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区,名叫三岔路口,还有一个名字叫乌船浜,原来乌船浜是指河滩的一块,现在也没了船,一般人统叫三岔路口,乌船浜的名字渐渐很少有人提了。地理位置,属于城郊结合部。这个地区的形状,象似一只路口三代店里天天有得卖的蒸饺。直边是那条通向市区的大马路,碎石铺就的路面,晴天尘土飞扬,雨天坑坑洼洼。馅心的位置,四大溜二层瓦房,共有上百户人家,如同一具剔净剥光的鱼龙骨一样,斜切在马路边上。饺子的折边便是那条小河,弯曲蔓延,边际远远超过馅心的面积,大片的河滩。不少人家在这里搭起了单层的棚屋,一家紧挨一家。隔着一条狭得不能再狭的小夹弄,缀住每一溜瓦房的西头,河滩干涸到那里,它们就搭建到那里,细细数来,棚户人家居然要比瓦房里多出不少。
成年累月倾倒的垃圾,已经把那条小河垫得差不多了,小时候还能看见乌蓬船划进来,收收废品,换点糖块酥饼杂货啥的,现在就是把一只脚盆丢下去,也不用担心它会漂多远。外面发大水的时候,这里却也淹不了多少,一则与外面的大河不通了,二来据说是这里的地势全城最高。都是垃圾的功劳,如果没人在此建房,恐怕要不了几年,这里会长出几座山来。棚户人家最好的防汛措施,便是在临河的墙脚跟垒上几块大石头。棚屋的材料,跟运河工地的窝棚差不多,只是比它们略为考究一点,芦扉席子都被厚厚地糊了起来。大多是石灰纸筋,条件最差的也是掺了不少石灰纸筋的黄色粘土。门和窗户却都做得象模象样,不少人家还用砖块石头把它们夹砌起来,看上去就跟瓦房一样结实,经久耐用。棚屋人家很少有天井,门前却都有一片院子,大大小小,因地制宜。院墙绝大多数透空,枯枝,竹竿,船板,桨橹,再用铁丝编扎起来,廉忠和总希望自家能有这样一个院落。
城郊地区是一个三不管地区,河滩一段更是没有人来认真管,当初谁占住了地方,谁就有多大的地盘。经常能够看到棚屋里的人互相打架,原因就是邻家一不小心侵入了自家的地盘,要么修院墙时插错了一根竹竿;要么拾漏时踩到了人家的屋面;晾衣裳竹竿稍微多伸出一点,也会是一场短兵相接的导火线。其中的居民,都是原来漂泊在水上的船户,弃船上岸,间或也有一些举家逃荒的户头。一色的苏北人,一听口音就能分辨。瓦房里的住家一般都看不起他们,总觉得他们是抢掠地盘的无赖;做事没有分寸的蛮人;言行粗鲁无比的杀胚。就拿吵架来说,瓦房里的人一般都是图个嘴巴痛快,他们却是不见鲜血誓不罢休。还有一点,瓦房里的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般会自己拉拉扯扯到派出所去,主动找民警评理调停;棚屋里的人,打死他们都不会,除非派出所主动找上门来。要说野蛮,这些倒是例证。似乎他们也有一点自卑,见着住瓦房的人家特别谦和。不过,廉忠和却从不见自己的父母在言语上挤兑他们,简单的缘故,廉家也是船民出身,苏北人,老家盐城。只是廉忠和有一点始终不明白,自家为什么不住在棚屋里,既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以船为家,到底是谁给他们留下了这么一幢瓦房?问过父母,众口一词,都说是攒钱买的,可廉忠和总是有点怀疑。
李卓然家,也是一个带院落的棚屋。他家在最后一溜瓦房的西头,也是这个地区的最西头。据说这里原来是一片垃圾场,现在地区上唯一的一间公共厕所就挨着他家而建。他家的院落最大,却是孤零零的独一家。原因是那片河滩正处在一个活水口,再也蔓延不了。小河对面建了一家很大的工厂,一根一人粗的排水管就冲到这里,污水整天哗哗地淌个不停,倒下去的垃圾都叫它冲到两边去了。厂里可能是怕把对面的河滩也冲毁了,糟蹋居民,还专门对着出水口的方向,在彼岸修筑了一段水泥驳岸。李卓然一家自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他家的地势居然比前面的瓦房都高出了许多。
门前修了好几层台阶,有点象后面锡山上的寺庙,高高在上,一览无余。站在他家的院子里,不用踮脚就能把斜对面人家的二楼探个一清二楚。据说还招来过误会,有闺女的人家,一般都不敢让她们住在后楼,就是怕他们家偷窥。地区上的人都认定李家不正经,这恐怕也算其中的一个原因。廉忠和曾不止一次地偷偷地盘诘过自己的死党,或者突然袭击;或者威逼利诱;甚至不乏苦苦哀求,李卓然总是直截了当地摇摇头,再补上一个白眼。清高孤傲,不屑一顾。然而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不能不令人羡慕到死。廉忠和心想那要是我的家,肯定会把自己所有的压岁钱攒起来搞一架天文望远镜。廉忠和特地问过地理老师,几十块钱。依照廉忠和的猜想,李卓然也许不敢存这个心,他的继父或者那个叔叔,就谁也不敢保证了,要不他继父怎么会一直打光棍,没有黄花闺女肯嫁给他,他叔叔为什么至今仍然关在牢里,难说不是数罪并罚。就算统统都是一本正经的规矩人,好运气有时也会自己来撞人,有心无意,无心有意,有心有意,无心无意,一句话,只恨抓不到把柄。
李家有诸多的好处,只是味道太重。挨着厕所,夏天更是叫人难受。后面的工厂也有异味,那出水口上尽是白糊糊的泡沫。李卓然说是习惯了,有风的时候根本就闻不着。廉忠和心想你这小子是得了便宜卖乖,养足了眼睛哪还在乎鼻子。每次廉忠和上那些台阶的时候,总要捂住鼻子,李卓然却老是要取笑他,说你廉忠和根本不用这么费事,现成的门帘,再放下一点全都有了。廉忠和总是反唇相讥,说不能全都让你一个人营养了。
今天的风向不错,北风头,一点味道也不见。只是肚子好象也认路似的,咕咕地叫得更糟心。院门开着,正见李卓然一个人蹲在门口,捧着一个海碗,一门心思吃饭。这样子,表明他是一个人在家,正合廉忠和的意。要不有大人在家还比较尴尬,毕竟还没有沦落到讨饭的地步。路口三代店门前,经常驻屯着一个不知来历的老叫花子,在廉忠和所有认识的人中,唯一敢欺负的就是他了。
“还有吗?”三步并作两步,廉忠和赶紧蹿了上去。扑到他的面前,一把摁住了他的碗筷。李卓然给他吓了一大跳,直愣愣地打量着他。“不是说你跑了吗?昨夜闹的?”
“少废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连早饭都没吃呢,快昏过去了……”廉忠和使劲咽了几口唾沫,那样子真想夺人家的饭碗。李卓然吃不住劲,竟给他摁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做啥?做啥?哪你也得放开我啊,我一个人下了点干面,要不也给你下点?”
“不说那么多,进去,我不想叫人看见,你快给我下去……”不由分说,廉忠和把他拽进客堂。他还在犹豫,廉忠和又是推,又是搡,直往厨房去。李卓然半推半就,时不时挣扎一下。“这样不行吧?你妈一大早就来找过,还说一见你,就让你赶快回去。我可是答应了你妈……”
“谁愿意回去,谁回去……”这个时候,廉忠和发现了灶台上有一碗冷饭,顾不得三七廿一,抢上去就往嘴里扒拉。没吃两口就觉着味道不对,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李卓然一边躲闪,一边大笑不止。“馊的,哎呀,你也不用这么急,我这就给你下不就得了,要不馊,我自己还用下面?”
看着廉忠和猴急的样子,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说笑了一会儿,他便跑过去捅开了炉子。“哎哎!要不嫌弃,我剩下这点你先吃喽,我多下点,只要少分一点就差不多了……”
“算了,还是下好了一块吃吧。大荒年不吃狗残,让你以后不知道怎么说我呢……”两口馊饭,已经把廉忠和的胃口倒了。只见他颓然倒在在一张竹椅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李卓然忙活。
“哎,你妈可是急坏了,我看她眼睛肿得……”他把一锅水放到炉子上,便挨着他旁边坐下。廉忠和不想接茬,因为不想触及自己出走的最终因由,关键是不想再提起野种两字,不管是跟谁。“是不是还那只波斯猫啊?他们都吃定了你?我说你手段一点也不高明吧,你偏不信……”
“不是我,他们还能找个谁出来?反正是我也是我,不是我也是我了……”猫的事,廉忠和没有瞒过自己的死党。李家跟查家是永世不解的仇家,没有隐瞒的必要。再说他们两个早就是互相认定的死党,不用担心他会出卖自己。李卓然说着又笑出了声,非常开心的样子。“本来我也有一点纳闷,这一次,他们怎么就不怀疑我家了呢?据说只要牵涉到他家的事,我们家永远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好啊,你喝冷饮说风凉闲话,是不是觉得太清闲了?我这就去自首,说是你的教唆,我不过是一时糊涂,没有站稳阶级立场……”
“动机呢?得有一个让人信服的动机?”
“哪还不简单?阶级报复,反攻倒算之类的,扯上你家,罪名可不要太好找了吧?莫须有,本身就算一个……”
“恐怕是种族报复吧?……嗯。”开始廉忠和没反应过来,突然发现李卓然一脸坏笑,才省悟过来,不由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混帐王八蛋,正式警告你,你现在别惹我啊,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杀心,当心我也把你当成波斯猫给活活宰喽”
李卓然笑着逃开,侍弄炉子去了。廉忠和跳起身来,却没有再去追他。填饱肚子,不是他来这里的最终目的。廉忠和想去侦察一下李石媚的房间,为自己的计划找些灵感。“真他妈热,我不陪你了,外面凉快凉快去……”
“别走哇,还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这点热就受不了啦?别搞错了,我这是在给谁弄吃的。妈的,你还不如我家的狗呢,知道是在烧狗食,那就一刻不停地围着我的脚溜达,撒欢……”
廉忠和不理他,顾自出去。别看是单层棚屋,李家的房间比廉家还多一个。门面有三个开间,中间客堂,客堂后面厨房。客堂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厨房两边还是各自一个房间。算起来,四个房间还应该空着一间,李卓然爷娘用一间,他自己一间,他姑姑一间,他叔叔坐牢,分给他的房间肯定空着。他家廉忠和来过不知多少次了,自然知道房间的分布。东面靠前的,是他父母,后面是他;西面第一间,空着,贴着厨房的那间,就是他姑姑的房间。
绕过客堂正中的长台案子八仙桌,廉忠和发现李石媚的房间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这是他见过的最为整洁的房间。这个房间远比自家的房间狭小,因为干净看上去敞亮得多了。迎门是一张大号课桌,廉忠和知道,这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便宜东西,李卓然的房里也有同样的一张。蒙了一层黑白格子的布,看上去非常雅致。桌上的东西非常少,挨墙是一排书,用铁皮夹子撑着,书的上面,倚墙靠着一面不大的镜子。墙面都是用年历纸的反面满糊起来的,洁白如洗。一张床也铺得好看,顶头顶脚,正好撑住东西两面的墙壁,占据了小半个房间。床和课桌之间,正好放一张藤椅,老旧,却同样整洁。透进西窗的阳光,晕晕地撒抹在椅面上,金光闪闪,一尘不染。靠门的一边,则是两只叠加起来的木箱,同样用黑白格子的布覆盖着。李石媚的房间,廉忠和从来没有进来过,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一时间竟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依照原来的想象,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她的房间,也必定邋遢。
墙上唯一的饰物,便是房间主人的一张放大照片。笑吟吟的双眼,正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访者。四目一对,真眼睛居然被假眼睛摄得一凛。看女人,廉忠和永远只能是偷窥,匆匆的一瞥,然后由着自己的想象去丰富。如此直面,费了老大的神他才镇定下来,还时不时在心里提醒自己,面对的仅是一张照片而已。她的脸庞,宛如一枚上等璞玉雕琢出来的盾形勋章。只是不象勋章那么单薄,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都是浑圆而不失细巧。那个雕塑家肯定是一位女性,需要绣花一般灵巧而细腻的心思。尤其是那个下巴,曲线柔和而富于美妙的变化,每一段弧长曲率都是计算得那么精准,那么合理,雕塑家对立体几何肯定颇有钻研。人见人爱,一般的男人还真难以克制自己的欲念。假如把她跟查晓卉做一个比较,完全是一个雕塑大师的两件作品,一件已经完成,而另外一件正在创作过程中。从来没有人教过廉忠和如何鉴赏女人,跟人请教也总是一无所获。相反惹来的尽是冷嘲热讽,暧mei,厌烦,似乎是触犯了人家的忌讳。纯粹无师自通,只能从自己最有兴趣的三角几何中得到最后的灵感。总是以漂亮的形状,流畅的线条去评判人家。认为自己的丑陋,就是这些线条与形状没有处理好,象顽童涂鸦一样随心所欲,其结果必定乱七八糟。至于雕塑绘画一类的说法,完全是他的一厢情愿。廉忠和的想法非常朴实,因为书上也都这么形容,既然是公开发表的艺术作品,那一定是美仑美奂的东西。
细细端详了一会,廉忠和觉得这张照片拍得没有李石媚她本人好看。踅摸来踅摸去,终于想明白了一点,活人丰润些,而照片上却清减了许多,想必这张照片不是现在照的,说不定是在返城之前。饭店的油水比较滋润,一定是现在的工作把她养得更为饱满,更为可人。关键是照片上的那一双眼睛,似乎会对人说话。廉忠和从来不敢直接面对女人的眼睛,哪怕是老人或者儿童,也不知道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他无法拒绝当前的这双眼睛,她似乎在招呼廉忠和上前,热情洋溢,亲切动人。当他准备迈步的时候,却又发现她象是在推拒,不露声色,温文尔雅。简直叫人无所适从,进退两难。那种目光能够直透人的心底,似乎已经洞悉你所有的秘密。同时她也准备向你倾诉,把她心里的秘密统统告诉给你。愣了一会儿,廉忠和竟然感到有点羞惭。仿佛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用心,却没有一丝责难的神色。那么温柔,那么熨帖,犹如冬天的阳光,在默默地融化着坚冰。
廉忠和鼓足勇气,走进房间。迎面书桌上摊着一本塑皮日记本,大号的,几张白纸斜斜地覆盖在上面。细细一看,好象有人在照着笔记本上誊抄着什么东西。看格式象一首诗,廉忠和当即想到了黄色手抄本一类的东西。只是听说,从没机会见识过。
读三月廿五日《文汇报》翻案奇文,怒火满腔,挥笔疾书。
翻案图穷匕首见,攻击总理罪滔天。浦江摇桥闪鬼影,誓斩河妖红霞现。
清江摇桥降鬼蜮,猖狂已极搞复辟。马列外衣身穿起,造谣污蔑把人欺。
断桥飘摇春寒冷,浦江浊水走鱼精。挥手撒下铺天网,刀下鱼精现原形。
中国人民志气大,天大困难踩脚下。敢上九天拆天桥,敢下清江擒海妖。
…………
廉忠和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正是近来追查的反革命诗词吗?清明节本城也有人响应天安门广场的悼念活动,举着的标语牌上尽是这种东西。只是好景不长,没两天统统都给抓了起来。廉忠和不敢再看下去了,飞快地转身出去,不料李卓然正端着面条过来,差点撞了个满怀。“搞定,你的在灶台上,自己端去……”
正要错身过去,李卓然又突然抓住了廉忠和。“你刚才进这个房间了?”
“没有……没有!怎么?里面有啥秘密?”
“你肯定进去了!王八蛋,你的神色不对,到底进去了没有?”
“你才混帐王八蛋,许你一天到晚的看,我在门口张两眼都不行?既然你冤枉我,那我索性进去看看,不能叫你白冤枉……”
“哎哎,帮帮忙,朋友,算我冤枉你好不好?没进去最好,你不知道,我姑姑的脾气,家里除了我,一般的男人,她都不愿意让他们进自己的房间,要是被她知道了,非得折腾半天不可……”
“怎么折腾?”
“擦啊抹的,好象人家把她的一切都搞脏了似的,恨不得把地上的砖头都揭起来重新铺过,咳,叫谁都看不下去……”
“这么圣洁?!”廉忠和实在有点不敢相信,看李卓然的样子又不象是在故弄玄虚。转念一想,认定他是在蒙自己。刚才那些纸上的笔迹不正是李卓然的,肯定是在吃饭之前正抄写着,打算饭后接着干,所以才没有小心收好。又是一个生死攸关的秘密,廉忠和简直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不仅为自己的死党捏了一把汗,同时心里也起了几分疑虑。莫非这是一个天生反动的家庭,怎么都是这种货色?
惶惶之际,李卓然已经押着廉忠和到厨房转了一个来回。就着客堂间中央的八仙桌,他们一边吃一边说。廉忠和正想从他嘴里捞些有关李石媚的货色,发现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头。“外面的传言可不象这么回事……”
“啥流言?”
“不是都在说你姑姑吗?”
“放屁,不许你这么说她……”
“你……你这不是鸵鸟政策吗?外面人家……”
“少说,你想跟我做朋友,你就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些……”
“假如……”
“没什么假如,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好好,依你不行?喂喂,你……有问题啊,问题啊……”廉忠和忽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摇头晃脑。李卓然给闹懵了,警觉地审视着自己的死党。“什么问题?”
“问题?……问题严重喽。”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要说?”
“你想逗谁啊?”
“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声明在先,你能保证?……好的,是你自己让我说的,出了纰漏可不要怪我啊。我问你?”
“你跟你姑姑不是嫡亲的不是?”
“明知故问……”
“你们年纪也相差不大是不是?”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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