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风津津（1 / 1）

风津渡口幽美宁静，宛如一位美丽的少妇端庄贤淑，多少文人骚客因此赋诗与此，使风津渡口更闻名于世，但今夜注定她不再属于风花雪月。袁依雪紧张地拉着雷少威宽大结实的手，不停眺望渡口。过了河就是袁家堡了，岳父现在究竟怎样了？雷少威爱怜地反握住她的纤手，拍拍她香肩，抚慰她焦虑的心情。现在就差一艘渡船了。

渡口有一座小巧的五角凉亭，亭中五人，其中三人在等渡船，两人做小生意。一个守着茶炉，是个连找钱都会错的老婆婆。一个挑着货担，装满姑娘喜爱的胭脂花粉、漂亮头饰和零食，而货担的主人竟也是一位女孩。不知又是哪家的穷孩子，为了自己的命运出外拼搏。等待渡船的三人是一家人，手捧琵琶的翠衣少女无怨无喜，一幅早已被生活麻木的模样。另两人一人是她的父亲，佝偻着腰，多走几步都要咳个不停，另一人是她的妹妹，七岁的年纪却重病在身，昏沉沉地哭着要母亲。

袁依雪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悲伤，央雷少威道：“不如你帮小姑娘看看，或许可以帮忙。”雷少威怜惜地扫视了她一眼，脸上却没有表情，脚步不知不觉地向那一家人移去。

探脉已有一柱香时间，奇怪的是他却始终摸不清小姑娘的病因。袁依雪被翠衣姑娘的身体挡住视线，瞧不见里面具体的情形。倏地昏厥的小女孩睁开眼，纤纤细手犹如鬼魅般抓向雷少威心口。雷少威却仍在闭目沉思，浑然无觉。三寸，两寸，一寸，一掌！

夺命的纤手越来越贴近雷少威心脏。雷少威依然没有察觉眼前的危险，似乎一切都已定局，一切都已无法改变：他的命丢定了。神秘女孩要定他的命了。然而一切都不是人定的，阳光将他们的罪恶明明白白地昭示人世，袁依雪惊叫，阳光将她们出卖。

雷少威被惊醒。他惊醒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急窜。随着他的窜出，亭中一切发生变化。变得迅雷不及掩耳。昏厥的女孩纵身冲向袁依雪，同时再次张开她独门江湖秘掌摘心手。她的脸涨成粉红，大眼睛睁得妖艳而妩媚，身体同时节节升高，好似拔地而长般手臂一下伸长了许多，水蛇腰同时迸出五枚铁丸。

两枚含有剧毒，两枚是江西雷家火yao闪电堂的非卖品，最后一枚则是最危险的蜂丸。一触动它，蜂丸就会波地一声炸开，射出的毒针足以在一只老黄牛身上射出九千八百七十六个细如发丝的针孔。最痛苦的是，毒丸、药丸还只是要人死，蜂丸却使人半死不活，痛苦中要挣扎足足半个时辰，中针者才会悲惨地死去。即使想自杀，中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女孩吃吃地笑着，等着看袁依雪悲惨死去的模样。女孩一动，亭中所有人也立刻动起来。老婆婆将满满一锅开水倒向雷少威，犹如一片水幕盖向妖王。雷少威却是专捉妖的神，神怎么会被自己的法宝困住呢？眨眼间，他就可以用至少三十种方法破解。问题是女孩的父亲。佝偻老者从亭中冲出去，抡起黄伞：飞舞、乱舞、狂舞、蝶舞，严密地锁住他所有生路。

袁依雪贝齿轻咬，“细腰穿巧云、金风细雨、流星追月。”平时说话大大咧咧，行事直截了当的她几式巧招串联起来，倒丝毫不显生疏，尽显豪爽之外女性细腻的一面。避过“小女孩”阴险的攻击后，她高声道：“我助你。”却忘了亭中还有两人。

卖百货的艳极而笑，掩唇道：“你忘了我哦。”各式各样的首饰和胭脂花粉尽数飞向袁依雪。针型的、心型的、叶片型的，这些美丽的首饰射到人身上只有一个结果：遇肉钻肉，遇骨挫骨。而胭脂花粉则是另一种威胁。胭脂使人昏迷，因为“胭脂”不是胭脂，而是下三滥何家的独门迷药星星粉。花粉使人死亡，因为“花粉”不是花粉，而是蜀中唐门的暗星粉。

同时她不忘扔向雷少威十个茶叶蛋，十个薰得发黑，烫得冒气的茶叶蛋。雷少威冷静地使出“缩地成寸”心法，眨眼间从亭中冲到佝偻老者面前。佝偻老者咯咯而笑，伞舞得更疾更密，欲一伞就抡掉他的头。雷少威斥道：“退！”袖中剑影暴伸，寒光闪闪的宝剑与精铁伞在空中击出无数火花，佝偻老者经不住剑身上的暗劲，不由自主地应声退后几步。

终于出现破绽。

雷少威箭步冲出水幕，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袁依雪身边，轻轻抱住她柳腰，“起。”两人同时发力，“一飞冲天”冲出罗网。

水幕盖住蛋，蛋嗤嗤地冒着黑烟，顷刻间变成一阵烟，水中含有销魂宫的毒：销魂。而开水变成绿水：蛋上涂有藓毒。五杀手迅速交换位置，经验丰富地组成一个等待搏杀的杀阵，此时她们如同老练的猎人般，只等猎物自投罗网。而雷少威和袁依雪在空中无处借力，即将落下，就是最好的猎物。

眼看落下就是死，雷少威抱住袁依雪的手臂不由一紧，心里做了决定。“雪，我推你下河，你自己游过去吧。”不容袁依雪反对，雷少威便大力一推。袁依雪准确地掉入河内，逃出包围圈。雷少威却更快地坠入死亡陷阱。“不要——”袁依雪的叫声如此苍白无力。想不到生死关头，雷少威竟然会舍弃自己挽救她，袁依雪闭上眼睛，一阵冰冷刺骨的寒冷刺入骨髓。刺骨的感觉真好，至少还是活着的。袁依雪没有立即游向对岸，她决定冒险探出头去看一看，雷少威究竟怎样了。

岸上，雷少威借突然加快的下坠之势，作最后一搏。“百点千点万点头”，剑芒笼罩五杀手。一名杀手喝道：“拼着受伤，也要斩杀雷少威。”“是。”四名杀手眼神突兀地盯着雷少威，对眼前的剑芒视如未见。雷少威却并非要与她们同归于尽，他也知道以一敌五，对方只要牺牲一条性命，就可以暗杀成功。他要的不是一命换一命，他的目的是通过五杀手对剑芒的反应，迅速判断出其中最强者。他要针对的只是最强者，至于其他较弱者，拼着受一剑或一掌，他自信自己还撑得住。多年的生死战令他毫不迟疑地作出计算：琵琶女是最强者！

琵琶女嘿嘿冷笑，修长的笋指疾动，三根弦如离弦的箭般迎面射向雷少威。双手牵引，涂成粉色的指甲发出妖艳的光芒，竟似女妖般要夺人魂魄，巧的是她的武功就叫引魂手。雷少威避重就轻，闪过三支利剑般的弦，又避开“小女孩”一掌，来到琵琶女跟前。四杀手同时袭向他。他唯一的选择只有迎接弱者，死扛强者。结果……受伤？还是死亡？

“琵琶女我来对付。”一柄快刀硬生生接下琵琶女的引魂手。“吃我一锤！”金刚般魁梧的巨灵锤挥舞着硕大的紫金锤，恶狠狠地击向卖百货的少女。火眼判官不声不响，两只判官笔如火蛇般灵巧出动，接下“小女孩”恶毒的摘心手。形势顿时改变，五人攻一人的情形变成两人攻一人。雷少威眼看着剩下的伞女和茶女，露出今天谁也别想逃的狞笑。

铮、铮、铮——水中忽然传来弓弦破空声，雷少威惊异地转过头。袁依雪竟没有抛下他独自离去，在水中甚至就远程援助，拉动了她的紫藤弓。雷少威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身手也变得更加敏捷，“缠mian剑法”使得更加深qing动人。

琵琶女愣了一愣，疾呼道：“任务失败，回家。”五杀手立即边战边退。沈三似也愣了一愣，默不作声地刀刀不离她。虽然她们立即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命令，但可惜她们面对的是雷少威。

雷少威想也不想就作出应对：“放三抓二，你们过来帮我。”只要抓住两个，不怕她们漏网，的确是好方法。巨灵锤和火眼判官迅速来到雷少威身边，帮他对付伞女和茶女。琵琶女眼睛扫了一遍她们，大声道：“我们走，你们保重，飘飘姐……木春姐……”返身跃入河内。沈三喃喃道：“走好，文文。”表情黯然无色。伞女和茶女对望了一眼，眼见同伴远去，媚唇轻咬，似同时下决定般。“不好。”雷少威心念疾闪，喝道：“快退。”首先自己大步向后飞退，并一把拉住赶来的袁依雪，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滚。翻滚中只闻轰轰两声巨响，女杀手竟然引爆雷震子——与来不及散开的巨灵锤和火眼判官同归于尽。

“你还好吧？”沈三将手伸给雷少威。雷少威淡淡地凝视着他，没有说话。他一向不习惯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即使这个人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但他将手伸了出来，握住沈三的手，轻轻借力站了起来，又俯身温柔地扶起袁依雪。

袁依雪紧张地望着沈三。“为什么你们会赶来这里？我父亲……他……怎样了？”沈三看看雷少威，又望望袁依雪，最后递给雷少威一张纸条：“这是袁堡主尸体旁发现的。”袁依雪顿觉天旋地转，脑袋一昏，倒在雷少威怀中。雷少威仔细地审视纸条，上面写道：唐诗——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病树前头万木春，沉舟侧畔千帆过。落款：文色。雷少威喃喃道：“飘飘姐木春姐……飘飘姐木春姐……那么她们的名字应该取自每句诗中几个字，而刚才领头的就是落款文色。”倏地脸色一变，“这里一共五人，但岳父那而又遭行刺，岂不多出一人。”又仔细审视纸条，看了半响才道：“是他，一定是他，唐诗！”

回到堡中，请来大夫，袁依雪悠然醒来。醒来后她第一眼就瞧见雷少威身披孝衣，顿时悲从心来，伤心的流泪不止。雷少威抚慰道：“先换上孝衣吧，雪儿。我父亲也来了，正在外面招呼唁客。”袁依雪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只有泪眼朦胧地换上孝衣，随雷少威来到前堂。

袁杰入土为安三天后，雷动天召集雷少威、袁依雪和于鸡毛开了个会。雷动天凝视着袁依雪，冷然问：“雪儿以后有什么打算？”袁依雪缩了一只手。“没有打算。”雷动天转首又问雷少威，“你呢？”雷少威却温柔地握住袁依雪的手道：“我要和雪儿成亲，而且越快越好。”袁依雪的手颤了一下，但没有缩回去。雷动天看在眼里，颌首道：“这样也好，雪儿刚丧父，心里孤单了点。早点成亲，也好让她安心。”转首又对于鸡毛道：“你随雪儿一起去魔蝎山庄吧。我给你安排个副执事，这样好近身照顾你家小姐，不致让她孤身一人入我雷家感到孤独。至于这儿……”眼睛扫了一圈，“我会派另一名副执事帮忙管理，你意下如何，于管家？”

于鸡毛垂首恭敬道：“一切听从小姐安排。”雷动天不禁望了他一眼，语转慈祥，问袁依雪：“雪儿，你觉得如何？”袁依雪慌乱地点了点头，“一切听从伯父安排。”雷动天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果断地道：“那好，就这样决定了。”垂手恭立的于鸡毛心内一阵叹息，小姐毕竟太单纯了，想不到老堡主一去，雷动天就兵不血刃地接管了袁家堡，可惜他另有重要使命，不能仗义执言，而且进入魔蝎山庄更方便他行事。磕头跪拜道：“见过雷庄主。”雷动天笑眯了双眼。

雷少威问：“父亲，快刀沈三也答应了投靠我们，他应该安排在这还是山庄？”雷动天突然眯起一眼，“是那个一招击败火眼判官，又消失三年不见踪迹的怪人快刀沈三？”雷少威点头。雷动天颌首：“这可是个好手，那就暂时安排在山庄吧。”于鸡毛却知道不是暂时，是定局。雷少威为沈三能够进入山庄感到高兴，他却不知道沈三真正的心思。沈三恋慕的杀手文色这次栽人栽到家，依她性格绝不可能就此收手，他投靠雷动天乃是为了有机会再见到文色。这一切又怎是外人可猜知的。

安紫冷峻着脸推开门。“少爷……”包扎伤口的文色等女伤心地叫道，“飘飘姐和木春姐她们……”安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雷家和我们安家之间又多了两笔血债，这笔血债我们会收回来的。”文色、伊沙鸥和过千帆垂首不语，心中呐喊着与少爷同样的誓言。

“刚刚接到老鼠通知，他已经为我们打通关节，准备好身份。明天我们就可以进入魔蝎山庄。”安紫口中的老鼠是指于鸡毛，但出于保密，一律以老鼠代替。文色她们也只知道山庄内有自己人，叫老鼠，但样貌姓名等一概不知。“好，”文色咬牙切齿道：“有机会我一定杀了雷少威和雷动天，为飘飘姐她们报仇。”伊沙鸥和过千帆也心情激动地挥拳道，“报仇，报仇。”安紫努力使她们平静下来，“有机会我们当然要报仇，但一定要是一个万无一失、一击必中的机会，否则一旦他们警觉，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少爷，那我们——我们潜入魔蝎山庄后，有事怎么联络？”过千帆问。安紫想了想，进入山庄后，的确很少有机会可以碰头。“那么起用一套暗号，如果谁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只需用这套符号传递信息，其他人自然就明白。”文色诸女点首。安紫用力拍掌，鼓舞道：“好了，你们抓紧时间养伤，进入山庄我们可是伺候人，而不是被人伺候。”

安紫离开她们，回到房间，泪水立即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多年来亲如兄弟姐妹的飘飘姐和木春姐就这样走了，生命是何等的脆弱啊。可是他不能在文色诸女面前落泪。因为他是少爷，是她们重建魔蝎山庄的希望。他一定要忍住，还要鼓励他们，安慰他们，让她们化悲愤为力量，可是，他真的行吗？回到独我空间的安紫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痛痛快快地让眼泪宣泄下来。

咕咕咕咕……窗口忽然传来鸽子的叫声。安紫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小羽，这次你们公子又托你带什么信来啊。”安紫怜惜地轻抚着白鸽。白鸽似也听懂他的话般，左爪微微抬起，露出绑在脚上的竹筒。令安紫奇怪的是，这次多了一个锦囊。打开竹筒，倒出信笺，一张素白简朴的信笺展露眼前。

安兄：

听闻安兄近日将要远游，小石头特送心爱石子一块，愿安兄常带身边，让它保佑你远游无忧，修行得道。小弟对安兄许诺的见面充满期待。

落款：小石头。安紫打开锦囊，一块圆而光滑，似乎每个棱角都藏到身体内部的石子滚露眼前，颇有人无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之味。安紫立即喜欢上了它。

小石头是他无意中交的好友，说来也是一段趣事。那日他在雨中练功，如丝的雨滴在他刀下变成了厉害的利器。他正练得兴奋时，一道白影笔直地落向他头顶。多年的实战使他毫不犹豫地凌空倒劈——咕咕咕咕……耳边却传来鸽子的叫声，安紫手腕一挫，刀锋堪堪停在白鸽的肚皮一指处，即使如此，白鸽也被刀意所伤，直到半年后才完全康复。

期间他与白鸽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但他发现白鸽日渐消瘦，无论采取什么方法，请了多少大夫，就是不见好转。最后一位经验丰富的养鸟人出主意道：“莫不是它想念自己的主人了，你何不放掉它试试。”

万般无奈下，安紫唯有如此。放飞那天，安紫特意写了一封信，详细介绍了白鸽半年来的生活，然后将信塞进竹筒，让白鸽携带。白鸽同样依依不舍，绕着他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声长鸣，扑向云海。过了大约半年，当安紫以为白鸽终究还是死了时，白鸽突然带着主人小石头的感谢信落在他宽阔的肩头上。从此小石头和安紫成了一对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却十分要好的朋友。

安紫提笔写好回信，轻抚小羽翅膀道：“又要辛苦你了哦。”白鸽咕咕地扇着翅膀，似在大度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安紫将信塞入竹筒，打开窗户，白鸽嗖地一声冲向晴朗的天空。望着它消逝的方向，安紫默默祈祷：小石头，小羽，如果这次计划成功我还有命回来的话，我一定和你们见上一面。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小石头在天空张开双手向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