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得到了证实,人家也答应帮忙。踏进家门,快要天亮。李石媚累垮了,衣服没脱一件就趴倒到床上。毫无睡意,脑子里清爽得就象早晨刚刚起床。只是浑身说不出的酸痛,手脚不知如何放才好。对于今天的结果,喜忧参半。喜的是,达局长一口答应,说是这个案子多少有点印象,派出所报上来了,搁在他办公桌上还没来得及批复。忧的是,达局长好象有点恼火了,因为他把电话打到了他家里,差点引起麻烦。
“你嫂子别的不行,长相没个长相,要能耐没点能耐,就是能喝醋……”
李石媚慌忙解释,抓住他的双手连连告饶。也许深夜奔波过于疲乏,他居然没有当场要她。又叫她暗暗庆幸之中,有了几分惆怅。倒不是自己有什么渴望,只觉得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说啥也不过分。不见一点兴致,倒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一个解释,他生气了。只是人家自持身份,不会当场晓以颜色。回家的路上,李石媚不禁检讨自己。是不是正如阿三所说过于大惊小怪,心急火燎,缺了理智,处置起来失了分寸。完全可以明天一早到办公室去堵他,这样一来倒添了不应有的麻烦。为对方设身处地想象,只觉得真欠了人家不少。只有一种方式,在他方便的时候,定心找他一回,尽力补偿。下了决心,她才感到心安理得一些。
进门的时候,惊动了兄嫂,大哥披衣出来察看,看清是她,随便招呼一声,回房去了。等她攒了一点力气,到厨房洗脚洗脸的时候,发现他们夫妇两个还没有睡着,正在小声咕哝着什么。大哥的房间在最里面,紧挨着厨房。本来她就是轻手轻脚地过去,怕再吵醒了大家。显然他们没有料到她可以听壁脚,声音高低不见一点变化,你一句我一句,还是说得十分起劲。凝神谛听,依稀能够听清一点。
“……我不是想办法了吗?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下班的时候,我上裘校长家里跑了一趟,老头有个同学在高招办。只是老头刚刚被解放,满嘴原则。我死磨活缠,他才松了一点口,说是明天上人家家里去一趟,能问不能问,还两可……”
“是不是该拎点东西……”
“……八字还没一撇,太突兀了吧?老头别看他戴过帽子,人可正派着呢……”
“说你是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好人坏人,脸上写着?嘴上说不要,心里还能真不要?空口说白话,人家凭啥给你瞎起劲?”
“那我明天再去,好不好?”
“问我?你事情样样都问我?不算是你的儿子?老头不是喜欢抽烟吗?去买两盒走私烟,放在口袋里看不出来,就是到他办公室也无妨,瞅着没人……”
“上哪儿买走私烟?”
“枉为你也是一个男人,还算一个烟枪。到摊头上,悄悄地问,就知道了,哪能放在柜台上敢当敢面地卖……”
“那你明天一早就去买好……”
“看你看你,有啥用场?怪只怪我是一个没有心眼的急煞胚,捡到篮里就算是菜。怎么会找到你这样一个男人?还算有知识的人,真是千拣万拣,拣了一个猪头瞎眼……”
“不是,随便你怎么说。我要是买不着,岂不又要怪我了?”
“好了,好了,啥都给你办齐了,就等你大老爷出会吧?本来今天去人家家里之前就应该想到,现在办事不比过去,就算到劳保医院里去开个病假条,都要给保健医生弄一点好处。一包香烟,哪怕一包瓜子,哪有什么空手白捻捻的……”
“哎,要说*抓的最多就是政治思想工作,怎么会这样?继续革命,继续革命,越革命,人倒越来越自私了,社会风气也越来越坏了……”
“好了,咱们实在说不到一块,你的理,在报纸上,我的理,在社会上。我看小赤佬也急死了,不是找同学,就是跑学校,凭他的关系,能够打听得到什么?你不看他这两天饭都少吃了,面颊上的肉也凹下去了,心思重着呢。真是急死人的事情,我们厂子里,两个分数不如咱们小赤佬的,都拿到通知书,我担心,问又不敢问人家。一响头炮仗,后头要把人都憋死了。起先都是人家冲着咱们问长问短,现在去追着人家的屁股问,真是难为情死了……”
“他们是什么学校?”
“据说都是不咋的,叫什么第二志愿……”
“我们学校的一个年轻教师,也是第二志愿,上个星期就拿到通知书了……”
李石媚听着听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洗脚水都凉透了,也不知道。她真想冲进房去告诉他们,却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忽然,一声咳嗽吓了她一跳,又是接连几下,辨得侄子房里传来。听声音,也是没有睡着的腔调。心头一疼,禁不住呜咽起来。
“……谁在厨房?”大哥终于察觉,突然高声起问。李石媚慌忙抹掉眼泪,情急之下居然用上了洗脚布。
“……我,是我,我在用水,对不起,又吵醒你们了……”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慢慢回答。故意说是用水,恰到好处地告诉他不能再来光顾。若是见了她泪眼婆娑,深究起来真不知如何应对。也不管洗干净没洗干净,水一倒,布一撂,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凝神屏息审听一阵,苏亚娟的眉头越蹙越紧。当确定隔墙不再有耳的时候,她轻轻捅了一下丈夫。“你发现没有?你妹妹这几天有点……”
“啥?!”李石春一听妻子的口吻,就不快。近个阶段,她总喜欢把自己放到李氏兄妹的对立面。所以只要她一提李家的人,他心里随之就生出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卫护之心。
“哟,提不得你们家的人了。什么口气?你以为我不是在关心她?不错,就你是亲哥哥,我这嫂子,本来就是外头人吗……”
“你看你,多啥心?人家还没把话说完呢,你就劈头盖脑上来了……”
“到底是谁劈头盖脑了?到底是谁截了谁的话头?”
“好了,好了,算我多心好不好?姑奶奶,您说吧,慢慢说吧……”
“嘿,我的嘴上功夫哪能跟你比,教书先生的嘴巴,都说是孔老二的屁眼,里里外外都是文绉绉的……”
“好了,要不我在这儿给你跪下了,求你了,行吗?”说着,便在被窝里做起了动作。苏亚娟啪地打了他一下,把被窝重新掖了掖。“你想找死啊,这几天谁的心境都不好,吃不好睡不香,就怕再不生病是不是?”
“那你说吗,你说我妹妹怎么啦?”
“哼!你自己没长眼睛,耳朵也不长了?”
“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啥也没听说?”
“我吃饱了撑的,哄老婆玩?说吧,别买关子了……”
“我也是听一个厂里的小姊妹告诉我的,她是从咱们的邻居那里听说的,外面早就传开了,说是你三弟是她给弄出来的……”
“妹妹?!凭啥?”话虽这么强硬,心里却难免一个格顿。看来自己的猜测不错,后脊梁上情不自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知故问,莫非你真是一个傻瓜?你们这些臭男人,真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说时,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要紧处。冷不防的一下,疼得他差点失声大叫。“你这个人?!知道不知道轻重?幸好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不然……”
“……不说你,别做贼心虚。你说,你的宝贝妹妹,人家说得有头有脸,一点不象是无中生有吧?那天你三弟借了几分酒劲,吹得那个邪乎劲,我本来就心里纳闷。早知后来,何必当初,抓的那么利索,放得也能那么利索?”
“不会吧……”李石春还想替妹妹辩白一下,可自己的声音自己听来都觉得心虚。
“怎么啦?非要台基开在你面前,你才肯认帐?人家可是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一样都不含糊。你再好好回想一下,那天她到底出去了多长时间,你难道不清楚?第二天就着凉发烧,你难道也没看见?反正是我给熬的药,我自己自然记得……”
“你跟人这么说了?”
“对头,说了。统统说了,一字不漏。不打自招,我跟你一样傻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唉……,妹妹也真是的……”李石春长叹一声,不无哀伤地呢喃。妻子不依了,把他搭上来的手一把甩开。“光怨你妹妹?我看天底下就是你们这些男人最没良心……”
“我谁也不怨,只怨自己没本事,也没后台……”
“你们男人就会嘴皮子功夫,要怨首先该怨你三弟,没有他惹事生非,你妹妹自己就这么喜欢作贱?我跟你说,你三弟就是这个家庭的丧门星。这句话,我现在就说在这里,你千万记牢,往后应验的日子多着呢。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妹妹非开肉墩头不可。除非她也烦了,谁也不管谁了……”
“不要这么说三弟,他受的罪也已经够多了。只怪当初都是我不好,培养什么兴趣。害得他自以为是,惹下了一连串的祸事……”李石春的声音有气无力,如同呻吟。
“依照你三弟的脾气,早晚要出事。你带他看一回昆剧又怎么啦?莫非全世界就你们两个人看过《李慧娘》?算了吧,你也不用一味地埋怨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说得一点不错,要说你妹妹也太死心眼了,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依我看,你三弟的脾气不改,就得让他多受点罪,也好煞煞他的傲气。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再说自己身上还比别人多一条尾巴,哪能再由着性子乱来,想怎么着就这么着?棒头上出孝子,筷头上出逆子,老话老话,一点不错。妹妹年纪还轻,毕竟还是要继续做人,怎么可以当回事情去做呢?一而再再而三,就算人家不说看得起看不起,自己如何面对众人?女人啥事最要紧,就是裤子带最要紧啊。我真是帮她着急,换成别人,再怎么要好,也是看不起的……”
“你说的道理,恐怕妹妹也懂。她为什么做得一点没介事的样子?就是怕咱们闲话太多。我知道她的脾气,想返城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你想想看,她哪一次找我们商量过?给我们的永远是一个结果,永远是一付没啥大不了的面孔。我也晓得她心里苦到什么程度,只是大家碍着面子不便说出来罢了。真是说也不是,劝也不是。唉……”
“对了,你上次说她对店里的阿二有些心思,我看,就将就一点,苏北人,终归在本地人面前要见人矮一头,再说是个孤儿,不是坏事,毕竟家里没有大人,可以直接说闲话的人也就没有了,过了门,也少点拌嘴弄舌的人头。要说小伙子,我看人品也不错,是个过日子的本分人,妹妹也只能指望这样的人。是不是我们上点心,寻个机会促促你妹妹?反正这家里要撑场面,只有咱们两个……”
“恐怕由不得我们两个作主,要是妹妹的心真的大了,说啥都是没用的,说不定还会起反面作用呢……”
“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能随她去了,到时间真的变成肉墩头,我看咱们家里的人都得蒙着被子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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