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是一组,他自己的现存就有三首,还有他妻子的回答,那也是一个女诗人,只是名字我忘了,古人对她的评价是行谊高卓。据说他们最后竟成永别,秦嘉再也没有回家。他的妻子闻讯之后,立刻毁去自己的容貌,誓死不嫁……”
“自古红颜多薄命……”
“从来绿荫总虚幻……”
“莫非这也是一首古诗?”
“哪里,我只是信口胡诌。假如你喜欢的话,我能把秦嘉徐淑,对,他的妻子名叫徐淑,都背出来……”
“不要,留着下次吧……”
“下次……”
“你不希望我们还有下次?”
“你看我象吗?”
“好吧,不说那些没用的话。老实说,这一首我还没有完全听明白呢。对了,你送我的那本中好象没有吧?”
“那是唐诗,这属于汉代乐府,是古诗的老祖宗……”
“不是说诗经吗?”
“几个老祖宗,还有离骚,屈原的……”
“屈原我知道,结局很惨。怪不得,要是我看过的,应该详出一点来。只觉得陌生……”
“有人已经把它翻译成了白话,我也可以背给你听。”
“真的?”
“当然……”
“这么说,你居然还藏了不少私?”
“藏私就藏私吧,因为这我没办法给你。这是我女儿自己做的课外练习。她跟我一样,喜欢弄弄文字……”
“真的?!晓卉?”
“依我看,她还挺有潜力的……”
“这该是你的遗传吧,韧毅,那赶快背来听听。不……”
“又怎么了?”
“不背也好,你不用背了……”
又是难捱的寂静,最后叫查韧毅的一声长叹打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权当是书上的东西吧。石媚,世界上最大的烦恼,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你认,也得认,你不认,也得认。她确实翻译得不错,倒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假如让我来试,想必也不过如此……”
李石媚还是默然不语,气氛愈发沉闷了。廉忠和猜想她一定是非常妒嫉,倘若查晓卉是她的女儿,这会儿一定会比查韧毅更加骄傲,不由得替人家感到委曲。这时候,他也觉得这一对非常般配。
人生啊,犹如清晨的露水;生活啊,更是崎岖的山路。
悲苦啊,你为什么不请自到;快乐啊,你却总是姗姗来迟。
皇差,我不能不去奉承;离别,尽管长远却无力对它抗拒。
接你的车子,一趟又一趟;你的身影,却总是不得相见。
问候的书信,沾满了泪水;美味的佳肴,我也无心吞咽。
孑然独坐,面对的是空寂的书房;形影相吊,难寻的是慰藉的话语。
漫漫长夜,孤身难眠;辗转反侧,枕头相伴。
绵绵的愁思,纷至沓来;宽大的席子,也无法把它们统统卷去。
有顷,那个浑厚的声音缓缓而起。廉忠和发现,李石媚又在流泪了。一串晶莹的泪珠慢慢挂下,顺着那个男人的大腿继续流淌。
一片旖ni,清音缭绕,心身相映,天人合一。本身就如一首优美的诗,更象一幅漂亮的画。李卓然备有一个废纸装订的本子,上面抄录了不少优美的词语。每到写作文时,同学们都把它视若珍宝,竞相借阅。非比寻常的关系,自己经常是近水楼台。搜肠刮肚,廉忠和把所有留一点印象的东西统统翻了出来。浸湎其中,觉得鼻子都有点酸涩。倘若李卓然有此眼福,肯定会写出一篇绝对美妙的作文,不知又将倾倒多少女生,奇怪的是那家伙自己却从不用那个本子。心驰神往,感慨万千。甚至忘了眼前的两人是苟合的一对,天遣的一双。赞叹妒羡,油然而生,全然没了早先的鄙夷。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验,空前绝后,不可多得,不免也有几分飘飘欲仙起来。
“你上次送我的诗集,非常好,只是我的古文基础太差,读了就忘。我侄子也非常喜欢,假如不是他老抢着,说不定我也能跟你应对上一两首了……”
“我随时准备洗耳恭听……”
“嘿!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滑稽,明着说是内部大批判资料,私下里却在争相传阅。还有那些所谓的内部电影,怪不得老百姓要在背后骂你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岂止是老百姓,老实告诉你,有些内部书籍,我都没有资格接触,要不是华主任的关系……。老头子对读书没什么兴趣,唯一关心的文字就是中央文件。正好让我搜罗了一批,他一再叮嘱我小心……”
“你放心,我也关照过我的侄子……”
“最好是不要让他接触,他们那种年纪,很少有批判能力。我记得,他跟我女儿是同班吧?对晓卉,我也不敢让她接触得过多……”
“我理解……”
“对,大家都应该互相理解。身不由己,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啊。对喽,光顾了说话,时间恐怕由不得人了,我必须走了……”
“韧毅……。好,你走吧……”李石媚迟疑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只见查韧毅迅速穿好衣服,从工棚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来,偏身上去,用一只脚支住地面,转身拍了拍李石媚的脸,然后用力一蹬,飞驰而去。“只好请你再次原谅,我不能送你了,过两天我再找你……”
“你哪一次送过我啊……”
李石媚的声音非常低,只怕远去的查韧毅根本听不见。这个时候,东方已经透出了绚丽的朝霞。李石媚默默伫立了好长一会,目送着他,直到那个黑点消失在天际雾霭之中,她才踽踽而去。
凝望着她的背影,廉忠和的心里不免有点酸溜溜的感觉。这时候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看出了一些端倪。前后一连贯,显然查韧毅又把人家耍了一回。彻头彻尾的绣花枕头,同情之余,廉忠和居然更加瞧不起她。一个天生的尤物,任何男人见了都不会不动心。也是本地区的不少男人,尤其跟廉忠和一样的半大小子嘴上常挂的猥亵对象,破鞋的名声,更让人无所顾忌。不过,据廉忠和的了解,都只是嘴巴上的作孽而已,如刚才一样铁板凿凿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返城,正是眼下街谈巷议中的一个非常热点。听说上海都有好多的人上街游行了,因跟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去甚远,廉忠和也只是听听而已,最多鹦鹉学舌似的说上几句不关痛痒的话。唯一的兴趣,就是那些女知青如何卖身求返。更关心的是其中的细节,色彩越浓重,越吸引人。管它凭空臆造,还是胡乱杜撰。
廉忠和始终认为,跟他年纪相仿的人,应该大差不差,都为那该死的chun梦所困扰,绵绵不断,见不得人。白日里能够少受一点困扰,已经十分侥幸。在廉忠和的梦想里,倒希望这个漂亮的女人是一个最大的大破鞋,名副其实,谁见谁鄙,人见人弃。破扫帚配配豁畚箕,只有这样才对双方都很公平。至于其他的女人,除了同学加邻居查晓卉,廉忠和连想都懒得去想,纯粹的无用功,徒劳无益。咫尺天涯的查晓卉,则是廉忠和的终极标准,要能得到查晓卉,让他真的去死都愿意。冰清玉洁,天生丽质。谁都知道这一点也不现实,纵然他拼着死上一百回,查晓卉能不能正眼看他一眼,都是问题。李石媚不同,标准的废物利用,名声越丑,越没人要,单论外貌长相,跟查晓卉应该说相差无几,反正廉忠和再也没见过比她们更加漂亮的女人。电影里的除外,那更是天上的画饼,无法充饥。只要能够达到愿望,这点牺牲,廉忠和想他应该能够忍受。
他们统统消失之后,廉忠和高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天色渐渐明朗,而且亮得很快。空旷的河堤上,视野越来越开阔,除了这排工棚可以略微遮挡些许,要是人家围着工棚稍微转一下,廉忠和根本无处藏身。一波未平,再起一波,让姓查的知道正是自己偷窥,其后果,恐怕比杀了他家的波斯猫更加可怕。保不住他会杀人灭口,拼一个鱼死网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课堂上,廉忠和只要看见古代诗词就头大,这会儿忽然涌出两句,十分顺溜。无意之中撞见如此惊人的秘密,妒羡之余,更添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心绪。朝朝思春,暮暮乱xing,人家的对话,对于廉忠和这样一个小伙子来说,根本不难理解,远远超过任何一门功课,这种事情哪一个人不是兴趣盎然,达到廉忠和这种水平,早已通晓了各种隐晦说法。李石媚已经怀孕了,罪魁祸首正是本地区的一把手。其中的后果,就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来。*最初轰轰烈烈的年月,谁都见过因为资产阶级生活作风而被批斗的家伙,推个疤疤癞癞的阴阳头,脖子挂上两只又脏又臭的破鞋,站在一张高高的桌子上,必定是在引人注目的当街市口。假如廉忠和现在就去检举揭发,包不准查家也会因此而彻底垮台。这种家伙,权力熏天,旁若无人,不可一世,平素可望而不可及,居然被自己一不小心踩住了狐狸尾巴。
惶恐慌乱,渐渐转成了惊喜。一个想法,慢慢地在廉忠和的脑子里形成,他闯下的祸,有希望收场了。假如成功的话,廉忠和笃定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家,再也不用自己的爷娘去看人眼色,卑躬屈膝,丢人现眼。这个时候,廉忠和真为自己的父亲感到害臊。他原来十分崇拜他的父亲,要人样有人样,要气魄有气魄,一个驾风驭浪的水手,强悍能干,不怒而威,神气活现。天生的一个伟岸丈夫,却叫人如此失望。低三下四不说,居然还是那么不近情理。一个吃不着黄狼只会吃鸡的货色,拿自己的儿子撒气到底算哪一路本事。骨子里竟是那么的脆弱,不堪一击。而自己更加无辜,居然落到有家难归的境地。显然是一连串一泻而下的多米喏骨牌,始作俑者便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两面派。打蛇打七寸,廉忠和倒想让外强中干的父亲看看自己的手段。
不过,廉忠和觉得应该汲取药猫的教训,引火烧身的事情,断断不能再犯。看来还得从那个要好同学李卓然身上着手,首先搜集足够的证据,见机行事,一击必中。他们在明处,自己在暗处,要让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是谁,哑巴吃黄连,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这样做法,也许会伤害自己的梦中情人,不过,这也正是廉忠和的目的之一。让她继续出丑,直到任何人都看不上她为止。
想到痛快的地方,廉忠和禁不住为自己拍手。不知不觉,精神振奋起来。借着依稀可辨的曙光,从摞成一堆的板车堆上卸下一架。又从墙上揭下一张比较完整的芦扉铺平,舒手舒脚地躺了下去。四肢一展开,感到了一种特别的畅快。奇怪的是,这会儿居然一个蚊子也不见。刚才躲在后面的时候,那蚊子多得吓死人,咬得他快要神经错乱,拍又拍不得,连挠都不敢使劲,只怕弄出些响动。也许附近的蚊子已经叫他喂了个饱,也象他一样,需要休息了。
正当朦朦胧胧将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片噪杂。他不敢冒然出去,赶紧隐身门后。往外一看,却见许多人围涌过来。方向正冲这里,目标却是刚刚离开的李石媚。看来他们是在大路边上堵住了她,她只有往回跑。逃的人踉踉跄跄,追的人步步紧逼。放眼望去,不知有多少人赶了过来。朝霞满天,一片光晕。那些人似乎从太阳里面倾泻而出,一眼望不到边。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居然不出一声。唯有沉闷的脚步声,震天介地响着,犹如天上的滚雷,隆隆而至。冲在前面的人,一个个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大睁的眼睛里,俱是野兽一般的光芒。似乎在滴血,仿佛要吃人。一个柴油桶一般壮硕的女人,正在振臂指引,依稀象是查韧毅的老婆。
李石媚早已给吓懵了,头发散乱,双目失神,一边跑一边哭嚎。脚下早已不成了步子,到最后,干脆手脚并用,在地上滚爬。渐渐地,连爬也不成了,只会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忽听一声惨叫,一片布衫飞向空中。第一个人冲了上去,撕烂了她的衣服,又一个人冲了上去,又一片衣服不见了,七手八脚,片刻功夫,就把她浑身扯了一个精光。那些人已经开始往她身上抓挠了,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凄厉。
看见了她的胸脯,洁白丰硕,沫着月光急急颤动,随即又看到了一片黑乎乎的大手。顷刻之间,立刻变成了一只狰狞的血球。她护住了这里,却护不住那里。身子刚刚团缩起来,立刻又被无情地扯开。再缩,再抻,最后,有人干脆摁住了她的四肢和脑袋,让她仰面朝天,再也没处躲藏。抓啊,挠啊,不知有多少双手在施暴,还有脚尖,唾沫。不一会儿功夫,整个白皙的身子完全被一张血网罩了起来。嘶叫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一种连不成声的呜咽。渐渐地,都快听不到了。可那些人还不想放过她,前面的人刚刚起身,后面的人立刻蜂涌上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批未走,又来一批,似乎不把人家蹂躏到死,绝不罢手。
廉忠和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但听大喝一声,如绽春雷,操起一根板车杠,猛然冲了出去。一阵挥舞,人群象潮水一般褪了开去。又赶几步,他们退得更远了。似乎慑于巨杠的神威,悻然对峙。不甘心的人,还在跃跃欲试,但一看到那根颤悠悠的大棒,便身不由主地退了两步。胖老汤已经认出他来,忽然从怀里拽出那只死猫,当空乱舞,分明是一种威胁,直接针对他。却也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做着恶狠狠的手势。大棒稍微一动,她便要连退几步。最后,他们的意志终于被瓦解了,崩溃了,一哄而散。
“走吧,这种婊子就该配这种畜牲……”
“哈哈,多么般配的一对啊,烂木头氽到一浜浜……”
“鸡脚攀钮,算是真正的一对猪狗众生了……”
“也只有他这种人能可怜她这种人,算是对路了……”
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旷野上的人一下子跑光了。廉忠和立刻象泄了气的皮球,萎顿在地。连他自己都惊讶,不知哪来的勇气。那些人只要稍微再往前涌一涌,顿时就能把他踩成肉泥。蹦到嘴边的心一落肚,一阵难以遏制的狂笑,立刻喷发而出。独力撑天,居然打败了所有的人,饱受ling辱的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扬眉吐气。
大笑甫定,便觉得有点不对。回头一看,只见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正在向窝棚爬去,蠕动起伏,惨不忍睹。慌忙过去抱她,却见她疼得怪叫一声。再见她赤身裸体,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定神,赶紧扒下自己的汗衫,扔了过去。李石媚默默地回瞥了一眼,充满感激。她的裤子也不见了,可自己就剩下一条裤衩了。趁着她套衣服的时间,他赶紧跑去,把那些乱扔一气的布片一一捡了回来。
“我去给你拿衣服吧?”
扶她到窝棚坐定,廉忠和便急切地征询她的意见。只见人家费劲地摇了摇头,强咬牙关,靠定在板车帮上。她的浑身上下划开了许多口子,血污一片。正用多下来的布片,沾着自己的唾沫,轻轻抹拭。每擦一下,总要倒吸一口冷气。廉忠和灵机一动,取了余下的几块碎布,跑到河边,润湿了递给她。又是感激地一笑,十分惨然。拭着擦着,只是强忍着不作声。那情景,看得廉忠和的眼睛都湿了。
“我送你回家吧?”
又是毅然决然的摇头,顾自收拾。眼看帮不上忙,廉忠和只好悄然退后。默默地望住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睡着。生怕再有什么不测,到时候后悔来不及。但他实在太累了,瞌睡虫爬满了整个身体。就这样,鸡啄米似的,一会儿垂下头去,一会儿又强支起来。为了刺激自己,甚至不惜狠咬舌头。
忽然,他感觉喘不过气来。睁眼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李石媚俯身在上,正一汪深情地凝视着他。
“小弟弟,我早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谢谢你救了我,我没什么可报答你的……”
“不……”
他想挣扎,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意欲大声叫喊,一张嘴却给人家的舌头堵个满撑。似乎接通了一根管道,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自上而下,慢慢充盈到了他的全身。由被迫接纳,到主动迎合,他觉得自己被充足了气,马上就要爆炸。
“……一个人没有朋友,已经十分悲惨了,象我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有人看得上我。没有朋友的人,还要受到如此欺辱,简直就没法活了。多亏了你,真是多亏了你……”
耳语般的声音从两双唇齿之间缓缓流出,廉忠和激动异常。眼前立刻浮现出前番所见的良辰美景,奇迹即将重现。这种时候不能没诗,可他搜肠刮肚,就找到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两句,尚且不知道贴切与否,正确与否?不由惶急万分,为自己素来不肯用功而倍感害臊。蹦来蹦去就是老师常挂嘴边的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没用的残章断句在脑子里乱蹿,他难过得不能自持。正慌乱间,忽然一串话直冲嘴边。没来得及加以思索就脱口而出,一听自己都感到难为情。粗俗,直白,跟刚才的所见所闻相比,简直就是一种玷污。
“不!我愿意做你的朋友,非常愿意,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不管任何人……”
“傻瓜,别说了,让我好好爱你吧。你已经做到了,只有你才是我的朋友,不为了什么,就为了你,为了你今天的壮举,我也要活下去,我有理由活下去了。我真的爱你,小傻瓜……”
好在人家并没有计较,全副精力都倾注到他的身体上,一边呢喃,一边动作。那双手根本叫人无法抵抗,温馨细腻,犹如春风拂面,更象温水涤身。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一点劲道,好象投身在一条奔腾的大河里,只能随波逐流。奇怪的是,河水通彻温热,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都在拚命地发散,贲张,渐渐酥软,慢慢溶解。
最后形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所有的水流都在涌向自己,更似无数双炭火般温暖的纤手,统统伸向他,抓捏,抚mo,搓揉,旋动。一会儿沉到水底,一会儿抬向空中。先是涓涓细流,让他随着河水的荡漾,缓缓起伏;继而汹涌澎湃,裹挟着他,猛然冲向河堤。最后一刻,他感到说不出的恐惧,却是无助,什么也抓不住。绝望之中,一阵亢奋的情绪猛然攫住了他的心灵,无比悲壮,痛快淋漓,不禁大声吼叫起来。
“来吧,我决不怕死。我一点也不冤枉,我已经有属于自己女人啦。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没有什么可冤枉的,她是属于我的,真正属于我的……”
廉忠和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晌午了。肚子里咕咕直叫,一起身就有点心慌头眩。毒辣的太阳,低悬在工棚顶上,钢针似的直射下来,薄薄的芦扉盖顶,给戳得支离破碎,斑斑驳驳的光瓣,似火星落在身上,异常烧灼,劈头盖脸,好象把人锁在一张窒热的网里。一身臭汗,垫着的芦扉上印透了一个逼真的人形。刚才的梦境,恍恍惚惚还能记起一些,不由得一阵羞赧,好不容易才转过神来。
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走出窝棚。只见外面一片骄阳,一片黄土。空旷的河滩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想着家里人终于没出来找他,心头更是一片悲凉。肚子叫得更欢了,让人愈发心烦意乱。找李卓然去,他兴许会给找些吃的。嘀咕着,不觉得又起了几分羞臊。只怕一不小心撞见了李石媚,难保不会脸红。转念一想,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便又增添了几分胆气。廉忠和心想:不能从大路走,以免撞见那个不可理喻的家伙。沿着新运河的盲端,翻过几个由翻出来的河土垒成的荒丘,便是那条小河。河边一般很少人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李家。
跑到河边,掬了一把水在脸上,算是漱洗过了,顺手捡去了身上粘着的芦扉碎屑。捡了半天,发现裤衩上的湿迹斑斑,索性跳到河里洗了一个澡。一边洗,一边忍不住暗暗嘟囔。嘲笑自己,也骂别人。有一点却叫他高兴,一个迥然不同于从前的梦,回想起来几乎没有犯罪感,第一次没有通过暴力就获得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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