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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语文里有篇课文,叫做《范进中举》,好象批判什么学而优则仕,因为有趣而令人记忆深刻。不管中与不中,李卓然都会发疯。廉忠和有这种预感,只是不敢确定。李卓然的心事太重,喜欢在肚子里做文章。脾气越来越乖戾,动辄火冒三丈,还说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岂不叫人更加害怕。

关键言行不一,间或表现出来的轻松令人怀疑。不象假装,也不象强装。简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恍惚,好象灵魂已经出窍。说什么今年考不取最好,明年可以和他们一起再考。廉忠和知道他们的真实含义,自己不过是让人捎带了一下。痴人说梦,假若他都落榜,肯定不是什么成绩问题,再考一百年也是白搭。政审一关,摊上那种叔叔实在差强人意。

他的心思,实际上都给查晓卉勾去。这个时候,廉忠和有点后悔。高考前夕牵线搭桥,完全是一种故意。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搭进了自己唯一的死党。损失个查晓卉,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谁也不怨,只怨自己摊上了那种父母。李卓然自甘沉沦,绝非自己的初衷。想不到这个家伙假戏真做,全然不听劝告。急出呼啦干什么?进了大学还怕没人舔你的脚趾?无锡回来,查晓卉象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莫非是她父母有所察觉?故意冷藏?魂牵梦萦,眼见得李卓然他老人家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再多劝解也无用,说得多了适得其反,不仅不是排忧解难,反倒推波助澜似的。本想让自己的好友,利用眼前的优势玩个扎花游戏,始乱终弃,好让查家的颜面扫地。牵猢狲的人反被猢狲牵了去,真是始所未料。

也许感动了上帝,总算没让自己在看守所里过年。甫一回家,母亲一叠声地感谢隔壁查家,春节前后,又害得父亲送过去几百块钱的东西。纸终究包不住火,外面的说法却是大相径庭。真想把所有的当事人都招来对质,只是连自己也觉得一厢情愿得可笑。差不多一年的甄别,足以证明父母的愚昧。兴许他们也听说一点,宁可信其无,不肯信其有,胆小怕事的从不敢往坏处想。群众的眼睛确实雪亮,自己的父母不过是让人好哄一些。自然要选择报复,以牙还牙。你能让人不知在什么地方崴脚,我也可以叫你摔个不明不白。怂恿李卓然弄查晓卉,不过是小试锋芒,老鼠拖木锨,大头总在后边。姐姐无端蒙辱,自己不知不觉给人当了一回冤大头。看守所一趟,终身一个污点。就算他这次中考能跟李卓然考得一样,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政审肯定过不了关,之所以参加只是不想让父母大人们不会过于失望。

不得不怕了李卓然,再也不敢与他捱得过近。只怕他有朝一日真成花痴,自己毕竟难逃干系。本来一得空就往李家跑,现在出门之前都得考虑考虑。倘若一如既往,李卓然绝对不会指谪始作俑者,只怕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谁也不敢保证。廉忠和自小就怕疯子,回想起去年在派出所里的情景,几次濒临精神崩溃,更是叫人心有余悸。实在无聊的时候,他甚至想起了看守所的日子,想到了塾师,想到了他们厮守熬夜的情景。今年春天他去探望过一次,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一条香烟。东西让看守接了进去,人却没有见到。只说是从来没有什么亲友,其他什么也没。廉忠和怅然而返,路上禁不住哭了一场。当长途汽车上的人都诧异地望着他时,不免有羞愧难当。塾师的做法,无疑是一种昭示。自己不够坚强,更缺少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暗暗发誓,只要不是人家主动寻来,再也不见什么塾师,全然忘记这个恩人的存在。

这几天,他脑子里始终想着阿三。怎么说,他也有跟人见一面的资格了。待业在家,无所事事,轮到自己这种人分配工作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不如到他那里碰碰运气。很多待业在家的人,都能找到一个学工的机会,实际上做临时工,有一个基本生活费的收入。父母也在托人,可人家一听他的经历就摇头。可想而知,真正摊上分配该有多大的难度。好在有一点不用顾虑,再也不见人来动员上山下乡。

听说阿三每天都要到阿二的饭店报到,带着他的喽罗在那里聚餐。只是得想个接近人家的法子,千万别自讨没趣。若能攀上阿三这棵大树,只怕今后对付隔壁姓查的家伙也会省心不少。只不知自己这点本钱,能不能收进他那种人的眼梢。听说想跟阿三都得有他的手下人引荐,自己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试试运气如何。

现在这个小饭店,还真有点象一个茶馆。老家镇上曾经有一个小茶馆,三开间门面小二楼,不进深,后门是一个直通河沿的石码头,小码头两边搭着披,里面堆满了柴禾。中堂里,当门矗立一只老虎灶。锅子奇大无比,犹嫌未足,上面还接了一个更是吓人的大木桶。即使是爷爷那种大人的身量,掉进去也会没顶。整天滚毒滚煎,热气腾腾。围着老虎灶是一圈木头的透空楼梯,咯吱咯吱响个不歇,仿佛是柴爿里面胡乱挑出一些搭成,从不考虑结实不结实。每次楼都很害怕,尽量远离老虎灶的一面,群魔乱舞,飘忽不停,只怕叫那热气熏迷了眼,一不小心就掉进大木桶里。上楼的时候总要紧攥爷爷的手,让他知觉自己心里的害怕。多么希望爷爷哪天烦了,一甩手再也不想上楼。

老客都喜欢到楼上,不少人都有固定的座位。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看见临窗的位子就喜欢抢,爷爷总是一把拽过,挑一个最背人的地方坐下。其实他也有点知道,只是记不住。全盘心思都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一旦坐定,爷爷便会打发他出去买黄桥烧饼,这是他陪爷爷喝茶的报酬。只要黄桥烧饼,心目中的珍馐佳肴。烙得两面发黄一片焦脆,上面撒满了芝麻。

爷爷不是见天都去,老虎灶在镇上才有,家里到镇上足有二三十里路,只是到镇上买东西才拐一下。田里忙活,会一两个月不去。他盼着爷爷上街泡茶馆,只是上楼的时候未免有点心惊肉跳。好事多磨,不担惊受怕一回就没有口福。阿二每次都吃得非常虔诚。先吃芝麻,一粒粒数着吃。象抓虱子,一根拇指,一根中指,拈住一粒,往嘴里放一粒。一只手掬成一个碗托在下面,只怕撒了那些弥足珍贵的小东西。偶尔掉一粒地上,非得找出来方才罢手。芝麻撒得实在太不经意,有的多有的少。多的象蚂蚁争食一样,挤成一个团一个团,少的则象冬夜的星空,疏疏朗朗实在找不到几颗。让阿二自己去挑,总挑花团锦簇的那种,经看耐吃。有时候吃到回家的时候,光芝麻都来不及拈完。那只是他心里的一个愿望,从不争多嫌少。倒是爷爷后来有所发现,总会给他挑一个芝麻最多的。那是孩提时代的节日,只比阴历大年少了一点热闹。爷爷每次只给他买一个烧饼,条件是必须老老实实待在手脚跟头,等到那壶茶喝得如白水一样,不用到处找他就能一起回家。

为了那些芝麻,他也不得不要听些大人的说话。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茶馆里面的话题也特别丰富。爷爷很少说话,仿佛只想打个盹歇一憩。时常两眼微阖,除了偶尔啜一口茶很少动弹。时间久了,他捉摸出了其中的奥妙。爷爷实际上根本没有睡着,他的耳朵比他睁着眼睛的时候还灵醒。有些话他也记得,回家之后爷爷总要要翻出来,老牛反刍似的咀嚼一番,再反哺自己的儿子。阿二的爸爸看上去有点木讷,在爷爷面前只会嗯嗯啊啊。两个人的脾气绝然相反,爷爷在家里总是唠叨个不停,父亲一天也说不满十句话。爷爷一天到晚恶嫌他,说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现在阿二懂得了个中的道理,爷爷之所以在外面沉默寡言,只因为自家的成分,有点成分的人在公开场合都得规规矩矩。人家十分话,自家最多只能三五分,人家吞吞吐吐的东西,自家只能小心避开。

茶馆里的唠磕,一般有两类声音。粗声大气,谈的多是节气农活一类,哪里发生了鸡瘟,谁家养了一头不错的配种猪。另外一类,有点神鬼道道,低声细气,偷偷摸摸。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说什么包产到户,当时爷爷听了很兴奋,按照红卫兵的说法,大概他感到复辟的时机即将来临。那天爷爷忍不住还问了人家几句,人家却是白了他几眼不肯罗嗦。以后再见那些人,都有点回避爷爷。爷爷不以为忤,相反那些日子跑茶馆的趟数更勤。包产到户在自家的村里倒是没有实现,就象天上飘过的云彩一忽儿不见。不过阿二非常高兴,那些日子黄桥烧饼可没少吃,爷爷也不象从前那样站到烧饼摊前抠抠索索不爽快,相反一到镇上先给他钱,让他自己买好以后再去茶馆。自己却是一溜小跑紧赶慢赶,仿佛去晚了没有位子。这会儿想起爷爷当年的样子,还真有点可怜他。黑甲鱼剖肚心不死,怪不得*一来他老人家就要首当其冲。

现在的饭店,也开始有了当年茶馆的气氛,一些熟客,吃好了并不忙走。有的时候,饭市还早就有人来,也不急着要吃的东西,问多了他还烦你。三五个往那儿一坐,先要一壶免费的茶水闲聊。有人嫌免费的茶叶末子不好喝,干脆从家里包来了好茶,碧螺春乌龙一类,只问店里要开水和杯壶。无意之中又多了一个话题,比攀各人的茶叶好坏。有的干脆杯子也自备,来来去去怀里揣一个。还有更甚,嫌大锅的水腥,油花太多,非要小壶煮水。正好阿二自己备着一个小铝壶,只好拿出来巴结。好歹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阿二总是有求必应。再说那些老客见天不来,阿二心里多少有点牵挂。不图省力痛快,但求一个人缘广结,阿二看到店里高朋满座就愉快,不经意间也为自己多留一些口碑。时间一长,阿二倒也长了不少喝茶的学问。知道什么茶该用多开的水,不同的茶有哪些不同的泡法。

把小饭店当茶馆,要说也是近来。阿二发现,现在的人越来越无顾忌。原先不敢说的话,越来越敢说。自从悼念周总理的天安门广场事件发生之后,敢于传播小道消息的人就多了许多。去年四人帮一倒台,更是乐此不疲。虽然都是阿二能够倒背如流的炒冷饭,一聚堆却永远是那么津津乐道。原来仅在三五好友之间,现在公开场合都敢信口开河。

饭店刚刚开张的那会儿,来的也基本上是现在这些人。熟人之间除了儿女家事一类的寒暄客套,涉及国家大事最多是昨天晚上新闻联播的内容,同样是无关紧要的敷衍。要说也怨不得,广播报纸千篇一律。不管省报城报,实际上有一份《人民日报》已经足够。电厂家舍,有个职工俱乐部。俱乐部里新添了一台电视机,可以收看北京的新闻。据说那都是读报纸,只不过配上了一些黑白的画面而已。据说有的时候看上去还不如看报纸上的照片自在,一晃而过容易叫人眼花。前几年,不少人吃过嘴巴的亏。不是生来都喜欢言不由衷,毕竟情势所迫。现在热闹了许多,尤其是阳历新年前后,清理四人帮的残渣余孽,经常有些大人物的名字会在报纸上消失。在这之前,总有人先于报纸发播小道消息。绝大多数,都会很快应验。仿佛是在鼓励人们,相信小道传播小道。有的人敢公开说他的消息来源,甚至把《美国之音》也挂在嘴边炫耀。收听敌台,前两年可是重罪。枪毙的倒没听说,坐牢却是绝对跑不了你。有些怕事的人家,甚至不敢买带短波的收音机。

好奇心本属人的天性,阿二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只是总有一点担心,历来都是收收放放的做法。老年人提醒的时候,经常用到反右的字眼。五七年阿二还只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农村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记忆。七五年的事情他算是见识过,*昙花一现自然记忆犹新。阿二为多嘴饶舌担心,自然也替自己担心。毕竟是在自己掌属的饭店里,今后难逃提供场所之类的罪名。自己不比别人,一出事情准会叫人家连根铲除。可他能管吃管喝,却无权管人说话。再说三岔路口的人从来不会把阿二当一回事,由不得他一本正经。这一点,阿二心知肚明。不用任何人提醒,他都知道该怎样夹着尾巴做人。

没有办法的办法,阿二尽量躲在厨房里不出来。只希望日后有人能为他说句公道话,阿二始终不缺自知之明。实际上,阿二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边在厨房里磨蹭,一边却伸长耳朵谛听。除了起油锅的时候,一般都能清晰地听到客人们的说话。口若悬河的人一般都是高门亮嗓,阿二年纪轻轻耳朵一点也不背。至于鼓风机的噪音,阿二特意做了一个隔音罩子。开始一个自制的柴爿箱子,里面敷上不值钱的石棉毯,做得多少大落一点,既消音又保证散热。后来觉得降噪效果还不理想,干脆就把它挪到了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用一个接长的铁皮筒,直接把风送进灶膛。为此两个老太还夸奖过,说是心细,主动为老年人着想,尤其福婆婆,因为高血压心脏病,最怕吵闹。

又想吃,又怕噎。阿二最清楚自己的心态,只是觉得那些小道跟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尤其是最近的议论,越来越具体化。从省市领导,一直到地方干部。仿佛是哪一级组织部门常驻这个饭店,知根知底的程度由不得你不信。尤其是那些大人物的隐私琐事,如数家珍,毫无秘密,叫人听来实在挢舌不下。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特别是这一个多月来,越来越多提及本地的父母官。不想听也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让人惶惶不得安宁。有鼻子有眼,仿佛一个个都亲自参加了专案调查。有些话听来,好象故意冲他。自己跟查韧毅的关系,三岔路口地区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之所以肆无忌惮,不正谕示着恩公的命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担惊害怕的同时,阿二不禁更加小心起来。好象任何一点过失,都会罪上加罪。

每天必到的是两摊,一摊阿三为首,簇拥在他周围的都是社会上那些不务正业的小青头。他们很少谈论国家大事,对那些小道消息也不热衷。真要问及他们,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三言两语,惯常的口气都是不屑一顾。仿佛他们自有要事在身,没有多少时间来关心鸡毛蒜皮。

另外几个吃劳保的老头老太,间或有一些混长病假的夹杂其中。纯粹是为了消闲解闷,聚在一起瞎聊。上至天文地理,下涉锅碗瓢盆,最多的国内外形势,尤其是小道消息。比如今天报纸上不见了哪个大人物,哪里又新出了一位。说话时,总是故意作出一副语焉不详的姿态。仿佛他们才是洞悉其中的高明人物,只言片语便能揭开那些云罩雾笼的政治谜团。核心的人物叫张满兴,也是一个电厂工人,因为工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病假,几乎一日三餐都吃这里。厂里原来安排他负责家舍的俱乐部,他嫌麻烦,只肯负责其中的电视机室,每天晚上开放三个小时。算他全勤,另外还有一点夜班费享受。不是电厂的人要想看一眼电视,必须巴结他。电视毕竟还是稀罕之物,因此他也算这个地区上多少有点权力的人物。据说老婆是嫌他整天混日子没出息,跟别人去了。偌大一个家都拴在自己的腰上,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跑到邮电局门口去等最新的报纸。先睹为快,然后跑到这里来跟老头老太们胡扯海咧。在一片咂咂称奇声中,他显得那么兴奋与满足。加上他从电视画面上揣摩出来的一点心得,再掺和一点小道消息,干瘦的脸上,经常摆出一副权威的神气。毛病就是听不进一点不同的意见,经常跟人抬杠。好在大家都稀罕他的消息来源,总是附和追捧的较多。

这个摊子形成得比较早,热闹的时间大都在早市与午市的空挡。到了中午,不在这里吃饭的人要回家做饭,在这里吃的人,不少人也有午睡的习惯,午市将落没落的时候,大家慢慢地散掉。阿二发现,早先裘校长也经常来这儿坐坐,样子就象当年的爷爷,一言不发,默然一边,时不时啜几口茶。许是早年受过阿二照拂的缘故,他说话最为客气。总说帮我炒一个菜,帮我下一碗面。仿佛不拿钱白吃饭,光怕给人家添麻烦。乍一听,还真有点不习惯。想到当年爷爷因为多问几句遭人白眼的情景,不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慨。最近有一段时间没见裘老头,说是恢复了工作。想是官复原职饭也不来吃饭了,心里多少有点失落。阿二总对老头怀着一点异样的情愫,觉得是人家作成了当年的救火英雄,若没那个悄然无声的报警,自己浑身本事也白搭,户口问题说不定到现在还悬着。

阿三的摊子相对固定一些,土鳖以及几个喽罗。原来阿三都是吃饱喝足了就走人,很少得空闲坐,相随的人也最多一两个。近几天,大大变样,仿佛成了他的一个招兵买马的山寨,而他则象一个自立啸聚的山大王。随他吃饭的人头,最少也是一张大圆台。有的时候人多坐不下,还得再添一两张大桌子。听口气,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干。自土鳖以下,个个都是那么意气风发。说话走路的那付样子,真比太湖里面的大闸蟹还要张狂几分。一张嘴,切口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智取威虎山》里面的栾平座山雕对暗号,远远听着就是一股逼人的匪气。一个赛似一个,不好好说人话,越是赘牙拗口,越能显出身价似的。新来乍到的人口齿不顺,还要遭到别人的笑话。后来看见他们经常交换东西,方才知道他们是在投机倒把。太阳眼镜电子表,听说都是走私过来的东西,在农贸市场经常可以见到,全摆在地摊上。虽说现在不少人在偷偷地搞,可阿二他总觉得阿三这种人压根儿就不能碰。风险明摆在那里,将来肯定罪加一等。阿三不比一般普通的人,人家正张着一张大网,你却象一只瞎眼麻雀,一个劲儿往里赶不说,还叽叽喳喳大声聒噪,生怕人家逮不住你?

不由得为阿三捏了一把汗,想来这个家伙利令智昏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前科加现行,随便哪一条都足够让他再喝几年碱水稀饭。烟洞伤好,半年有余,不打不成交,阿二多少生出几分感情。只怕日后受到牵累,一见那些稀奇古怪的货色,便避邪似的赶紧走开,只求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早先,阿二得空的时候还会陪他聊上两句。尽管都是不关痛痒的话,毕竟不该冷屁股去对人家的热面孔。偶尔生病叫个外卖,阿二一般都会亲自给人家送去。能看得过去就看,实在看不过去则躲。无论何时,阿二都不会违反自己的原则。哪怕对查家,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句。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可以倚老卖老,就熟吃熟,唯独阿二不敢。况且阿三也算社会上吃得开的头面人物,哪里用得着自己多嘴多舌。且不说人家的年纪要比自己大好几岁,上过梁山,见过宋大哥,哪一个场面人家没有见过?

这些天,阿三几乎天天来饭店。在最里面的一桌是老位子,习惯面南一坐。阿二立刻就把专门沏好的茶端过去,还在就近的地方备上一只热水瓶。茶叶是土鳖特地准备,据说是杭州过来的正宗龙井。每次阿三到来,都是午市快要结束时。阿二专门关照过李石媚,让她注意留着那张桌子。一次不留心让个过路客人占了,阿三来了怫然不悦。阿二慌忙两头赔不是,幸好那个客人也有眼色,一看情势,自觉换了一张桌子。打那以后,再有人想用,便推托已经订出,千方百计留着。哪怕那天阿三没能来,宁可让它空着。后来到饭店找阿三的人多了,反倒不用阿二再为他们操心。有些喽罗来得比阿三要早,在此恭候老大。只要一说找阿三,阿二便让他先在那张桌子上坐,等到老大一来,他们自有他们的礼数。至于再开别的台面,阿三倒不怎么挑剔。阿二还是小心陪着小心,尽量给他们安排在一起。

今天有一个人,引起了阿二的注意。人,认得。廉家老三,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吃过几天官司。但见他说了几句,李石媚便让他坐上了阿三的桌子。这会儿他们都没来,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想干什么?”阿二看到李石媚进来搓揩布,悄声问道。李石媚一笑,不无揶揄地说。“你不认识?廉家老三,我侄子的同学,说是要找阿三……”

“他找阿三干什么?”阿二后悔自己多此一举,李石媚却不以为然。“谁知道他们,也许是整天在家闷得慌……”

阿二不言声了,心里暗叹一声。他隐隐觉得,那些整天荡在社会上的人找阿三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吃过官司的人,更是与他们臭味相投。看来廉家老三一点也没汲取教训,开始不甘寂寞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把人都想得太坏了,也许是一个偶然,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

中午过十二点,阿三来了,今天只带着土鳖,团头团脑的一个矮胖子。土鳖一看有人占着位置,当即恼了。廉忠和不知道他们的规矩,只会一味地笑脸相迎。这在土鳖看来,更是不堪忍受,只当是一种故意的挑衅,挥臂欲打。幸好阿二一直关注着这里,连忙过来拉住。

“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他说是来找阿三老兄的,才让他在这儿等着。廉老三,有什么事快说,别光傻笑,说呀……”

廉忠和有点慌神,吱唔着半天接不上腔来。土鳖将信将疑,拨拉了他一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没事……”憋了老半天,廉忠和终于憋出这三个字来。一路上准备的话,早就忘到爪哇国了。土鳖更是恼羞成怒,只当人家是故意。“你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成心来消遣老子……”

阿三正待说话,李石媚赶紧跑了过来。“这是我侄子的同学,他说要找你,不会跟你们作对,别吓着人家……”

李石媚望着阿三,分明是求情。只见阿三释然一笑,兀自坐了下去。“别没事找事,放了人家孩子,我认识他,不就是吃冤枉官司的那个小子吗?”

“对,阿三大哥,正是我,我就是想找你帮我报仇……”急不择言,把心里的秘密都漏了出来,廉忠和更是慌张,连忙纠正。“我……不……我想……我……”

“胡说什么?小孩子……”阿二也替他着急,往后扯了一把。李石媚笑了,只是有点苦涩。“傻瓜,这话也能在大庭广众说吗?回家去吧,你这样子,人家不找你事,已经便宜你了……”

“我不怕,我已经坐过牢了……”廉忠和忽然镇定下来,竭力挣开了阿二他们的庇护。阿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饶有兴趣地把廉忠和招到跟前。“不错,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只是你得告诉我,在里面你是不是天天哭鼻子?”

“没有,就一回,他们不让我喝水,我骂着骂着就憋不住了……”

“好,比我的想象要勇敢得多了。只是你那仇我没法替你报,你明白吗?”

“我……我不想报仇。我……只想……跟你……”

“跟我?!跟我又能干什么呢?”

“……”廉忠和哑口无言,在场的人都乐了,他更窘,仿佛要哭的样子。阿三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石媚一眼,和声说道。“麻烦你送他回去,别跟他大人说。逗人蛮逗人,只是少点清头……”

“快走吧!今天就饶了你,别耽误老子吃饭……”土鳖没好气地扒拉了一下廉忠和的头,顾自坐下。但听哼地一声,丑八怪飞快地跑了出去。

斧头阿三一家都是电厂的职工,单位照顾他父亲给分了两个房间。可两老看不惯他的胡作非为,主动搬出去随出嫁的女儿过日子。阿三没有结婚,便一个人住了两个房间。从不自家起伙,不远出的时候,就到阿二他们的店里要二个小菜,一般是一荤一素,来一点酒,夏天是一扎生啤,冬天便烫一海碗黄酒。末了,一碗红汤辣油拌馄饨,或者一碗也合点红汤辣油的三鲜盖浇拌面。吃饭的时候他从不自己掏钱,总有一个喽罗跟在一起付帐,他的喽罗很多,变换着面孔来送钱结帐。但他从不赊帐,也不许喽罗们在这店里故意找茬,就算哪天给他做得不好吃,也不允许手下就此闹事,甚至多说两句他都烦,不知趣的非叫他当场滚蛋。喽罗们也在推想着其中的原因,阿二的那点故事总不象主要的理由。按照他们大多数人的猜测,老大八成是看上了这里的漂亮服务员了。人见人爱的尤物,况且还是一块臭肉。只要老大喜欢,喽罗们肯定会不遗余力。结婚也罢,玩玩也罢,只要能对上龙头大哥的心思就行。

土鳖是去年靠上来的一个老青头,急于建功立业。这一年时间,老大的饮食起居都是他一个人包圆,正探头探脑瞅着机会。比比斧头阿三手下的其他弟兄,土鳖总觉得自己很有特长,打打杀杀,应该让小字辈的人玩,关键是自己的脑子比他们好使。再说他也有统领挂帅的经验,自然不甘久居人下。土鳖也把老大定点的缘故归结到了李石媚身上,想以此做个突破口。他确实比别人心细,甚至把那个返城雌老插的家庭情况也打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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