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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 2)

“啊呀!……”

一声竭叫,划破了黄昏的天空。惨烈,尖利。听到的人,无不为之一凛。不谙世事的孩子,惊哭的都有。声音特别乖戾,胆小之人,脑子难免一懵。几只狗也受了惊吓,汪汪直吠,狂暴异常,恍如夜半猝遭袭击。

恰好晚饭时分,天色将黑未黑。盛夏初ye,这里的绝大多数人,这个时候都喜欢呆在门前。除了实在没法,有些卧病在床的人也会给家人抬出来。晚饭前后,睡觉尚早。主要是纳凉,间或做些不招汗的活计。

一溜看上去还算齐整的瓦房,两进两层,带天井,拖厨房,接着又是一溜。统统座北朝南,每户门前都有一片晾场。两溜之际间隔不足丈半,紧挨着前溜后门的首先是一条公共便道,窄得两辆自行车交会都得小心。余下来的地方便是后面人家的晾场,一棵棵道树,对应着每堵山墙而栽,分隔的经纬分明。一个紧挨一个,仿佛民工棚里的大统铺。铺场的材质不同,花色各异,最好的水磨青砖,一色人字矗立,间或砸碎了几块,也难得一见泥底。还有红砖的,碎石的,最次的则是煤渣捣碎了铺就,天长日久也会硬化。光从这片小小的晾场,邻居们就能大概了解彼此的家境。

宛如农村赶集一般,春凳,杌桌,竹榻,藤椅,间杂最多的是大小凳子,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一路纷陈。兴奋雀跃的顽童们,光着屁股,至多一条小裤头聊以遮羞,扑楞着小手,撒把着小腿,抖擞着小鸡鸡,颤嗦着小胸脯,在桌椅板凳排成的迷阵之间穿梭,嬉闹。磕磕碰碰,有惊无险。轻叱低喝,似嗔还亲。女人,大多睡裤短袖衫,男人,大多汗背心大裤头,更有不少男人光着膀子,摇着大蒲扇。或是小酌,或是吃饭,或是品茗,或是看报。天色未尽,毋需开灯。除去那些看顾孩子的女人外,一些勤快的女人,正抓紧这最后一刻,洗碗刷锅,洗衣服。更为积极的,一把蒲扇,一个草包,干脆是一张报纸,垫在光溜溜的大腿上,隔汗挡潮,缝缝补补,打着为秋凉准备的毛线衫裤。间或也有说话聊天,听收音机,偶尔几声喝叱,几声招唤,声音也总是有所顾忌,仿佛怕惊扰了别家。开放而不失规约,宁靖平和。

“谁干的?!是谁?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声嘶力竭的声音,连空气都在震颤。按照惯常的经验,这种声音一般都在非常时候才会出现,猝遇遽变,比如说那家死了人,至少也该是暴病突起的程度。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循声望去,性急的人已经围了过去。声音传得很远,不在一溜的人都闻讯而至。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更叫人听着心里不胜浮躁,难免大祸临头的感觉。

最中间的那片砖场,查家。一个中年女人在大叫大嚷。肥硕的身子,如同一匹腾空直立的母马,胸腹前面的每块肉,都在拚命抖动。正是这家的女主人,姓汤名招娣,外号胖老汤,本市最大的纺织厂的挡车工。她的丈夫,查家的主人,这个地区的革委会主任。六口之家,夫妇两个,四个闺女,上面还有一个老母亲,只是一个闺女已经出嫁。只见她手里提溜着一只小猫,挥上舞下。那猫一动不动,也不出声,足见死了多时,四肢已经僵硬。

她家最小的女儿,晓卉,嘤嘤哭着,伸着手要去抱那只死猫,只缘母亲的动作过于剧烈,始终没法做到。两个大点的女儿,晓芯和晓菲,也在一边呲牙裂嘴,帮腔乱骂,声音实在不够乃母的级别,几乎湮没不闻。倒是那位老奶奶最为可怜,双手颤颤巍巍,佝偻在胸前,循空摸索,身子随之微微战抖。嘴里念念有词,鼻翼两旁闪着寒光,两行清泪,缓缓流淌。这家的主人总是很晚归家,看样子现在还没回来。倘若那个人在家,肯定不会是这种闹法。

“哎呀,是给毒死的……”

“乖乖,哪个小子这么心狠手辣……”

“作孽啊,要照老法头里的说法,一只小猫抵七条人命呢……”

“老天爷,这可是名种啊,想当年一只这样的波斯猫,笃定换几斗米,搁到今天,也该是两仨个月的工资……”

“现在谁还有钱买这个?”

“当然,我说的是议价的算法……”

“谁干的?!是谁?有种的给我站出来!明的不敢来暗的,好啊,我等着,除非你现在就去死,否则,哼!咱们走着瞧……”

胖老汤越嚷越利索,索性把那死猫高高地扬在空中。似乎她早已认定,凶手就在这周围的人群里。

平素喜欢巴结查家的人,已经挤到了最里面。七嘴八舌,开始帮腔。唏嘘,咂嘴,叱责,喝骂。更有一些生怕沾染嫌疑的胆小鬼,也赶紧挤上去发表看法,高声大气,仿佛晚了,声腔过分低了,就再也洗刷不清。

查家的东隔壁是廉忠和家,廉忠和的母亲也挤在前面,起劲地帮着数落。廉忠和正巧吃完饭,一直不敢起身,眼看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挤到他的跟前,差点踩着了他的脚,都没有动弹,只是左避右让,就是不站开。目前胖老汤正冲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叫唤,这叫他感到有点侥幸。巷子尽头,是一片棚户,他的同学李卓然一家,就住在那一片的尽头。人所共知,李家与查家是宿仇,理所当然,他们应该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是不是没种啊,做得不敢认得?!好啊,晓芯,你去给我往派出所打一个电话,叫你崔叔叔来一趟。我就不信,到底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硬,还是你的花岗岩脑袋来事……”

闻听此言,廉忠和心头禁不住一阵噗噗狂跳。再一看,胖老汤骂着骂着,居然绕过圈来,眼看就要转到正对自己的一面,不禁大骇,身不由主地跳了起来,逃也似地隐入屋里。刚一落定,立刻又非常后悔。心想:假如刚才有人注意到我,这样的做法岂不是不打自招。再想出去,却怎么也提不出一点勇气来。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一想到警察马上就到,身上的汗水,立刻如大雨刚刚浇过一般,无休无止地挂落下来。在楼下的客堂间里,踅摸了两个来回,最后还是悄悄地上楼,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个已过十六周岁的少年,喉结已经全部凸出,声音也变得跟成年人一样饱含沧桑,黑黑的胡须已经爬满了上唇下颌,身体里充满了无休无止的躁动。渴望被人注目,渴望被人关心,渴望被人看重,渴望被人承认。自然更渴望女人的目光,渴望触摸女人,或者被女人触摸。这是人性中最难控制的部分,简直象鬼魅一样缠绕着人,挥之不去,不期而至。你愈想安静,它愈发折腾。即使在沉沉的梦乡,它也象一个永不疲倦的精灵一样,百般骚扰,让你的身心片刻也得不到安生。不管对于什么样的女人,廉忠和觉得自己连做梦的资格都受到限制。永远是强奸,通过最恶劣的方式发泄,丝毫不见温情。大凡认识他的人都清楚,在现实生活之中,他这种人永远不可能得到女人的青睐,更不用说*一类的鬼话。原因非常简单,他生得非常丑,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的那种丑陋,似乎是老天爷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想造人却造出了一个鬼怪,完全达到了一种极致的程度,人世间的任何活物,见了都会嫌恶。迷信的老人都在私下说,要不是前几世他作孽太多;便是投胎的过程出了严重的差池;甚至有人怀疑他的种源不正。言下之意,他的母亲有可能逆违人伦。

隔壁查家,养了一只非常讨人喜欢的波斯猫。温顺,驯化,不管谁都能随便接近她,抚爱她,只要不是恶意伤害,哪怕是最不懂事的顽童。偏偏遇见廉忠和,它总是飞也似的逃开。飞快,警惕,最后,还不甚放心地蹲在远处,摆着一副随时准备狂奔的姿势,紧紧盯着。两只警觉的小耳朵一颤一颤,多少有点挑衅的意味。据说,每次都得等他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渐渐恢复常态。以致于查家奶奶都不欢迎廉忠和从她家门前经过,只要一见他的影子,不管手里千忙百忙,总要丢下活儿,抢先把猫拢到怀里,一边挡住那双充满警戒的小眼睛,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

“别吓着了,别吓着了,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宝贝,别害怕,可不是成心来吓你的,他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据说波斯猫属于猫里面比较名贵的一种,有时候廉忠和真嫉妒这只猫,只恨不得自己也能变成一只这样的猫,人见人爱,谁见了都想把自己抱在怀里,抚爱,亲昵,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总是特别喜欢小动物。这个想法听起来好象非常荒谬,只要见过廉忠和的人,八成都能理解。

开始听人说原因,波斯猫为什么怕他,他尚且不信,只当人是在胡编乱排。大前天上午,那只波斯猫正卧在门口台阶上眯瞪,让廉忠和撞个正着,不怎么注意不要紧,细细一看,不由得瞠目结舌。除去那身长长的皮毛,剁了尾巴,再给它换上自己的衣裳,两个前爪离地起立,稍微放大几倍,简直就是第二个廉忠和了!怪不得人家说,只缘是小猫见了自己庞大的同类,岂有不怕的道理?心想:莫非那只讨厌的小猫,真把自己当成了它的怪诞变种?

当时,浑身的血液都冲进了那双小眼睛,飞也似的跑回家,把妈妈房里的镜子摘了下来,躲进自己的房间,呆呆地瞅着。十六年了,并不是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长相。只是自知不觉丑,根本没有现在如此强烈的感受。那付面相,若是长在猫的身上,确实逗人喜欢,偏偏生就在人的身上,自己看着都非常恶心,恨不得找把锋利的刀子,立刻把脸削平了,即使画一付面具,说不定都会比现在叫人更加容易接受。

天生黝黑的扫帚眉毛,宛如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两片烂树叶。永远瞌睡懵懂的双眼,撑足了也不如人家近视眼眯缝起来的那般大。沉重的眉弓下面,不用心去细细辨认,粗心的人,根本就不容易找到人家的瞳仁。两眼挨得那么近,就象在一个脏污而毛糙的碗底,滚着两颗玻璃弹子,细小,污浊,忽悠忽悠,时而挨近,时而又突然撞开。偏偏生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鼻子,整张脸全是让它给撑变了形,象一把破伞,断好了几根骨子。

最讨厌的还是那种两节生的葫芦形,中间鼻梁的一截拱得特别高,颧骨都给无情地掩没了,大大咧咧的鼻翼,喧宾夺主,旁若无人,一口气抻到了耳门跟前。嘴巴也叫鼻梁一块高高地吊起,天生一副凶相,狠命向前噘着。厚厚的嘴唇来不及收口,让两个腮帮子拖成两个巨大的三角形,撑不住反遮上来,垂荡着的橡皮门帘一般,掩着黑乎乎的下唇。又好似两个烤糊了的烧饼,贴在左右两颊。可怜的下巴更不容易看见了,那么一丁点缩在嘴唇后面,就象一个庞大的门龛下面,拴着一块不起眼的小门牌。

两只尖小上翘的耳朵,简直就是猫身上没能完全变过来的东西。最讨厌的是面颊上面尽是黄豆大的粉刺,全带脓头的那种,一茬没来得及结疤,下面又窜出新的一茬,层层叠叠,黑里泛红,间或还渗出一些黄水,稍稍凝结,便象工厂里废弃的褐色机油,胡涂乱抹,让人恶心。若是讲究,人家波斯猫脸上可比他干净多了。难怪人家要给他起这么一个绰号:花皮波斯猫,波斯猫,简称花皮猫。

那一整天,廉忠和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只是对着镜子胡思乱想。记得那是一九七七年的七月七日,他知道那是我们的国耻日,中学语文课本上有七七芦沟桥事变,这一天居然也成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自打懂事以来,他可是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长相的残酷。不吃不喝,屁股坐麻了也不知道挪。好在他的父母都是双职工,要到晚上才能回家,一个哥哥在技校半工半读,一个姐姐已经到郊区插队落户,白天家里没人管。再说他再有一年就要高中毕业,暑假在家也不需要人管了。等到晚上妈妈回家做好晚饭,在楼梯口招呼的时候,他的脑子,基本清醒过来了。

量变到质变,就象蛇蜕一样,人的一生当中,也会有突变的一瞬间。廉忠和忽然明白了,从前懵懂,困惑,一味退避,不求甚解,只是没有象今天照镜子一样反省自己的机会。比如说自己的学业,按照他本人的脑子,应该不是现在中下游的水平,实际上是自己的自卑心理在作祟。怕显眼露脸。什么也不因为,就是自己的长相,只想让别人越少注意到自己越好,免得遭人攻击。对于任何人来说,攻击的武器实在太好找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要不是一个瞎子,稍微成点心,就可以轻易把廉忠和打败。然而他无法跟所有人为敌,只想慢慢从头做起。

首先是那只可恶的波斯猫,这是别人取笑他的直接因由。因为这个影子一样的家伙存在,别人便更多了折磨自己的想头。好在家里有现成的老鼠药,那是地区居委会免费发放的。只需找一块鱼,抹上就行。而且不用费事,因为他家与查家是紧挨着的邻居,天井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瞅个他家天井里没人的时候,轻轻一抛便罢。

现在看来,他当时考虑得未免有些简单了。与查家天井相通的唯有两家,不是他家便是西边的王家。假如那死猫没有把他的毒饵统统消受掉,警察肯定会找到证据。自然他家的嫌疑会更大一点,因为王家的小姑娘跟他一样,大考结束放假,可他们偏偏这个时候会到上海去,爷爷奶奶老俩口只带着一个读小学的孙女儿,小姑娘的父母都在上海工作。而且是很吃香的商店营业员,他们时常给周围邻居,尤其是查家,供应一些只有内部人员才能搞到的紧俏商品。廉忠和他妈就想买一台上海产的缝纫机呢,说了已经有一年多了,逢年过节,他妈总要端些好吃的让廉忠和送过去,说是可怜人家孩子,其实谁都知道是什么缘故。

王家一排除,剩下的只有他们一家,谁的嫌疑最大,不言自明。廉忠和越想越觉得气馁,心想照自己现在的样子,警察肯定不用多问,别说他们象警犬一样受过专门训练,就连自己看着也觉得十分可疑。

瓦房两层,前楼是父母的卧室,后楼则是他和哥哥共用的房间。楼上的一层远没有底层高敞,那些横铺在椽子上隔热用的的青色水砖,早已被连日的骄阳晒个透彻,逼人的热劲,简直比大白天站在日头底下还难受。原先窗户开着,还算好受一点,可他偏偏又把它们关了,仿佛警察会从那里进来。房间里静极了,几乎能听到自己汗珠子掉在地板上摔成八瓣的声音。可他一点也不感到炎热,相反身子如同大雪天裸着站到野地里一样,战抖个不停,同样,手掌,脚丫子,也因为说不出的厥冷,抽搐,蜷曲。

时不时凝神谛听一阵,只希望那个姓崔的家伙没来。那个派出所所长时常到查家来喝酒,朝过面。五赫轮墩的样子,典型的一副杀胚腔,却配着一付尖利的公鸭嗓,叫人一听就能听出来。

惶惶之中,他忽然想到了他的秘密法宝。两家之间的隔墙,是砖垒的单壁。听父亲说过,当初这种房子都是先搭木头架子,上梁盖顶,然后再用八五砖单垒,分割成一间一间。确实如此,那些支撑屋顶的木柱,都鼓凸在隔墙外面。墙柱之间有很多的缝隙,只是用石灰纸筋糊满而已。廉忠和早已在那里找到了几个孔洞,原来以为隔壁查家的女儿们会住在后楼,没想到挖穿之后看见的却是查家奶奶,兴趣不大,已经好久没有光顾了。平时用报纸糊住,别人根本发现不了。现在正是大派用场的时候,听个壁脚应该没有问题。木结构的房子,根本不隔音,他们就是在楼下说话,只要大一点声就能闻见。

等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倒是把自己的母亲给等上来了。

“我说到处寻你不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不是怕不出痱子,想焐一身出来不成?哟,你这只小赤佬,怎么这么烫手?”

好兆头,正愁如何遮掩。廉忠和趁机躺到床上,轻轻地呻吟一下。装做不耐烦的样子,轻轻把母亲的手打开。以前他总是这样,生病的时候不愿人家来烦。

“我也不知道,今天就出去淴了一个冷浴,回来就这样……”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看你不是好好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越来越难过了……”

“吃药了没有?”

“吃了,四片扑热息痛……”

“混帐,你是不是也想药死自家?人家大人最多也不过两粒一顿,典型的瞎来腔……”

廉忠和不过是不想让她真的去找药而已,故意说过头一点。“我还不算大人,你们啥时候会当我是大人……”

“细赤佬,告诉你,在我的眼睛里你永远成不了大人,除非我跟你老头子都翘辫子了。你说你是大人,你怎么不晓得这种天还不能淴冷浴?才刚刚交小暑,看天好象是热透了,其实水性根本还没有热上来。这种天出去淴啥冷浴,不想寻死才是怪事……。好好,就这样躺着,吃了药,多发两身汗就会好了。我去给你晾两盆凉开水来,多出汗,多吃水……”

说着,便下楼去。廉忠和长舒了一口气,情绪稍稍好转一点。但愿这个谎话不仅哄过自己的母亲,也能哄住警察。他们肯定会找我问话,老天爷保佑。但只是一会儿功夫,他的心旋即又掉入了冰窟。

廉忠和终于听到了隔壁房间里的声音,先是一阵脚步踩到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响动,接着是电气开关啪嗒啪嗒的声响,嗡嗡的声音则是电扇在转。这是查家的优越之处,他家每个房间都装有电扇。除了他在王家见过一架电扇之外,对整个街坊来说,电扇还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有人开始说话了,好象是晓卉同她的奶奶。这一点他比较清楚,查家最孝顺奶奶的就是他的这位同班同学了。其他的人似乎都嫌恶老人,尤其是刚才的那只母老虎,时不时会听见她在发狠声,数落老太。早先还能听闻老人跟她回对,现在最多只能听见一些唉声叹气。

“……你妈的样子,不招人嫌,不招人恶,才是怪事呢。一面孔吃定是廉家的小赤佬,凭什么呀?”

一听提到自己,廉忠和的两个尖耳朵不禁竖了竖。

“人家的孩子招你惹你了?不是成心在给你爸爸树敌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要是能懂这个道理,咱家就不会这么不太平喽。不是我唠叨,万事只是一个开头。人家是一粒嫩豆瓣,才咬开了头,往后而日子长着呢,就光论年纪,谁能比过他?不就是死了一只小狗小猫吗?还是送的,破不了啥财。死都死了,也是叫你买一个教训。你能把人家怎么样?莫非枪毙了不成?要我说,坐牢都挨不上,不就是想出一口气吗?出了又怎么样?人家心里就服了你?乖乖的,雌伏了?明的不行,他不能再来暗的?今天落你手里了,明天他就不会吸取个教训?这儿阴损你一下,那儿阴损你一下,手脚做利落一点,让你查个天翻地覆也是白搭。人家看你得势欺人,明着提醒你呢,就是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都是大活人呢?还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奶奶,睡吧。我妈就是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跟她生气,她自己可一点也不会知道……”

这是查晓卉的声音,廉忠和当初掘这个墙洞纯粹是为了她。他认为:他们是人类的两个极端,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也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都是早熟的那种。同学们曾经不无暧mei地传言,说是她父亲摧熟了她,自产自销,肥水不流外人田。廉忠和自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却没侦知半点蛛丝马迹。

“我也不信会是廉忠和干的?凭啥呀?他跟咱们家又没仇,我们在学校里的关系也不算特别坏。再说他爸不是一直在找我爸?想把廉家姐姐从郊区弄回来?干什么都得有动机,我就是想象不出他能有什么动机……”

“会不会是因为哪个短命的绰号?也怪咱家那死猫,怎么就长得跟他那么相象?大家不都这么捉摸,我起先还不相信呢……”

“不会吧?奶奶,绰号又不是咱们给他起的,我们同学的绰号,人人都有,要说难听,比他难听得多了。大屎粒头,难听不难听?癞皮乌龟,难听不难听?除非他有神经病,干吗去杀一只无辜的小猫呢?……奶奶,是不是您也信他们的话?一口咬定了他?”

“信又怎么样?不信又怎么样?我只是看不惯你妈,碰着这么一个老公,不晓得是哪世修来的福,也不晓得再修修,都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哎呀,也只好怪我多事,当初,当初都是我的主意,害了你爷老头子……”

“奶奶,您可别这么说,我妈正为您这话恼着呢,说爸现在这样子,都是您在纵容他。您忘了前两天你们还怄气呢?奶奶,您不是跟我保证过,再也不说这些话了吗?我知道您不怕我妈,可是我怕啊,我最最害怕的就是您生气啊。您一生气就要犯病,放假还好,要是不放假的话,我又该去不成学校了……”

“好好,依你。你怎么就不学学他们的样子?我生病,我该死,你把我随便往哪儿一扔不就好了,做啥还要糟蹋我?让我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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