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外甥女吧?不是家在外地吗?”年长的终于认出了石媚,前几天李石媚闯直达局长办公室的时候,他刚好在那儿,听声辨色,终于回忆起来。一听这话,石媚立刻兴奋起来。“对对,麻烦你给他,就说他的外甥女,小石媚家出事了,想马上见到他……”
“这么晚了……”年长的不禁犹豫,抬腕看了看手表。
“大哥同志,我妈的时间不多了,耽误不起,求你帮帮忙吧……”
“试试看吧,这样,我把电话拨通,你自己跟他说……”
电话一拨就通,李石媚接话筒时就生了个心眼,先摁住了话筒,等到听清了对方的声音,才开始说话。“……舅舅,我是李石媚啊,我妈快不行了,急着见您。明天?不行啊,舅舅,我怕我妈熬不到早晨了呀,您还是快来吧。要不然,我还是会打电话来的。我知道舅妈对我妈有看法,我想不要惊动她了。实在是没办法,毕竟最后一面。……好好,您答应了,我替我妈谢谢您,我在哪?我现在就在您的单位里,大门口,门卫室。……好好,我不走,我绝对不会走,就在您办公室等你,好的,我跟值班的叔叔说,你放心,他就在我的身边,幸亏他还认得我,不然还真找不到您呢。就在您的办公室等您,好的,谢谢。回头见……”
不用转达,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电话一放,那年长的警察就带了她进去。临出门,李石媚还不忘跟门卫老头告别。“谢谢您,大爷,我会跟我舅舅说,多亏你帮我叫人……”
静谧的夜里,声音传得老远。虽然风也不小,但李石媚尖利的声音远远盖过了风声。阿三他们躲在马路对面的门洞里,听得一清二楚。土鳖几回忍不住想笑,因为他知道李石媚的底细。哪来的母亲,真有的话,该是死过好几回了。阿三的脑子远没有土鳖那么简单,心里惊叹不止,诧异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怎么会找到这样一位靠山,幸亏刚才没把她怎样。再一盘算,觉得这个女人值得一交。派出所老崔他们已经问题不大,分局级别也算有了几个酒肉朋友,假如能够攀上一位局长大人,在本市,他阿三恐怕就没有什么玩不转了。
“走吧,人家进门了。做灯泡吧,离得太远,闻腥气吧,风也太大了一点。再猫下去,查夜的该把咱们当成拔门的了……”
土鳖轻轻捅了他一下,顺手掸去他衣服上蹭着的一点墙灰。阿三摇了摇头,掏出一根烟递给土鳖。土鳖接住,见阿三正用汽油打火机点烟,好几次不着,即使着了,也给凌厉的夜风很快扑灭。禁不住噗嚯一笑,一把抢过远远扔了。
“老舔门槛。就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吧?”阿三诧异,只见土鳖从兜里掏出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轻轻一摁,便着了。
“看你啥玩意儿,鬼火似的……”火苗非常之小,只是风吹不灭。听声音呼呼直响,从来没有见过。阿三心里有点惊奇,嘴上还是不依不饶。
“大哥,你再不动动,真要落伍了。这是国外最新式的,刚刚运到的水货。电子点火,外加强力防风。两个小弟兄拿来孝敬,我拿了两个,这个给你……”
阿三试了几下,果真灵光,对着风也不灭,而且外形特别漂亮。用力嗅嗅,也不见呛人的汽油味。“这个不烧汽油,里面是啥玩意儿?”
“气体,标准水货。他们还带了两瓶,回头我都给你送去……”
“不错……”把两个一比,挑了一个比较趁手的留下。
“大哥,那叫我老说吧,你心里可能也烦,只是……,咳,再这样糊里糊涂混几天,我可要成名副其实的土鳖喽,你呢,人家又该当僵尸他们一样把你给供起来……”
阿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轻易接茬。微微有一点不快,底下人孝敬,居然先上供给他。看来已经不是一般的苗头,该是到动脑筋的时候了。想虽这么想,可嘴上还是不愿随着他走。“好一张通吃的地牌,真是真人不露相。不仅盘子亮,心思也亮……”
“你还在想她?怎么样?大哥,真的动心了?”
“动心,还能不动心?看见这种千载难逢的亮果再不动心,我也枉为一张真正的大天牌了……”
等了一会不见人出来,他们只好打道回府。刚才李石媚玩的一幕,对阿三来说真算是叹为观止。想来一直小看了女人,只把当作戒胃气痛的简单玩物。若得这样一个女人相助,不啻是如虎添翼。只是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要想把李石媚搞到手,恐怕得好好费一番心思。想到查韧毅跟她的关系,心里竟然真的有点酸溜溜了。
土鳖猜不到他的心思,一味照着自己的心思行事。人家的帮派都在转向,跟沿海地区接头的走私活动大有钱赚。自己这边也悄然做了几趟,只是苦于本钱收效甚微。沿海的那边也有点不耐烦了,认为他们是小儿科不值得一交。投其所好,只不过是土鳖的一个策略,让老大首肯,才是真正的目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做这个工作。不料他再说一遍的时候,阿三居然有点烦了。土鳖想组织一次绑票,对象已经物色好了,但等阿三点头,立刻付诸行动。
阿三自有阿三的考虑,眼看春节就要临近,虽然也是走私生意的大好时机,只怕严打也会恰逢其时。“别老在是非子上出彩,好象我们养过不少寿头子,叫不知道的人听了,咱们活象一对刚刚开眼的小混子……”
“我只是跟你说,一般兄弟面前,你放心,我根本不玩口条子。不过是想寻几个老娘舅,最近,我看出一点风头,红色娘舅,也就是那些当今抄印把子的点字头,不要太多,别看他们平常辰光一本三正经,给点干货他吃吃,保证绝倒。再说北门的弟兄现在出手,缆足得很,可比咱们玩得稀溜,咱们立的窑子,请他们都不肯来捧场,别说自觉自愿来赶场子。只要肯坐下来,都是大团结起板,一笼分只当是个毛毛雨。上趟勉强竭拼一场,弟兄们的袋底都快挖穿了。咱们实在水浅,人家一量就要笑话。大哥,你不是不晓得这件事,对方两只小青头,还霉了瘪三和臭虫两句,差点出彩。老靠纺棉花,总归是要吃夹当,老派,只要一板面孔,也要寻你,瘟牲,一旦做急了,也会竭拼你。落马的也有不少,遭事的同样不少。进进学堂不算什么,但是真正送去读书,岂不要大大了耽误弟兄们的青春年华。再说擒把眼下实在困难,跑混子的,跑滚子的,开天窗的,剪灯花的,吃露水的,不是一个没有,只是弟兄们多了,实在不够匹把。依我看,大哥,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我们最大的丁子,便是恳子了……”
土鳖说的不无道理,自是阿三的一份心事。原来出道挑头,凭的是一份江湖义气,不怕死,上过梁山就行。有了义勇两气,就不怕没人附骥。现在道上有人靠做生意发财,弟兄们的心思难免活泛起来。眼前主要收入,就是土鳖所说的窑子,全称为呼芦窑子,即设场聚赌。弟兄们中不乏可以称作赌博专家的郎中先生,还有一天到晚在赌台摸打滚爬的人物,也叫赌象,再放出几个媒子,连托带发拖,也就是哄那些瘟牲上当,关键的时候再给郎中豁点翎子。只要捉牢一两只烧包手痒的瘟牲,就够弟兄们开销一阵。再找点小偷惯盗,敲诈敲诈,也算是笔收入。毕竟是前吃后亏空的日子,禁不住一点风浪,真要遇上个什么大事,只能叫大家出血。那回给土鳖拉场子,弟兄们为了排场,不得不跑了两趟滚子,结果那天公共汽车上猫了一支反扒队,当场栽了两个弟兄,差点送去坐牢。
说到下海,阿三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毕竟是一个新生事物,只是有点苗头而已,别看土鳖说得天花乱坠,不过是练嘴上功夫。说到土鳖,阿三自有几分防备心理。原来也带几个弟兄,不知什么原因散伙。早先的地盘是西门与南门搭界的城郊结合部,阿三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去年年底来拜门,说是人少了混不出名堂,想在他这里搭伙,阿三便给他拉了一个场子。当初,阿三感到很有面子,毕竟是一个有点身价的老青头前来投奔,说明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非同一般。那次场面不小,南北四城门的老大都请到,一方面是为了张扬,另一方面也算安民告示。席上,便称土鳖为自己的军师,言下之意,土鳖是西门头上仅次于自己的二号人物。看得出有些相随已久的兄弟不服,一言九鼎却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心想我立一个人容易,废一个人同样容易。相处久了,便觉得土鳖这个人心思太重。尤其是在计谋方面,他赢得了不少兄弟的尊重,大凡遇到棘手的事情,有人经常会绕过他而直接找土鳖商量。特别是刚刚挂注的年轻兄弟,他们对老大的事迹不过是风闻与听说。但他对自己,阿三眼前实在找不出土鳖的一点毛病。不管人前人后,总是那么恭恭敬敬。如今照顾自己的生活,土鳖屁颠颠地跑得跟灰孙子没啥两样。阿三在弟兄们中间不少眼线,稍微风吹草动,都能了如指掌。
说自己懂生意,不过是土鳖的吹捧而已。真要是开了口子,恐怕更多了土鳖们自由发挥的天地。原来土鳖就有一个主意,阿三一口否定。依照土鳖的意思,弟兄们多了,该有个明确的组织与分工。阿三担心真按土鳖的意思办了,恐怕好日子也要到头。团伙,反革命小集团,阿三也是随着*一起过来的人,听也听多了,看也看懂了。一旦有个什么形式上的名目,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不会吃素。拼死吃河豚,只图痛快不顾性命,阿三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真正看得起他,自然有人会来追随,实在看不起他,再怎么起劲都是做景而已。一旦跟随了他,自有一番无微不至的照拂,一旦离开了他,只要不伤及他和弟兄们的利益,权当是宴席散了各自回家,自己奔自己的前程。再要有事相求,便当个过路朋友,能帮则帮,不能帮就直截了当抱歉一声,自然没了兄弟之间的那份热切关注,却也不会叫人太过失望。
土鳖现在的点子,阿三却不能做到毫不动心。因为苗头已经出现,再也不能自欺欺人。阿三自诩是一个十分豁达的人,在江湖上掌舵,开通明理,是一条十分重要的领袖素质。阿三他没有读过多少书,文化当然高不到哪里。但他也不全是一个粗陋无识的蛮汉匹夫,小时候结识了一个摆书摊的五保户,受他不少影响,喜欢收藏连环画。看连环画不用动死脑筋,不懂的地方一看画面就能蒙个三三七。小的时候把零花钱和压岁钱统统供了老头,有了工作之后,便不再那么傻傻乎乎,见好的就自己跑书店买下。而老头手头拮据,很少翻新,他便买了新书,去跟老头换那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版本。老头只要有人租看就行,纯粹是谋生手段,互通有无,也叫阿三的收藏渐渐丰富起来。其中最喜欢的一套是《水浒》,十二本头,百看不厌,有些画面几乎能够默画,只是他的手太不灵巧,但是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摆布,他倒能说得一清二楚。里面的有个名叫白衣秀士王伦的角色,常常被当作镜子,心胸狭隘,嫉贤妒能,鼠目寸光,终究为人所弃。接纳和容忍土鳖这件事本身,就是想展示他的为人。
土鳖只说北门的铲刀头,其实阿三晓得的更多。南北四城门都有,凡是天一池里不再天天见面,只要不是读书上学,恐怕都是有了花头。天一池是本城中最大的公共浴室,南北四城门的出道兄弟闹海外加聚会的必到之地,道上的朋友见天跑一趟,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方面给大家报个平安,说明自己健在而且没有落马遭事;另一方面遇到什么撬轧的事情,挪挪位子就能摆平。借个赤身裸体,算是坦诚相见,实在不行的话,再约斗霸的时间和地点。只要懂点规矩的老大,绝不会在那里当堂找皮绊。想报赤壁,啥地方都行,唯有天一池这地方不行,否则便算与所有的老大作对。叫梁子可以,叫粉子也行,只能文戏,不准武行。冤家路窄,当面撞上丁子,对上两眼已经极限,哪怕一点开花都是对这片黑道圣地的亵du。门外的牛子,遇个棘手麻烦事情,也可以直接到天一池求救,到底能不能帮忙,另当别论,至少不会对你不客气,真有几分冤枉在里面,牛子只要在天一池里说出一个道理,对家自会收敛一些,尤其是那些自持身份的老大。毕竟砸个牌子容易,闯个万儿艰难。
阿三在道上成得名后,天一池已经形成气候。这个浴室历史悠久,日本人的时候就有。解放前就是三教九流的庙堂,从前的各种人物,只要没有外逃的,熬过了三反五反的,*中保住性命的,现在还想出来走动走动的,差不多都能见到。里面的跑堂不少都是从旧社会过来,自是见识不少。事实上,天一池的规矩多是他们维持起来,年轻的老大,对老规矩知之甚少,甚至当年名噪一时的前辈,躺在他们身边,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常常闹出些班门弄斧的笑话。饱经苍霜的老辈人物,也不爱答理那些没有见过虎狼的初生牛犊。就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跑堂,现在被称作服务员的人,他们通过一些闲聊,也算一种寓教于乐。尤其是那些江湖上的切口黑话,几个老一点的跑堂,简直就象一本本两脚活字典,天天任人翻阅,虽然不少记录已经走样。前辈得到了应有的尊敬,不少东西又象模象样死灰复燃。要算时间,正是*中期。大凡出道的人物,天一池的跑堂每天都会给你主动留座。除非你三天不见,也不打一个招呼,或者干脆有了你明确的噩讯。阿三自己承认,自从天一池给他留座之后,他才算真正进了这个门槛,就象工作了的人必须经过进修才能提高一样。
道上的弟兄公认他是全城最不怕死的人,阿三心里实在有点惭愧。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表现确实有过,他躲在在被窝里发抖的场面却没人能够见识。他总想,这刀头舔血的日脚,啥时候是个结局,烦极的时候真希望别人一刀结果了自己,他最怕的是严重残废,行尸走肉一般欲死不能。当年跟他打天下的一个小弟兄,四肢肌腱全部给人挑断,现在行动全靠轮椅,活脱活象一只硕大的人面甲壳虫。虽然阿三时时周济一点他的生活,但再也不肯多见上一面。理由是见多了,他必定会为之而去杀人。旁人同情之余更多一份尊敬,认定是阿三性真义烈的表现。
每天泡一泡天一池,这是阿三必修的功课。在那里他看到了希望,芜杂的心绪也得到了一些梳理。在他看来,天一池能够提供,不仅仅是浴水、扦脚、搓背、捶腿。搅动的浴水里,飘绕的蒸汽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流动,随便那一本书上找不到,随便哪一个人也讲不清,却能够成为自己的行动指南,解决自己心中的困惑。阿三真心爱上了天一池,也成了天一池秩序的最大拥戴者和最坚决的身体力行者。在那里,用的最多的字眼是规矩,阿三自然十分欣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盗亦有道,一个僵尸般的江湖人物点拨过,听着老人讲那个成语的出典,阿三只有一个感觉,自愧弗如,再问,人家都没念过一天书。那天一出混堂大门,阿三就直奔对面的新华书店,买了一大摞连环画,全部是关于成语的故事,以前,他可是连翻都懒得翻它们。
此后,阿三再也没有动过拳头。非要武力解决的事情,他也不再轻易到场。反正他的名头足够响亮,手下的弟兄拉大旗作虎皮屡屡得手。更加热衷于叫梁子,叫粉子,俨然一个不偏不倚的公正人。也确实消弭了几场一触即发的流血争斗。通过他的纵横连合,南北四城门的弟兄好象也融洽了许多。地盘之争不是没有,但是通过在天一池的吃讲茶,由他阿三出面携手两家,基本能够得到比较公正的处理。不服气的也有,可他不是一般的中间人,自有一班弟兄,惹恼了,两打一,没有绝对实力的人谁敢轻易鲁莽。
到去年年底的光景,是阿三最为鼎盛的时间。按照实力排,阿三不算本城的顶级人物。还有两位,是*中的文攻武卫出身,据说手里藏着真家伙,公安机关都备着案呢。可不知为什么,他们从来不与阿三他们争强斗狠,平平常常,仿佛化外之人。在这种意义上,阿三就成了本城的老大。什么不好摆平的事情尽可找他,朋友们不无戏谑地管他叫市委地下书记。拜门的也是一茬接一茬,络绎不绝。收容土鳖的场子,便是其中的高潮。
只是开春至今,阿三感觉有点不妙。天一池里,道上的弟兄越来越少,拜门的人也少了,找他帮忙的人也少了。一打听,差不多都在搞投机倒把。什么电子手表太阳眼镜,一直到仿真奶罩尼龙裤衩。擒把的字眼也换了意思,居然跟出穴一个味道,说是跑单帮,外出做生意。坐底子,坐轮子,谁跟谁都不打招呼,被人放了花,也不象从前忙于调将,只认恳子为熟麦子,一旦青牛骑不成,就知道乱甩救命圈。一句话说到底,认恳子比认弟兄们要紧多了。
说实在的,阿三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尤其是北门的那位瓢把子铲刀头,也算南北四城门四个老大之一,论辈分,出道比自己还早。居然自甘下流,让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天天坐在门口招惹出货,自己则带着几个刚进门槛的弟兄把上海当父母家里跑,一来一去,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就象坐市内公交一般,说走就走,说回就回。北门的地盘,几乎散了,据说有几个刚刚返城的老插在跃跃欲试,企图自立门户。阿三本想去劝劝铲刀头,觉得他这样头啃裤裆根本不合算,吃喝花销自有弟兄们孝敬供给,哪有当老大的自食其力?毕竟他们从没红过脸,并且还有遇事抱腰的密约。但是传了几次信,就是不见回音。心想既然对方有意回避,也就不必自作多情。盼着有朝一日北门改朝换代,铲刀头会哭着嚷着求自己撑腰。
他们干得,阿三也不是不能干,弟兄们早有动心,不用土鳖说他也清楚。甚至有人密告土鳖,说他背着自己在外飘牌。到底有没有,阿三实在不想深究。就算土鳖立马离开自己,他也不会多说一个不字。来得容易,走得更应该客气,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的肚量,自己的手下,多了一个土鳖不多,少了一个土鳖也不少。扛大鼎的人物,最忌讳的就是让手下人心里起疙瘩。
还有一层更深的担心,天下本是依靠粗力蛮勇赢得,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个人在武力方面的优势将不覆存在。就象那些前辈级别的人物,虽然大家还是尊敬不少,不过其中的敷衍太多,明眼人谁都明白,只是大家不说穿罢了。江湖弟兄,要算也是破落户飘零子弟,混到今天这种地步,无非一个生计问题,江湖义气,初出茅庐时信一点,进了门槛,还是一个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之争。叶子厚薄,才是真正关键,土鳖的道理也是如此,不知是在故意装糊涂,还是实在无知,没有说到如此明白。假如多些匹把,大锅饭自然好吃一点。自己一旦老得再也抡不动斧头了,起发之后肯定也会有人来捧脚跟。关键是自己不能出面,绝不仅是个面子问题。既然进了门槛,被弟兄们如此推举,盛名之下,必然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土鳖老跟自己蘑菇,心里肯定早有自己的打算。可能光靠飘几张牌已经不能满足欲壑,毕竟正牌捏在别人手里,偷偷摸摸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动。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土鳖确实飘过,开花也不少。依照土鳖的经济来源,算他还有进贡,能供自己大半年的主要开销,本身就说明问题。尝到甜头,但不过瘾。之所以拼命鼓动自己的原因,无非是想借斧头阿三的势力大搞一番。放吧,但怕日子一长,土鳖的翅膀毛干了,径自飞走,还把一班弟兄们的心搅散了;不放吧,别家的弟兄,都在趟水快活,唯有自家的弟兄在岸上干耗,不用太多时间,难免离心离德。
最后的顾虑,还是冲着政府。毕竟在历次的政治运动中,已经把资本主义批得臭不可闻,总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如此擒把,毕竟犯着政治上的忌讳。虽然现在看上去没有什么红头文件,但运动一来谁也别想轻易脱身。在道上,自己足够算一个重量级人物,一旦要跟官家碰,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吃不住什么力道的沙陀爷。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这后果不能不有所顾虑。绝不能象土鳖他们,吃了上顿根本不管下顿。不然的话,还要自己掌舵干啥。
前思后想,阿三还是决定明天去天一池的时候,找找僵尸,听听他的主意。那个解放前在上海滩混过的老家伙,吃过的盐,绝对不会比自己吃过的米少。只是前几天不见他去,昨天让个弟兄跑了一趟腿,说是明天必到,否则烦他买个花圈。也算结交一场。关键是形势判断,到底算清水,还是混水。至于用不用土鳖,不必跟他商量。晚上已经约好两个老弟兄,必要的时候想请他们掠阵督军。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是一条全新路子,谁都没有趟过,容我好好想想。再说,这么多弟兄,我也不能不顾他们……”
想着说着,一付高深莫测的样子。他不想叫土鳖看出自己的犹豫,更不想顺着他的思路走。
“大哥,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说,就是不想甩了弟兄们。铲刀头的做法实在不上路,难怪他们那片现在乱得一塌糊涂。我是想咱们一旦摆开大锅饭,必定要统一调将,有血出血,没血出力,真要左派,说不定北门那些受凉的弟兄,也会前来挂注。到时候,大哥你就稳坐本市第一把交椅……”
“这是能说的?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弟兄两个有啥大的野心。带这么一点弟兄,我已经十分吃力。要做,也不过是想给弟兄们多寻些活路。我说土鳖,枉为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你还是不了解你的兄弟……”
“大哥,你也是新娘子怕上轿,自己先把自己吓坏了。咱们毕竟是刀尖子上讨生活的人,顾虑那么多也不会有什么用。希特勒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算好兵。依照你的为人,让全城的兄弟都来拜你,也不算过分吧?”
“好了,不说了。回家挺尸,明朝闹海,我约了僵尸,想跟他劈砸劈砸,他见的世面多,看他怎么说……”
“大哥,你莫非真的要做市委书记了,啥事,也搞起民主集中制来?”
阿三不由得乐了,笑骂。“你是恨不得我现在就点头,专找我的痒处胳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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