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花开花落,下界转眼已是五百余年,山川轻变,物存人非。
江州,定真县,洞庭湖。时当五月望夜,莫釐峰下,万顷澄波应月幻化,水天一色间,渔火明灭,残星寥寥;山寺疏钟,偶闻旷音,夜景甚是清渺。
白蘋洲,碧云神宫,水月榭。湖光闪星,月色迷蒙,霞光隐隐,异香沉鼻,水榭之外,异景纷现,千数绿荷,婷婷而立,百花共香。榭中女子,道袍加身,脂凝玉滴,眉目如画,绿鬓红颜,十分端丽,好似神仙中人一般。此刻,手把洞庭东山白沙独核枇杷,轻嗅柔啖,状甚悠闲。
时见一绿裳女子匆匆走入园中,停于湖边,柔声而禀:“师尊,弟子有要事相禀。”轻柔话语穿过百米湖光,直达水榭中人的耳边。
“所为何事?”道姑甚是不悦,手中枇杷放回桌上玉盆之中,柔眉微挑望向绿裳女子,“环儿,为师不是与妳说过嘛,此时不要前来打扰,有事就找妳的杨师叔,他会妥善解决的。”
“启禀师尊,正是杨师叔让弟子前来禀告师尊。”
紫衣道姑为之一奇,此次她本将宫中事务全托于其师弟,自己静心参悟一些法诀,缘何她的师弟又会特地派出环儿来找她商议。一念及此,深知此事非轻,紫衣道姑缓缓从座中站起,沉声而问:“环儿,妳可知是何事?”
“启禀师尊,听说,好像,是龙剑公子被人掳去了,所以杨师叔让师尊前去商议一番,也好有一个应对。”绿裳女子轻垂玄首,小心细语而言。
紫衣道姑的脸色为之一变,悠闲状态一扫而空,话音更加的沉凝,轻声问道:“是谁如此大胆,连华山派的高徒也敢动!难道不怕华山一脉的反击不成?”
“听说是无忧谷的人。”
如果说前一次紫衣道姑的脸色大变是因为愤怒惊讶而发,那么这一次却是因为惶恐与震惊而发,身上的紫色道袍轻轻的颤动着,眼里的神采有些黯淡,“怎么可能,无忧谷已经有二十年不再在人世间走动,华山一脉又与无忧谷无怨无仇,这一次怎么会无端出手,掳走龙剑公子?”这一番话她并未指望弟子回答,所以只是轻声自问。她的脸色紧接着又是为此一变,惶急之色更重,“玲儿呢,她可知此事?嗯,妳先派人拦着她,休让她知道,这丫头行事鲁莽,万勿让她自己独自行事。”
“师尊,此事正是玲师妹传回来的信息,她正与罗师叔在采云宫。”
紫衣道姑明显一愣,接着沉沉的叹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淡淡的说了声“冤孽”,右指向天一定,接着轻划一圈,再一弹,足下一点,化成一道青虹穿过湖水,消失在天际。绿衣不敢怠慢,身形晃处,也化成一道青虹,跟着天际的青虹而去。
采云宫,大殿。
“师叔,娘亲怎么还不来啊,急死人了!”一个身披彩云披肩的红衣女子,正在宫中不停的来回走着,脸上的惶急已经堆成了红云,染得她鲜艳欲滴。
殿中正坐着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天庭饱满,长眉插鬓,五官甚是清奇,穿着一身青色布袍。眼下的他却是凭的沉着,坐得四平八稳,闻听红衣女子的话却是不急,手拿一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方才道:“玲儿,妳莫急,无忧谷虽名列魔道八强之一,华山一脉却也非是好惹之宗,华山五子中任一人皆非凡俗可比,再加上我们碧云神宫,虽不敢强言击败无忧,但想来将妳的心上人救出应是不成问题。”其实,中年男子此语,只是有意安慰他这个最喜欢的师侄女,这事哪有那么简单。
无忧谷的实力之强令人匪夷所思,一身魔法来源于千余年前横行天下,造成无穷杀孽的魔门七祖,魔法之高,连执掌天纪地律的诸子也得另眼相看,不敢轻易得罪。华山五子虽道法高深,但比起无忧二仙,却是差之甚远,甚至连守谷六圣也不易敌过,即便加上碧云神宫的实力,也无法从无忧谷的手里,强行将人救出。但他深知此女与龙剑公子情深意重,私下已经互定三生,龙剑公子若有不测,她也必会步上险徒;她的心性又急,心上人在谷中受难,她又哪能在此坐等,如果没有一个令她信服的理由,她必会亲自前往无忧谷,擅自动手救人。但凭她的微末道行,又哪能闯入谷中要地,恐怕连谷口都找不到东西,如果是这样恐怕还不用担心,最怕她擅自动手毁物,惹恼了无忧二仙,将她也给出手擒下。那时节,两者同陷囹圄,势必乱上加乱。
“师叔不必哄我,此事哪会有如此容易,如果好解决,华山五位前辈,早就动身前往无忧谷了,哪会在名山仙泽之间奔波,广邀能手。”玲儿本就玲珑之心,虽不知无忧二仙之厉害,但她刚从华山派出来,华山五子中却尘子的苦恼惊惧的神态她却是深知的,哪会不明白此中包含多大的凶险,更何况却尘子让其回来本就有报信求助之意,她心中自是清楚。
“玲儿,以妳师叔看来,妳确实不用担心,妳禹师叔快要回来了,他一身所学,天地罕有,妳还信不过嘛?实在不行,为了妳,说不得,你禹师叔也会走一趟南海离炎岛,请出炎星尊者前往助手。”中年男子放下茶杯,看着还在不停走动的红衣女子,轻摇着头,黑发如浪而涌。
空中蓦地的想起了咻咻之声,中年男子猛的抬头,一眼看见了两道青虹在空中一先一后,穿行而来,他的脸上露出了半丝微笑,“玲儿,不要再走动了,妳母亲来了,这件事还得妳母亲来拿主意。”说刚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敛手面向殿外。
玲儿这才听到空中的御剑之声,一个转身,三步并成两步,冲向了殿门。空中的青虹一闪间化成了两道人影,正是紫衣道姑与绿裳女子。
“娘亲,环师姐。”玲儿先行了一礼,张嘴就要再接着说,紫衣道姑左手一抬,阻住了她,脸上露出了半丝不悦之色。红发中年男子也向紫衣道姑行了一礼,众人脚下快了三分,进入到殿中,分别落坐。
“师姐,妳来了就好,这件事是有些不太容易解决,还得妳拿个主意。如果有需要,小弟即往南海一行,必说动师叔前往无忧谷。”红发中年男子上来就表明了立场。
紫衣道姑轻轻的摇了摇头,“炎星尊者久不问世事,又一向与魔道诸子有着不错的关系,擅自前往请他,恐怕他也不一定能够答应。这件事是还是能不惊动他老人家为妙,如果实在无法,方可前往。”
紫衣道姑知道在外游历的那位禹师弟十几年前曾得奇缘,拜在了烈阳神君的门下,甚得烈阳神君的赏识,将烈阳一门的道统传了不少,甚至连镇教的法宝,风火神轮也得手修炼无差,也因此事引起了烈阳神君的师弟炎星尊者的不满,二人一度还曾闹翻过,炎星尊者也为此从丹阳山上出走,到了南海离炎岛修真。烈阳神君应劫转世之后,烈阳三子曾前往请南海离炎岛,奉其回山,却被炎星尊者婉拒,谓“即出丹阳,不虑再回,如遇灾劫,可来寻我”。那位禹师弟也曾前往三次谨见,前两次炎星尊者皆避不相见,第三次方勉强一见,半响即散。知二人之间有些许冤孽,所以不至万不得已,紫衣道姑也不想让这位师弟如此为难。
“不知师姐还有何计,要回青城山,请出二老吗?”中年男子身上的青袍起了一阵轻颤,他望着紫衣道姑,有些怀疑的道:“但二老正值闭关,临入关之前曾有吩咐,若非事关本门兴衰,万不可叩关而呼,而本派的另几位长辈功力虽高,但比起妳我二人却也不见得强上多少,如请出他们,恐怕到时会有不小的伤亡。”
玲儿在旁边听得越发的惶恐,眼里似有晶光闪烁,发上的玉步摇晃曳不止,她紧张的抓着紫衣道姑的手,“娘,怎么办,怎么办啊?”
“莫要着急,会有办法的,天下能人异士之多,举不胜举,为娘想来,至少也可找到两人,与无忧二仙一论事非,只是妳先得告诉为娘,龙剑公子到底是因为何种理由方被无忧谷掳去的。不要急,先定一定心神,细细说来,越详细越好,不要漏了任何一点。”紫衣道姑心中最怕的还是自己这一方占不上道理,那时节,正派诸老摄于无忧二仙的威名,又无理在先,恐怕不会插手。不过她心中却又并不太紧张,对于龙剑公子的为人她还是信得过的,否则焉能如此就将她挚爱的女儿交到他的手里;更何况龙剑公子乃华山后起三秀,不仅道法远超同济,而且为人严谨,素有好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缘起之时,她也不禁女儿与龙剑公子在一起。
“是,玲儿这就道来。”玲儿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家传心法强调真气,循运小周天一轮之后,方才开口将前因后果说出。
这紫衣道姑名唤秋佳月,本是青城弟子,后得各位前辈真传,道行不浅,二十多年前嫁给昆仑弟子梁丘佳麒,育女相夫;现在乃是碧云神宫当代宫主,人称碧云霞仙,上一代宫主乃是正道之中有名的散仙,得道之后,将这座宫府赠与了紫衣道姑秋佳月,一身的道统也一并传与了她,自此之后,秋佳月成名仙界,天下共仰。那青袍中年男子乃是碧云霞仙的同门师弟,名为杨映晨,与秋佳月同在青城山下学艺。由于秋佳月入住碧云神宫,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主持一些日常性的事务。
那玲儿即是紫衣道姑的女儿,名唤梁丘玲玉,得父母与师叔多种传授,博闻强记,尤其难得可贵的是虽博而不杂,凡上手之学,皆可修至精纯之境。梁丘玲玉一向在碧云神宫中修练,少出家门,但说来也是缘分,华山派的庆门大典在三年前开幕,遍邀仙界诸子,碧云神宫也在其列。碧云霞仙也是凡心微动,遂带女儿前往,这一去情缘天降。在大典之上,华山派弟子奉命演艺,三秀自是首当其冲,小妮子一见龙剑公子即为之倾倒,事后百般设法与龙剑公子纠缠一起,甚至设法在华山上多住了一月。说来也确实是缘分,龙剑公子一向自傲,派中佳丽虽多,但他一向勤修道法,从未曾放在心上,但与梁丘玲玉一见即是投缘,两人相处两月,情愫暗生,花前月下,誓结同心。华山五子虽曾设法阻挠,想让龙剑公子重归正途,但最后眼见两人情真意合,虽语情而不涉淫邪,干涉并无效果,无奈之下,五子也只有放弃。只是命龙剑公子勤加苦练,不可为情而误修行。
这一日,说来合该有事,二人在华山后山意浓之时,说话声音不免大了一些,正巧被路过此处采药散心的无忧谷采云仙子所闻,这一来就犯了她的大忌,采云仙子本就是魔道中人,心有孤僻,再加上几十年前遭逢大变,心情未免有些古怪,平生就恨的就是看到男女两人在她眼前情浓意合,卿卿我我。一见两人在这里互诉衷肠,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怒忿之下,口出讽语,讥讽二人恬不知耻,在此地苟合。
那龙剑公子这几日正为道业无进而感到苦恼,心中本就有些烦火,一听采云仙子如此恶语,一时间也未顾得身份,还了一句“无耻妖妇,见他人意真,羞已无情,却反语相讽”,这一句话刺痛了采云仙子,采云仙子本就有心伤在身,被此话一激,也是气昏了头,施展出魔门大法。龙剑公子虽为华山后起三秀之一,但道法玄功哪堪与采云仙子相比,手中的龙剑虽为上古至宝,在他手里却无法发挥完全的威力,被采云仙子以性灵所化之青绞手夺去,采云仙子再展魔法,将龙剑公子擒了下来。梁丘玲玉虽用飞剑及诸多法宝相敌,怎奈魔门大法非她所能想像,飞剑等诸多法宝皆被采云仙子收去,连她父亲所赠的一件法宝也被魔气所污,失了灵效。
采云仙子将龙剑公子擒走,只留话给梁丘玲玉,令龙剑公子的师长前往无忧谷要人。那时的梁丘玲玉还不知无忧二仙之厉害,放话月内必前往应战。由于心烦梁丘玲玉追赶,采云仙子用魔云掌击破了梁丘玲玉的法宝,令其头晕而倒,自己挟龙剑公子而去。
醒来的梁丘玲玉情知不妙,忙往华山派告信,华山掌教却尘子闻听此事之后大惊失色,心乱如焚,忙齐结五子与三位长辈议论,却终无详果。最后却尘子出来,脸色沉重的让梁丘玲玉回家报信,准备集众人之力前往无忧谷讨个说法。梁丘玲玉本以为华山五子乃是道门高人,只需回报之后,就可前往无忧谷要人,却未料到却尘子凭般慎重。但她毕竟是七窍玲珑之心,身受却尘子说话的神态与话语,便知此事大不简单,那无忧谷恐非平常之地,恐怕要人之事不如她的想像那么轻易。大急之下,她也不顾礼仪,未向却尘子道别,即驾起遁光直入江州,匆匆赶回了家门。
“如此说来,此事曲不在我方。”碧云霞仙松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情有所缓和,轻轻的拍着女儿的手背,“即是如此就好说话的很,放心吧,为娘自会找到高人前往无忧谷要人,妳莫要轻举妄动。”紫衣道姑安慰着自己的女儿,但她的心里却一直未曾轻松下来,采云仙子的来头太大,魔法幻变,威力无穷。连魔门第一高人也对二人礼遇有加,在其贺寿之时还曾特地遣座下大弟子前往无忧谷,请采云、飞霞两位仙长前往同庆。紫衣道姑遍数她所认识的天下高人,也未曾找到几人堪与采云仙子相比。
“师弟,”紫衣道姑站了起来,不理欣慰而笑的女儿,脸色沉重的对杨映晨道:“此事宜急不宜缓,愚姐马上就出门,前往各处请出几位高人。师弟,你回青城山,看能否找到另几位未曾闭关之长辈,将其请出,齐赴无忧谷,共御此劫。”
“师姐,妳到底前往何处啊?”杨映晨有些不太放心,忙跟着站起,脚下微微一点,拦在了秋佳月外出之路。
“是谁?”碧云霞仙蓦然抬头,眼中神光闪烁。杨映晨也同时发觉空中传来异响,一时大惊失色,碧云神宫外罩本宫最厉害的碧涛法禁,何人有如此功力无声无息的就突入至最里层。
“来人止步。”杨映晨一声大喝,举手一挥,一道精芒从袖中暴洒而出,泛起一片银山精海,挟着万钧之力,迎着天际微微亮起的红芒斩去。
来人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神通,远出杨映晨的想像。就在杨映晨飞剑出手的刹那,空中蓦然响起一声沉雷闷响,一只巨大的魔爪从天空探下,轻轻一掏,即将飞剑攫住。杨映晨冷笑一声,寒光森森的飞剑一个微小的转折,以毫厘之差,从魔爪下逃脱。
碧云霞仙吃了一惊,这位杨师弟的道法他是深知,虽然比起自己来颇多不如,但也算是青城派中的一把硬手,青城道法有着不小的造诣,以这柄青绝剑来说,威力不小,但观在来人的爪下却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反似有吃亏的危险。
杨映晨也敢到了不妙,双目怒睁,“接我神雷!”他双手连连搓动,霍然向外一扬,十余粒贯注了内丹元气的神雷有如流光曳空,罩向空中的巨大魔爪。
空中似乎有低低的笑声闪过,一道红色匹练闪电般横空掠过,将神雷一兜一卷,移至百数丈之外,随即响起一声轻微的炸响过处。
杨映晨呆了一呆,没想到对方变化如此迅疾,轻而易举的破了自己这一招。
碧云霞仙再也无法坐视,冷笑一声,“阁下即是不愿露出真面目,那就怨不得贫道了。”随着她的话声,玉手向外一抓,空中幻起一道碧绿大手,抓向魔爪。在离魔爪不至一丈外,碧绿大手上突然冒出绿色的雾气,有淡淡的碧芒在手上流转。在这瞬间,碧云霞仙脸色也变成碧绿之色,却偏偏没有诡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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