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决斗· 四（2 / 2）

我远远地掠出去，这一掠是我生平的功力与能耐所在，彭不平他还是没看清楚我的轻功到底有多高，我也没有看清他的铁锤到底真的有多快。也许我们都过高地估计了自己，所以才会受伤，才会失落吧？？

彭不平不会不知道我不是善以之辈，可是他还是疏忽了，他忽略了我的意志和心计。知己知彼，我对他来说几乎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他从一开始就处于主动，而我从半个月前就一直以他为我生活的中心。我对他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对我自己，虽然我也有疏忽，并且也疏忽也是致命的。

真正的杀手不要太多，一招就够。

彭不平已经在先前上过我一次当，那一次我在他手底逃得性命。这一次，他把他的人头送给了我。

人不可以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有人偏偏会做那别人早已知晓的事。

我施展的计谋彭不平已经尝过一次，那次我赢了。这是第二次，这次还是我赢了。这就是惰性。

人的惰性。

我之所以有站在这里反思的资格，只是因为我活了下来，我赢了几乎不可能赢的对手。如果我输了呢？那么彭不平是否会说这你看这个傻瓜，同样的计策对同一个人使了两次？岂非天底下最无知的家伙？

我们都善于为自己辩护，也善于自我吹嘘，更善于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这就是命。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波光荡漾的太湖湖水，远处渔船中传来阵阵豪爽与妩媚相杂糅的歌声。再远一点的地方，倚湖而建的彭家寨邓火通明，隐约传来些许的喧哗声。身后的回燕楼琴歌缭绕，“西湖歌舞几时休”，太湖歌舞又何时休呢？

人生如梦亦如幻。

只苦了这些芸芸而生的人们。

我慢慢回到依然站立不倒的彭不平身边，五十斤重的铁锤就拄在地上，他瞪大的眼睛似乎还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实。我轻轻地跪到在他面前，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他是高手，又或许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武林前辈，更或许是因为我杀了他？

我慢慢站起身，用目光向他询问有何要交代的事情。

他轻轻地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转向那灯火闪烁的远方。

我轻轻点头，我知晓他的意思。

他再点头，目光一片欣慰。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眼睛。

他的手一松，铁锤倒在地上，身子随之歪去，我抢上前去把他扶住：他是不能倒下的，活着的时候不能，死了也同样不能，就如同当年他爹彭无双被斩杀时一样，张长风用自己的肩头护着，直到收尸的人来。张长风等了两天才等到人来，我却不用了，这里离彭家寨很近，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我要到彭家寨去找一个人，我答应过彭不平要照顾他的女儿——我杀了他，却又要照顾他的女儿。

这是何等的诡异奇幻，令不难以想象？

我轻轻地揽起已经死去的彭不平，几乎是不可一世的彭不平，纵横天下二十年的彭不平。他身材和我一般高，我们倚靠在一起，就像亲密的伯仲兄弟，相互依赖，互相帮助。

我慢慢地走着，我的血从我的头上和肩头不断地往下流，我知道我死不了。血流多了，到无更多血可以流的时候就自然会止住。

我慢慢走着，我身后早已到来的围观的人们都屏着呼吸，似乎想看我接下来要做什么。那些人中就有那令人无比讨厌的苏芮。她是回燕楼的主人，我们在回燕楼决斗她没有不看的理由。我只奇怪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清理后事”呢？更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出来向我问难，或者是别的呢？

我一手抓着彭不平的铁锤，威震江湖的铁锤，另一手揽着他的腰。刚才那一剑从他的胸腹斩过，他的血和着我的血，流满了我们的身体。我混不在意，只木然地走着，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人来说要杀我，我都不会反抗，我有一种心死的感觉，哀莫大于心死。彭不平死了，死在我的剑下，我却在为他悲哀。这是何等的虚伪，又或是自欺欺人？

我心中先前的冲动与兴奋都消失殆尽，留下来的只是无边的失落与苦痛，甚至是轻生的念头，更是万念俱灰的毁灭感。

这个时候，任何来说要杀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我受伤了，我的心受伤了，就如同母亲当年倒在那有毒的饭菜前；就如同父亲一脚把我从家里踢出来；就如同……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杀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彭不平。

不为正义与邪恶，也不为仇恨与怨隙。只是因为师傅的一个命令，我们互相搏杀。

杀了他之后，我带着彭无心回到师傅那里。

我掩埋了彭不平，连同他的威震江湖的五十斤重的铁锤。

我违背了师傅的命令：把他的人头和铁锤一同带回来！

没有原因，很多事其实原本就没有原因，只是我们更愿意给它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便说起来“名正言顺”。

我回到了师傅那里。然后师傅把那把绝代利器霜华剑给了我，并对我说：如果有人挡在你面前，那么，杀了他，从他的尸体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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