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都市言情>杀出个黎明>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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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郭路冲白净瘦青年招招手,“你、过来,这边坐。”

白净瘦青年犹豫了下,过来坐在郭路身旁。

“叫啥名字?”

白净瘦青年操一口生硬的方言:“丁大同。”

郭路听得牙齿酸,摆摆手说:“还是说普通话吧,你讲这的方言我听不懂――咋个进来的?”

丁大同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我是被诬陷的。他们说我偷自行车,我没偷!”

从那一刻开始,房间里所有人都接不上话。丁大同快地讲述自己的经历,几乎不必思考。他是个外地人,省城某大学念过,今年刚毕业。现在工作不好找,他想留在省城但是没坑。投了无数简历,最后没办法进了乔阴县一家刚办起来的公司。这公司是个乔阴县本地海归开的。老板是个厚道人,薪水开得公道。刚入职还比较惬意,包吃包住,干活轻松。谁知道入职不到三个月,竟然祸从天降。

一天晚上,他去网吧忘了带身份证,原本以为有上网卡应该也没事,没想到那一口椒盐地方话惹了麻烦。两个坐网吧门口的协警不知道那根筋不对,非把他叫过去,盘问最近那网吧附近老丢自行车的事情。两个家伙口气很差,用丁大同的话说:“满嘴狗屎臭!”

丁大同刚出校门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当时就跟协警顶起来了。“他们硬把我拉到附近的治安办公室,不准我走。我说,你有什么资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丁大同忿忿地说,“结果他们用黑胶警棍打了我一顿,还打电话叫辆车把我拉到这里。昨天我们公司领导来保我,他们居然不放,也不给理由。简直太不讲道理了!”说着把短袖掀起来,给郭路看他背上青紫的痕迹。“还有他们!”丁大同指着地上蹲着的一干人,“一进屋就让我跪着,说要审我,打我耳光,还让我替他们擦地,叠被子,洗衣服,洗碗。那个胖子最坏,稍微一点不对就打我,根本就是往死里打。”

大嘴胖子抬头分辨:“大哥,你不要听他乱说。这里规矩就是这样。我青蛙刚进来也挨过打的。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坏了规矩,大哥你说是不……”

“没让你说话,插啥子嘴?”郭路从铺上下来,一拎大嘴胖子的头,揪成四十五度仰望:“你的规矩就是比哪个拳头大?那我拳头比你大,揍你一顿也合情合理不是吗?”

“不、不是……”

“不是啥子?你揍别个就要得,挨揍就要不得?”郭路把手一挥,“我最见不得读人受欺负。今天把话摆在这,以后哪个再敢欺负丁大同,我就打扁他的脑壳!都听到了?”他凶狠地一个个看过去,所有人都低头。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乖顺,但郭路相信他们翻不了天。他挥挥手:“不用蹲了,该干啥干啥去,快点!”忽然想起来,一指姜奎,“你继续蹲,给老子到厕所边上去蹲到天亮!”

姜奎懒洋洋慢吞吞地起身,嘴里叽咕叽咕地念叨:“呵呵,不怕现在跳得欢,就怕迟早拉清单……”

郭路听得心烦,迎面一脚直踹那条碍眼的刀疤。姜奎身手敏捷,侧身就闪。他闪来闪去都快跟泥鳅攀上亲戚了,还是被郭路一脚盖在脸上。脑袋在尿槽上碰个大血包不说,脸上还屈辱地溅了点味道不那么好的东西。

“龟儿子还敢嘴贱,去蹲着!”

“就去,就去。”

姜奎揉着头上的血包,依旧满脸痞笑。一看那笑,就让郭路有种揍死这货的冲动。他努力压抑着杀意,继续跟丁大同天南海北地聊天。丁大同也聊得放开了,开始吹一些大学里面的人和事。说起当年成教院有个广东妹子喜欢他,每天拉他一起吃午饭。可惜他实在扛不住那白煮鱼头汤的腥味,最后两人就没成。说完还挺遗憾地叹口气:“广东妹子真柔啊,就是说话听不太懂……”

郭路才高三,听丁大同讲这些大学里的掌故,津津有味。听了一会现姜奎居然还没动,心头那把火腾就上来了。他抄起一个饭盆,笔直地朝姜奎脑袋掼去。就听搪瓷盆子敲出闷闷的“咚”一声,像哑了的钟。姜奎啊呀一声搂住头,拼命把肩膀扛起,腰以下贴住墙。事实证明,这家伙的预见无比正确。郭路已经抄起拖把。下一秒钟,劈头盖脸的竹竿就抽在姜奎身上。这鸟人要不是抢先护住要害,只消一竹竿抽正腰肾,包管他下半辈子尿都尿不出来。

泻火是必须的,不然郭路怀疑自己有可能控制不住,真的捏爆姜奎的脑袋。弄死他倒简单,因此被全国通缉就不划算了。毕竟孔子和耶稣都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抽来打去,杯口粗的竹竿拖把终于不堪重负,突然裂了个长口子。裂缝带竹丝的竹竿作为鞭子显然比没破时更好用了。一记抽下去,姜奎背上就多出几条鼓突的血印,红得渗人。

姜奎缩着头,嘴里高喊:“啊,路哥饶了我吧,路哥我不敢了。”监房的人也七嘴八舌地替姜奎讨饶,连丁大同都说了一句:“太惨了,算了吧?”

惨个屁,后来郭路想想才明白,那孙子是喊给管教听呢。看守所里犯人之间打架是大忌,抄家伙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只要一现,郭路作为主犯铁定被拉出去修理。电棒、狗笼子、黑号子,什么狠来什么。幸好那时小院里的警卫不知道睡死了还是根本就没人,害得姜奎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了。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换成诸葛孔明也没辙。

啪!拖把终于彻底折断,再也没法用了。郭路把断在手里的半截一扔,吼道:“还不滚?”

姜奎陪着笑忍痛站起,默默地低头走向厕所。所有笑容在他转身后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剩狼一样冰冷的目光。

铁门咣当被拉开,清晨的阳光射进房间。瘦中年看守站在门口大吼:“郭路,出来!”

郭路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干啥子?”

瘦中年看守的黑胶警棍在门上猛击一声:“提审!”

江明在提审室里静静地等着郭路。身边是一袋米和一大块腊肉。等郭路进来坐好了,他和风细雨地说:“我们调查了你在雪亭镇乡老陈杂货店的购买记录。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每两周买二十斤左右的米和肉带上山?”

“我上山打猎,路上要吃。om”

“你一个人吃?”江明失笑,拍拍身旁的米袋子,“能吃这么多?”

“嗯。”

“那好,”江明一招手,旁边看守所做饭的师傅过来。江明一指那米和肉:“给他做一下。”

很快就做好了,大米饭和油汪汪的切腊肉,把热气腾腾的大白盆子装得冒尖尖。按看守所食堂的标准定量,这盆子够四十个人吃一顿饱。

“吃吧,”江明微笑,递过来一个饭勺,“随便吃。”

郭路看他一眼,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开吃。他吃了大约三分之一,把勺子一丢:“饱了,谢谢哈。”

江明笑眯眯地问:“你不是一个人吃吗?怎么吃不完?”

郭路看傻子一样看着江明,说:“你觉得二十斤米一顿能吃完吗?我又不是猪!哪个上山两天只带一顿的粮食嘛?又不是瓜娃子――”

江明有点尴尬,干咳两声说:“那么、那些米和肉到哪里去了呢?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从来没见你背回来过。”

“存在山上罗。”

“山上哪里?带我们去找。”

郭路看着江明,忽然问:“我上山打猎,不能存点粮救急?哪条国家法律不允许?你去打听打听,雪亭镇乡哪个猎人把他存东西的地方公开说出来的。公开说出来了,大家都去拿,他存个鸡蛋。”

“没有不允许。我只是让你带路,我想看看。”

“我不想让你看。”

江明深深吸口气,努力变得威严些:“犯罪嫌疑人郭路,你存粮的地方必须接受检查。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带路上山!你敢不接受?敢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郭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报告**,猎人存粮不露白是几百年的老规矩了,破了要沾霉气的。我才不去呐,你有本事就电我嘛,把我铐起来,关我黑号子噻。”

看这小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江明只能苦笑。他站起来拍拍郭路肩膀:“你小子,厉害。”

瘦中年看守带着郭路回监房。路过小院,正好撞见许多犯人都蹲在空地上清理大蒜。小山一般的泥蒜堆在旁边,要刷干净,把枯了的地方摘掉,然后装到一个长筒形的白网兜里,再用塑料扣拧紧。这是看守所长拉回来的生意,剥一车净赚五百。据说这些蒜外头卖得可俏了。

姜奎并不剥蒜,只坐在那里晒太阳。身为安全员,他那份都是同监房的人代劳。看守也默认他有这个特权。郭路走过时,他仰起头,依旧是那副痞笑的样子,无声地咧着嘴,现出银晃晃的假门牙。

瘦中年看守点检院里剥蒜的人数,现不对。“姜奎,你们房的人怎么少一个?”他大声吼骂,“人呢?”

“报告**,于德水头疼起不了床。”

于德水就是大嘴胖子,绰号叫青蛙的。瘦中年看守追问:“起不了床?咋个回事?”

大嘴胖子直挺挺地躺在铺上,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瘦中年看守刚进监房门,就听见他哀哀地呻吟:“周管教,周管教,救救我啊……”边说边爬过来,拉住瘦中年看守的裤腿苦苦哀求:“周管教,把我换到别的房去吧。新来的打人,打得好凶啊。昨天一脚把我从铺上踢下去。你看我头上撞的,看这血包。还有我的脸,都肿了……”

“肿个屁,***那是你胖!”瘦中年看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盯着郭路,“嗨,厉害啊,进来还敢打人?”

“那是他们欺负丁大同,把他馒头扔尿槽里。”

“我问你原因了吗?**就敢接下茬?”瘦中年看守抡起黑胶警棍给郭路肩膀上一下子。郭路可以躲,但想起师父的告诫,挺着肩膀咬牙受了。

这时黑壮小伙也走过来告状:“管教,我也揭!新来的打人可厉害了。刚进来就打我,踹我腿,您看。”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还把腮帮子上肿了地方亮出来。

瘦中年看守瞪一眼郭路:“好啊你,牛逼是吗?我让你冷静冷静,滚到单号子去!”说着推郭路朝一间门特别窄的监房走。郭路边走边拿眼睛扫姜奎。这人还是痞笑着,比个拜拜的手势。

单号子修得像个电话亭,人在里面绝对没法躺,蹲着腿都伸不直。四面墙上没有一扇窗。当铁门咣地扣上,立刻陷入完全的黑暗,一丝光线也没有。郭路坐了一阵子,忽然觉得外面有点响动。他静下心,让听觉一丝丝放出去,果然有说话声从门缝里钻进来。

先是黑壮小伙在那里笑:“龟儿子拽哇,拽到黑号子里头去了。”然后一堆背景笑声,间杂几句凑趣的恭维话。最后,姜奎慢悠悠地话了。“丁大同,昨晚上你牛逼了。你躺铺上,你哥在厕所门口蹲着。”

丁大同不服气地争辩:“是你们先欺负人……呜……”

他说到一半就中断了,仿佛痛苦的呜咽憋在喉咙里那种感觉。姜奎不紧不慢地说:“晚上再好好练你。该上的政策一样不少,屁股洗干净等着吧。喂,那边几个,把蒜都端过来给他捡。”

郭路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地方做岔了。到底是哪里呢?

犯人之间争老大,心计是一方面,但主要还得看拳头大。郭路进门就把13号监房的几位大哥给揍趴下,原本是极其有利的开局。换个稍微懂点门道的,估计姜奎早已一炮沉底,大嘴胖子和黑壮小伙该改口管郭路叫老大了。但郭路偏偏看中犯人眼里死清高,玩孤傲的丁大同,敏锐如姜奎,立刻现其中有翻身的机会。他主动跳出来挨打,为的就是把郭路推向其他犯人的对立面。一般来说监房里的拳头架报告到管教那里,是犯人中的大忌。姜奎一定是底下搞好了串联,才敢支使他们跳出来揭。

其实关于这点,郭路不是没想到。但骨子里那股骄傲,让他不屑去拉拢大嘴胖子和黑壮小伙。他觉得与那些人渣为伍,根本就是一种羞耻。13号监房里,唯一能入眼的也就是冤枉进来的丁大同了。但他现在隐约意识到,这对丁大同而言,也许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那一天的夜晚,似乎特别漫长。

黑号子里躺不舒服,这不要紧,就是倒吊着郭路也能睡着。但风老从门缝里进来,夹杂着声音,让他无法合眼。那声音隐约是丁大同,像在哀求,又像是哭喊,透着死一般的绝望,像无人旷野里冷风刮过枯木,凄惨而悲凉。他听得有些烦躁,睡不安稳。

第二天院子里一阵乱,脚步声进进出出,远远地似乎还有救护车的声音。郭路打门缝里瞅去,看见丁大同的半张脸。他正躺在担架上,脸色黑青,嘴唇乌紫,紧闭着双眼。郭路唤了一声,但他似乎没听见。

第三天,郭路提审完回黑号子的路上,正好撞见几个管教来提人。姜奎,大嘴胖子和黑壮小伙一个没落下,都带着铁镣往外走。

院子里捡蒜的犯人们窃窃私语。从他们嘴里,郭路得知一个消息:丁大同死了。

那天姜奎他们三个折磨了丁大同一晚上。先是骑马蹲裆背监规,背错一字一个大嘴巴;然后压杠,强迫丁大同跪着,拖把横过来压在小腿上,两个人死命往下踩;最后干脆扒光了他,在厕所里喷凉水。时令已入秋,监房又阴冷,第二天早上丁大同就烧了,躺铺上起不来。姜奎说给他汗,蒙上被子又狠揍了一顿。有被子垫着,当时身上看不出伤痕。后来在医院里解剖的时候,现皮下黑紫黑紫的,全是一大块一大块淤血。

这些都是郭路后来才知道的。他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大男孩,前几天还活生生的,突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他闭上眼,面前全是丁大同的脸。他被协警无辜抓捕的愤怒,在监房被百般欺辱的恐惧与憎恨,聊起学校里那些事时爽朗而明快的笑容,一幕幕历历如在眼前。

姜奎,他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一晃十四天过去了。拘留到期,查无实据,郭路最后还是被释放了。郭大爷一趟趟去县里市里乃至省里上访,据说专案组压力也不小。

办手续那天,江明依旧是和气地笑着,慢声细语地说:“小郭,我叫你声小郭不介意吧?叫郭同学似乎也挺别扭的。不好意思让你在里边呆了那么久。我们的政策――”

郭路接下茬:“不会冤枉一个坏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好人,对吧?”

江明笑笑,略微有些尴尬:“说反了……”

胖看守老刘似乎心情不好,臭着一张脸把郭路的东西拿过来,丢下就要走。

“哎,等我点清楚你再走,”郭路把他叫住,细细地清点,“学生证,饭票,钱,钥匙……珠子呢?我的珠子哪去了?”

胖看守老刘开始耍死狗:“啥子珠子,老子不晓得,没看到过。”说着抽身就走。郭路扭着他不放,说:“不行,你拿了我的翡翠珠子,还给我!”

胖看守老刘一张肥脸红得滴血,渐渐有点老羞成怒,举起黑胶警棍威吓:“翻了天了!老子看你班房没坐够,是不是?”

郭路拿江明做挡箭牌:“江叔叔,你那天看到我把珠子摘下来给他的。我说那是我家祖传的,他还说‘玉皇大帝的也要拿下来”对不对?你们警察不是从不冤枉好人的吗?”

“老刘,”江明无奈地笑,“找不到就算了。这边人进进出出,难免丢点东西。”说着回头抽了一张红票子给郭路,“好了,不要吵了。赔你一百还不够?你那个破珠子,花鸟市场能卖五十就烧高香了。”

郭路接过钞票揣兜里,顺便摸了一把乖乖地躺在里面的珠子,嘴里勉勉强强地说:“那可是我家祖传的,上好的翡翠……”努力做出沮丧表情的同时,他心里乐滋滋地琢磨:看来这个东西卖相不错,缺钱花的时候,很应该多卖几次。

一脚踏出看守所那扇冰凉的大铁门,郭路做了个深呼吸。啊,外面空气真好。他正在感慨,突然就被人抱住了。

“三娃儿啊三娃儿,”郭婆婆搂住郭路大哭,“你咋个搞的嘛……”

“妈,”郭路安慰她,“我没做坏事,真的没做。你看,我不是被放出来了吗。”

郭大爷拎着个人造革包在旁边等着,闷头抽叶子烟。等母子俩抱头哭够了,他把叶子烟一掐,过来说:“走,回家!”

郭路在家歇了两三天,然后带着销假的条子去上学。

歇在家里的时候,他曾经托去县城做力工的宋定勇打听一下姜奎的消息。宋定勇后来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看守所死人的事儿被一家网站给捅出去了,现在县里闹得可欢腾呐。姜奎他们几个都被转到省看守所去了,据说要重判。乱抓人的协警也被撸了制服,一起送省看守所准备起诉。

郭路后来跑到乡上唯一的网吧去找了找新闻,搜到不少关于这事的专题。丁大同妈妈早死,就一个退休工程师的父亲。看专访里那老父亲都快崩溃了,白苍苍,满面枯槁。舆论十分同情,要求严判的呼声很高。郭路决定再等等,看判决结果下来是什么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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