从上往下，我后翻，回春剑横扫开来，在身子后面留下一片闪耀的剑影。他落地，第三招“追星赶月”，我顺势往地上一滚，手中宝剑直削他下盘，他凌空一跃，扑下来已经第四招“力劈华山”，我再往左滚，轻扬的柳枝帮了我一个大忙，那几乎垂到地上的长条，我一滚便丝丝拂动我的脸，我心一动，左手一拉，身子飞起，落向彭不平的身后。却不防他的第四招已经施展完毕，第五招“回马无声”已经悄无声息地等着我了。我大惊，一个千斤坠往地上落去，他的铁锤恰恰攻到，我双脚一定，身子往后面平躺下去。这是一个险招，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招。彭不平的铁锤险险从我的鼻孔上面擦过。我一个懒汉打滚，往旁边猛滚过去，不能再有一点闪失，否则，我真不敢想后果会怎么样，也没时间去想。

背后风声再响，第六招“石破天惊”，试想若以盘古之力，再以万斤巨锤击之，会不会石破天惊呢？大锤一刻也不停留地往我翻动的身子砸去，我再翻动，用尽全身力量翻动，希望能再滚远一点，远一点，离铁锤远一点，那就安全了。可才翻了四五下，我腰一震——柳树！我竟然滚到了一株柳树下面，它粗壮的身子狠狠地撞在我腰上，巨痛并没有使我忘记后面的更凶险的铁锤，双手用劲，身子飞快地转到树后，双脚再在树干上用力一蹬，我如一颗流星般向外飞出，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右手舞出一串剑花，身子一旋站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瞪着那个飞速赶过来的彭不平，夜色已经降临，这美丽的风景很快就要消失在我眼前，或是要永久地消失在我的世界。我刚才已经是数次在生死间轮回了，我知道师傅为什么会杀不了彭不平了，我也相信那传说的可怕性了。

没有时间给我想，他的第七招“穷寇莫追”，意思是莫追，而实际是追。我知道为什么会很有那么多人死在霹雳锤下了，它与传说中的招式没有什么差别，可是用起来，却虚实交加，正反混用，而那些“洞悉”了秘密的，却都一个个以为找到了克敌方法，而深信不疑。殊不知道人是活的，招法是死的，是人在使招，不是招在使人。

我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太迟，因为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死。

我再退，除了退我别无选择，彭不平现在气势正旺，而我正渐渐地步入死亡之地。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想多活几天的人都不会这么多，我也想多活几天。

第八招“气盖天下”。我一直不明白这一招应该怎么用，可是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在营造一种霸气，气吞山岳的霸气。也明白它为什么会叫“气盖天下”了，我退却的身子离彭不平至少已有一丈开外，可是，他那一招才使出，我便有一种不想再“逃”的感觉，这是一种能让人鼎立膜拜的冲动。还好，我的定力还不错，我继续向后退，眼前的彭不平的气势已经达到颠峰，是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了。

也很快就是我反击的时候了。

师傅当年被他一口气逼得连守十三招，直到十四招上才勉强开始反击。我也在等这个机会。眼前他的第九招已经使出，我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呢？

第九招“直捣黄龙”。招数和名字很对应：一个一统天下的英雄，以百万雄师对敌人进行追杀围剿，最后直捣黄龙而一举凑效。我现在就是那个处处挨打，豪无还手之力的“金兵”，等着彭不平的万钧铁锤追上我，再把我捣成飞灰。

师傅从收我为徒的那一天起就告戒我一句话：如果想比别人活得久一点的话，就必须比人快——跑得快，你可以逃得性命；出手快，你可以先杀了别人。这是救命的金石良言，我记得很清楚，也学得很勤快。师傅当年以轻功和剑术称道以江湖，我不能辱没了他的名声。我的轻功在师傅眼里是：“还过得去”，我我眼中是“自我感觉良好”，我不知道在彭不平眼中怎么样。因为他的铁锤已经为他证明了某些事情。

我还是迟了一步。他的五十斤的铁锤从我的头顶砸下，再从我的后背划下。一阵火辣的感觉充斥全身，这感觉让我痛苦之外，觉得更多的是委屈——被欺负与无助的委屈，这火辣的痛就如同当年父亲火辣的耳光一样让我无可忍受，让我痛心疾首。

他的第八招让我心神受扰，终于慢了半拍。他的铁锤从我后背划过，我的衣服从脖子到腰部都被划破，那种火辣的刺痛告诉我，我的后背已经是皮开肉绽，我都能听见鲜血向外冒出的汩汩声。

他的第九招“直捣黄龙”是从上往下攻的，那么第十招呢？我来不及想，在他的铁锤从后背划过的刹那，我双脚用力一顿，身形再度跃起，向远处落去。我还是选择退让，英雄已经气盖天下，着手清理所阻拦他的一切东西，我只有避其锋芒。他的第十招在我跃起的时候顺势使了出来。

“雪满弓刀”！我一直不明白，气势如云的霹雳锤中为什么会有这样名称的招式，从我后背往下划去的铁锤在接近地面的刹那一个回旋，漫天的沙土尘埃伴随凌厉的杀气向我迫来，我的血流如注的后背一阵钻心的痛，我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招了。我心里暗暗庆幸，如果我是面朝彭不平，那么现在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我定当是双手蒙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任人宰割了。那漫天的沙土与真气可以遮住任何人的眼睛，那被遮住的人，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怎么样？

我想不明白，以霹雳锤这样威震天下的武术为什么还用这样的招数，可是我明白它到底有多实用。接下来的一招必将是收拾残局的一招，会是什么呢？当我转过身子，看着彭不平杀气凌凌地赶将过来的样子时，我一声赞同，果然是周密无比的武术：“雾里看花”：漫天的雪遮蔽了行人的视听，若这被遮住的人是一个绝代佳人呢？若有人在这雪雾之外窥探她的芳姿呢？这是否就是雾里看花的神韵所在？

我不是美人。现在也没有人想“看花”，我是一个等待着被人杀的“猎物”，等着那追杀者冲破沙雾来取走我的性命。

我就是这“雾”里的“花”，彭不平就是这“雾”外的窥探者。

雾里的花是静止不动的，窥探者尽可以慢慢欣赏。我是活的，要了继续把这“活”演绎下去，我就必须得动。彭不平的一点也不“惜花”的第十一招并没有找到“花”，我使尽吃奶的气力脱出这阵沙雾，掠往他的后面：沙雾也是一把双刃剑，你用它来攻击别人，别人也就可以用它来攻击你。快了，彭不平，很快就是我反攻的时候了。不虽然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是什么招，可是，我知道他的气势快尽了，他的这第一轮攻击快完了。威力无比的霹雳锤靠的是勇气与意志，可是勇气与意志代替不了人的潜能，一口气是终究会用完的，关键是在于换气是否毫无破绽。在江湖朋友眼中，三十六路霹雳锤一旦使将起来，就绝不会停止，除非两方中有一个倒下。这是传说，传说的意思就是没有人见识过，见识过的人不是成了死人，就是成了“白痴”，白痴的意思就是你当着他的面说：我操你娘，他也会点点头说，请！霹雳锤下鲜有活口，那些活着的人就必须主动地捍卫这个规矩，这是江湖的规矩。

这其中有两个例外。

一个是张长风。大侠张长风二十年前与彭无双决战八百招而击杀对手，他是一个见识过彭氏霹雳锤的人，可惜他后来几乎绝口不提当年的决斗。那一战是他的成名战，就这一战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几乎人人景仰敬畏的武林高手。他不提自然有他的原因，但是，那一战的“经验”也就随之消逝，人们只知道二人决战至八百招，最后一人脱力，一人取胜。这就是传说，传说被传多了也就成了神话。

这也许是真的，彭家霹雳锤的确有这个能耐，张长风也有这个实力。

这更可能是假的。彭家三十六路霹雳锤翻来覆去就这几招，难道以张长风绝世高手的眼光，还不能在几百招之后看出破绽吗？但为什么五年前师傅又与彭不平决斗到几百招后还没有取得上风呢？

莫非？

我不敢再想，也没时间给我想。我从雾里冲出来，来到窥探者的背后，可惜，那个窥探者就仅仅是“看看”而已，他仅仅是站在雾外面看我如何行动，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来到他的“背后”，可局面是他就站在我面前，在我飞速来到他“背后”的时候，他的第十二招“浪子回头”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哦，原来如此：“雪满弓刀”之后的“雾里看花”只是一片迷雾，一片让人们误解的迷雾，这一招本无其招，只不过是让那些熟知江湖典故与武术的人们自寻死路罢了。就如同我，我躲在沙土里，还自以为是就认为这沙雾也是一把双刃剑，还在那里沾沾自喜，事实的结果是，这一招根本就不存在，那不过是绚人耳目罢了。

更绝的是后一招“浪子回头”，师傅并不是没有给我讲解过这一招，他当年也就是被重重沙雾锁住，冲出来后接下彭不平的“浪子回头”的。也许师傅没有错，他当年确实是遇上了对手的这一招，可是眼前我明白，这浪子回头根本就不是彭不平所施展出来的——我才是浪子，他是那个守株待兔的人；回头的也是我，这“回头浪子”就是给我准备的，为对手准备的。

“雾里看花”是虚招，或者是无此招，那么“浪子回头”则是对手的招。我说他一招“浪子回头”向我攻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是那回头的水，把我的头凑向那挡来的土，等待着土的判决。

这才是真正的致命的一击，羊入虎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现在就是这只等待被宰割的羊。

他攻来的这一招叫做“峰回路转”，这里没有峰，也没有路，可是有杀我的门路。我自动送上门来，就是他的回转的峰，倒过来的路。

我明白师傅当年为什么会在这一招上反守为攻了，也许他也是无可奈何？还是其他别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套霹雳锤中还有着太多我所不了解，师傅也不知道的奇幻招数，而那些师傅对我言传身教的东西偏偏已经深入我的心，这才是致命的。致命的不是别人的武功，而是你内心深处原有的你默守着的“陈陋规矩”，这是习惯，我已经习惯了师傅给我讲解的有关彭氏霹雳锤的东西，他的原因就存在，而被我们所误解了的招数对我来说反倒不适应，甚至还要从反方面来理解了。

我要不要反攻，我能不能反攻，走当年张长风和师傅的老路？我不是张长风，也不是师傅，我知道我有多少斤两。也许，不用几招这场决斗就要结束了，我心中再度涌起战前的那种预感。这预感来得突然，在我最力不从心的时候来了，这是不是宣示着某种东西的来临呢？生？还是死？又或许？

我不敢再想，他的“峰回路转”，早已经等待我多时的“峰回路转”已来到我的面前，我生是死就全在这一击上了。我现在才明白这“峰回路转”指的是什么，可惜已经太迟了，这是教训，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反省这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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