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彩怡没有说话,但神情已然说明。
天鸿微叹着重新落座,然后从袖中拿出了雷影亲手交给他的那个瓶子。
“这里面装着的是血。”
宁彩怡眼睛微眯了一下,随即似笑非笑道:“现在不兴酒,改换成血了是吗?”
天鸿沉默,他知道宁彩怡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并没有解释,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的思绪并不在这个小小的误解之上,而是在究竟要如何说来的目的之上。
犹豫踌躇许久,也想不出如何才能让她既不继续误解,又不会猛然受到刺激的方法之后,他索性心一横,直白说道:“如果孩子可能还活着,你希望是真的吗?”
啪嗒一声,一件东西从宁彩怡袖中的手上滑出,跌落在地。
正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刀。
天鸿心弦微微颤动了一下,旋即抬起头,正好与宁彩怡震惊复杂的目光相遇。
他口中的孩子,自然不是别人,而是……当年宁彩怡产下的那个孩子。
“告诉我!”
沉默不知多久后,宁彩怡突然扑向天鸿,撕扯着嗓子喊道。
天鸿身躯一震,正要准本承受她扑上来的力道,然而,想象中宁彩怡撕扯着他的衣服,问他追问孩子下落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只扑出一半,她的身体便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天鸿睁大了眼睛,从未想象过,她瘦小的身体竟如此灵活。
“告诉我,你说这话并不是在骗我。告诉我,孩子真的还没有死去。告诉我,他这些年一直开开心心的活着。”
宁彩怡缩跪在地上的身体一阵猛烈颤抖,昂头看着神情惊愕的天鸿,眼中的敌意冰冷,这一刻已然化作浓烈的哀求,声线颤抖不定道:“快告诉我这些,快告诉我你不会打扰他不会杀他,我可以求你,可以给你磕头……只要你不去害他……我……可以服侍你……”
天鸿骤觉脑海嗡鸣了一下,旋即心里某个地方一阵抽疼。
十九年来,无论他有多小心翼翼,无论他有多低声下气,眼前这个女人都从未曾给过他半分好脸色。因为他将她的丈夫推下了皇位,因为他将她的丈夫杀死在深宫中,因为他将她刚出生还未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丢进了装满冰块的水桶……杀夫杀子之痛,使得这个女人对他只有最怨毒的仇恨,无论他有多努力的想要回到很多年前无忧无虑刻骨铭心的那个时候,她都没有放下这段仇恨。
事实上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就已经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对他的仇恨,怎么可能消解得掉。所以这些年下来,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是从前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以及歉疚,在驱使着他没事总想来这里看看,看看这个日渐消瘦,已经彻底忘记了什么叫快乐的女人。
然而,恨他入骨的她,此时竟然在哀求自己?
这些天以来,他已经不知多少次想象过,当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她时的场景。当得知自己的孩子竟然极有可能好好活着时,她或许会毫不相信,对他冷嘲热讽,或许会震惊无语,继而喜极而泣,或者昏厥在地,再激烈一些,便是高兴得手足舞蹈,仰天恸哭一场,将这些年的悲怨发泄出来。当然也有可能会厮打着他,让他赶快还回自己的孩子,或者以死相逼,要求他不许伤害自己的孩子……他想了很多很多种画面,唯独没有哀求。
因为他曾经对她很了解,因为他知道她已恨他入髓。可是,事实却是她用了一种他万万没想到的方式,来面对这个消息。
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喜极而泣,或许……这些情绪根本就还未来得及生起,经历过那场宫廷剧变,深宫闭门不出多年的她,便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意识到自己是想以此来逼她妥协,于是,她便真的妥协到底了吧。
为了孩子不被打扰,不被杀害,她瞬间便做出了她认为最对最应该的选择——向自己妥协,求自己放过这个孩子……
看着匍匐在地,一点一点向自己膝行而来,眼中只充斥着哀求的女子,天鸿缓缓闭上了眼睛,心脏一阵猛烈的抽疼。
她认为自己选对了方式,却不知,这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可是,她这么做有错吗?
当然没错,因为当年便是他杀掉了她的孩子。从那时候起,她对他就已经没了任何眷恋,有的只是恐惧,与仇恨。
她恨他,所以怕他。她怕他,所以哀求他。
为了极有可能还在人世的孩子。
…………
…………
沉默不知多久后,天鸿缓缓睁开眼睛,紧接着,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画面——她双膝跪在他的脚下,距离他的脚尖刚好一尺。
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既能充分表现出谦卑恭顺,又能说明心里的恐惧害怕,让帝王俯视众生的威严得以充分展现,典型的甘愿臣服于帝王脚下的姿态——按照帝国制定的礼仪,当乱臣贼子被平定,或者不安分的番邦属国被彻底征服,最后入朝接受帝王裁决时,都需要用这样的礼仪参拜,以表臣服悔过之心。
似乎察觉到了他正在看着自己,不多时,她便缓缓抬起了头,眼里充斥着谦卑至极的哀求,与臣服。
天鸿深深吸了一口气,让那颗抽搐跳动得仿佛要破裂的心脏平静下来,然后努力语气平静温和说道:“你……先起来吧。”
“臣妾知错,万万不敢。”宁彩怡恭顺说道。
虽说天鸿登基后,便将她晋封为太后,但实际上,谁人都知道,她其实只不过是他的皇嫂。而在很多年前,两人曾是无数人眼中的天作之合,所以即便后来他成为了太后,许多人也不认为她真的便是太后——无数年来,亲王继承兄长皇位之后,连同其皇妃一同继承的事情并不少见,甚至更离谱的太子登基后,重封先皇,也就是父亲的妃子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在整个朝堂上看来,即便天鸿把宁皇后纳为妃子,甚至重封皇后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之所以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她晋封太后,在外人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前皇后宁彩怡很清楚自己这个太后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天鸿这些年丝毫没有侵犯自己,真把自己当成太后礼遇有加的原因。只是因为仇恨,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当知道自己从未见过的孩子竟然还有可能活着,而且还是由皇帝告诉自己时,她立时便将仇恨放到了一边,选择了恭顺。
然而这谦卑恭顺的态势,对天鸿来说却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了心里。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不敢,也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一幕。
许久过后,他平静说道:“如果你不起,朕才会真的发怒。”
这一次的平静和之前完全不同,没有丝毫温怜之意,只有帝皇如无形山岳般令人窒息的冷漠。
宁彩怡身形猛然震了震,然后依言颤抖着站起身。
“你真的如此害怕朕会杀害那个孩子?”一会儿后,天鸿缓缓睁开了眼睛,毫无情绪看着她,问道。
宁彩怡没有说话,但身体的颤抖不停,足够说明她心中的恐惧。
片刻后,便在天鸿再次准备说话时,她抬起头问道:“孩子真的还活着吗?”
天鸿想了想,然后点头说道:“确实还活着。”
说这话的同时,他心里已经定下了主意,同时那个瓶子也已经失去了作用:宁彩怡的孩子,必须还活着,也只能还活着。
“那……”宁彩怡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骨气勇气道:“……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天鸿点头说道,在点头这瞬间,他分明见到宁彩怡眼中的恐惧浓郁了一下,心里顿时忍不住沮丧至极,也……愤怒至极。
片刻后,宁彩怡又问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不去伤害他?”
——(晚安,无梦无梦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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