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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喜若狂,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转着舞着,忽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慢慢飘向空中。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来自蓝天白云之间,窗户豁然洞开,那股无形的力量引导着她慢慢往往窗外飘去,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意志控制。这下她不由惊慌起来,一边怪声尖叫,一边伸手乱抓,只是什么东西也抓不住。就在这时,有人跃起拽住了她的脚。低头一看,正是三哥,但见他死命地往下一拽,当即应声而落。一着地,反而坏事,两腿又是一点劲儿也没有,整个身子软得象一摊烂泥似的直垮下去。大悲大喜一瞬间,她怎么也没有反应过来。

“妹妹,妹妹,李石媚,李石媚……”

睁眼开处,正见李石明焦灼地望住自己。还是躺在床上,瘫痪在被窝里。想得可能迷痴了一点,生生做了一个白日梦。亦真亦幻,有些东西就连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没事,三哥。刚才我可能睡着了……”

“没事就好,想喝水吗?”听得出他口气里还有余悸,看来刚才自己的模样肯定特别吓人。她满脸歉色,欠了欠身想坐起来。李石明连忙过来帮忙,在她的背后垫上一个枕头。

“阿媚,我觉得你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一个事情,到底是啥毛病,总该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三哥,我从苏州回来之前,已经检查过了,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唉,妹妹,假如是顾忌经济问题,你大可放心,你三哥就是去沿街要饭,也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

“没哪么严重,三哥,真的医生说了,过一些时间就会好的……”

李石明长叹一声,默然而退。妹妹所言,何尝不是他的希望,只是眼看着遥遥无期。那天从苏州回来,妹妹也是这般安慰大家。好象毛病不是生在她的身上,反倒是在别人身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石明不由悲叹命运的弄人。一出牢门,迭遇不幸。不由得不加以警惕,发现首当其冲还是一个心态问题。在里面,因为自己的出色表现,多多少少已经赢得了管教人员的另眼,狱友们也比较尊敬自己。在外面,人们对他的认识,还得从他被捕的那天续起,减刑表现再好,他们永远不会去关心。就象发生在别的国家里的事情,最多也是当个稀罕事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尤其是那一天跟崔新生的正面冲突,纯粹感情用事。长此以往,十年苦修岂不完全白费了?查韧毅崔新生之流,自然不会欢迎自己回家。老毛病一犯再犯,自然给人提供了一个施展下马威的机会。人家本来就想打瞌睡,你偏偏拿个枕头凑上去。听妹妹说,查韧毅一直惦记着那顿团圆饭,不正好说明自己缺心少眼,一点起码的警惕性也没有。敌人的眼睛大睁,紧紧盯着你,自己却光顾着高兴,实在有点忘乎所以。

最大的不幸,还是侄子的遭遇。大哥,整天犹如一只没头苍蝇,东扑西扑。一天不知要跑多少地方,肚子上的赘肉几乎看不到了。侄子至今音信杳无,人家公安局不可能为一个离家出走的人瞎费什么劲。虽然大嫂那天冲自己发了火,可她也是急昏了头,话虽伤人,却也怪怨不得。一个女人,一生的希望,说破灭就破灭,自己能够体会个中滋味。妹妹竟然也在这个时候躺倒,看来姑侄之间的那分感情不能小瞧。虽说医生的诊断比较乐观,但只要她一天不爬起来,就让人一天不敢掉以轻心。

回来不过数十天,对家里的情况已经了然于心。若把现在的家庭结构比作一个人的身体,那么侄子正是这个人的脊梁骨。尽管不是嫡出,他却撑持着这个家庭的全部希望。比起他来,其他的成员,简直可说都是在围绕着他打发余生。一个人若是抽掉了脊梁骨,结果可想而知。唯一的希望,好象都维系在侄子一个人身上。或许有一天他回来了,安然无恙。那么这个家可能会慢慢恢复起来,至少人头不会象现在这样破碎。往后呢?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大学上不成了,莫非让理想破灭了的的侄子也加入到打发余生的队列中来?天下的路当然不尽上大学一条,自学成才也未尝不可。假如侄子也自暴自弃呢?或者就象自己的遭遇一样,那该死的档案随身附影一般,跟定了自己,不管如何努力,实际上早已盖棺论定。

既然知道责任重大,李卓然你就不能不小心自己。李石明一边痛惜,一边多少有点怪怨那个闯下大祸的异姓侄子。同时,也埋怨自己的兄嫂。你们早先都干什么去了?对孩子只有一味的溺爱了?查家好惹不好惹,外来的人不知道,可大哥你应该心知肚明。平素居然没有一点蛛丝马迹?身为教师,熟谙孩子心理的大哥你难道毫无察觉?还是有所发现,压根儿就没当一回事?

最新的传闻,查家那个惹事的丫头,又有了新欢,据说还是一个高官子弟。不说人家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也不说嫌隙在前,有没有哪种可能;更不说到底算不算一个圈套,毕竟舍了孩子去套狼,代价实在太大。门不当户不对,自己也应该自珍自爱。若说一时兴致,也算情有可原,可想到过它的代价吗?这不让人家一口统吃?倒是自己反把孩子舍了,猎人也就此失踪。

他也深深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家里早已承受不住,多说无疑是在催命。几天的深思熟虑,已经考虑好了自己的行动方案。不管孩子们的行为是否荒唐,其中必有查韧毅的黑手在作怪。*中一系列的较量,总是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唯一的好处,越来越了解他的这个对手。只要跟李石明挂点边的事情,查韧毅决不会轻描淡写。温良恭俭让,绝对不是人家的脾气性格。

倘若换成另外一个家庭,可能双方的家长会主动碰个面。一起坐下来,商量一下善后的事情。找查韧毅商量,绝对痴心妄想。换个位置,倒也不失为一点也不可能,社会上公认的受害一方在他那里,自然不会有什么转圜的可能。大哥还抱着幻想,说是应该主动上门。依照大哥的心思,就是解决不了,也应该打个招呼,毕竟孩子方面的弱势在人家。就算听几句丑话,也不必过于上心。大哥大概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道德君子,真不知道他的内心懦弱到了什么程度。倘若查韧毅没有一再痛下毒手,大哥的意见倒也未尝不可考虑。已经不宣而战,再行妇人之仁还有什么意义。除了多惹一点恶言恶语,讽刺嘲笑,人家根本不会领你什么情,根本不会买你的帐。但愿大哥没有背着他们,独自一个人去,再怎么老实本分,也不至于到自取其辱的程度吧?

总而言之:这该是他李石明与查韧毅的新一轮较量。虽然起因有点偶然,较量却是必然。早点晚点,任何一根导火索都将引发。侄子发疯的那天,他就想去找查韧毅。给他几句话,也算是个下战书。现在想来,自己未免有点迂腐。人家奇兵偷袭,自己却去大肆张扬。幸亏妹妹及时拦阻,不然后悔也来不及。兵不厌诈,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胜者为王败者寇,君子,小人,再也不会过分计较。四分钱一封的匿名信,不说一个月发三十封,至少也要三天一封,遍地开花。

从现在起就留心,凡是有关的闲言碎语统统给他捅上去。只是手头缺乏有根有据的事实,否则人家只会当谣言一样置之不理。唯一有点把握的事实,就是人家跟自家妹妹的关系,也是令人踌躇的地方。从内心讲,真不愿妹妹缠身其中。只恨掌握的情况实在太少,有头有脸的也就妹妹一桩。新的证据,就得花费一定时间。倒不是吝啬自己的时间,只是妹妹眼下的状况不容他随便脱身。虽说她一直不愿麻烦自己,可谁都清楚,一个人猛然瘫痪在床,要说有多不方便,就该有多不方便。哥哥一点也腾不出手,完全出于无奈。现在家里唯一能够照顾妹妹的就是自己,若再撒手,不知道妹妹会有多么伤心。如果不是家里的拖累,恨不得马上动手。春节就在眼前了,他巴不得查韧毅们连个年也过不安生。再一想逢年过节的,那些机关里的人自然也不会把心思再放到公务上。当下发动未免有点不合时宜,也算让他们多过一个安生年吧。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也是刻不容缓。生计,总不能老叫哥哥供养。十年铁窗一度,不可能有常人的那种积蓄。多少有一点,添置了那套新衣服已经所剩无几。那点剩余,原打算春节给侄子当压岁钱。现在好了,反倒省了两个。前天凑妹妹午睡的时候,已经跑了寄卖商店一趟,几十块钱买来的新衣服,只换回可怜巴巴的十几块钱。若非自己多拔了几根香烟,只怕还要挤眼。东拼西凑,应付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春节自然不会有什么了,现在谁都没有心思。可春节过后怎么办?总不能坐吃山空。

那天被派出所拘留,算是连带把回家报到的手续一块办了。只是问及安置的问题,派出所让他找原来单位。原来的小厂,领导早就换了几茬,跑到那里,根本没人认识他。若不是几个老职工作证,那些新领导简直连档案都不肯帮忙查。查了也是白搭,说是上面早有记载,十年前就已经除名,他的事单位根本管不着。实在没办法,只好找地区。可在街道办事处门口踅摸了两个来回,终究没能进去。没人阻拦,纯属自己不愿。查韧毅当道的地方,他实在想象不出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使硬着头皮进去,也想捱过春节。都传地区的认识可能有变动,他盼着这一天。但愿查韧毅一过春节就走,至少可以不到仇人手底下讨饭吃。

最后是自己的历史问题,本来想去原来的母校跑一跑。一出来,大哥就催。这阵子不提,是因为他自己都管不过来。获释前就听人传闻,以前的政治问题都有可能平反。大哥的意思,老呆在家里别人不会主动找上门。看眼下的情势,还是稍安毋躁。大家都要过年,现在找人家同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现在只有一个打算,好好伺候妹妹,也只有一个愿望,盼着可怜的妹妹早日康复。都传是妹妹免使自己重入樊笼,想起来真是羞愧难当。

去过寄售商店,酒是不敢碰,虽然一天只多一毛几分钱的开销,集腋成裘,一个月计算,也算一笔不少的开销。大哥没有心思再喝酒了,正好自己也有个台阶可下。知道家里都烦自己酒后失言,只是不肯明说罢了。百般无聊,一天的时间实在不好打发。妹妹让他拿两本外国消遣一下,实在提不起兴趣。自己的事情都穷于应付,哪有功夫陪外国人醉生梦死。大哥的书柜里书倒是不少,可除了教材,只有那些不花钱的政治学习材料。伟人著作也有几本,可现在再也找到当年在里面攻读的心境。那时读来,只想尽快把自己读出来,现在再读,又有什么用处?

有时候,他真想抓紧时间学点什么。尤其是侄子无望之后,几次闪过这样的念头。东方不亮西方亮,李家的人总该有所作为。再说心里也有许多疑问,苦于没有适当的知识。譬如自己的罪名,实际上有两个部分组成,现行反革命纵火犯。他已经知道,纵火是刑事罪,已成事实,甭想翻案。可前面的定语却大有讲究,必然跟以前的历史问题挂钩起来,就象多米诺骨牌,必须追究第一块的责任。想法确实是不错,可要把问题撇清,却非易事,有时候连自己都感到困惑。为此,他必须找到理论依据。哥哥说是一个法律问题,牢友说是一个政治问题,不管怎么说,他到新华书店就是找不到相关的资料。他多么想再次通过学习,自己先把问题搞清了。因为依靠那些官僚,他们才不会有多少耐心陪你。为了安慰自己,只好买了一本一九七五年颁布的《宪法》。因为那里面有一条,好象跟自己有点对路,“人民群众有运用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权利。”似乎能够证明自己的出发点不错。可毕竟酿成了纵火毁家的后果,想到这里不由叫人气馁。往大哥的书柜里一扔,再也不想翻它。

在监狱里,他学会了一种扑克牌游戏。接龙,打乱了顺序,然后按照一定的规则,重新把四种花色间夹着连接到一起,从一到十三,一共四条完整的数字龙。别人玩,纯粹是为了消闲。他玩之后,却发现能够当作一个算命工具。发牌之前,冥思片刻。只让自己希望预测的事情萦留脑际,不留任何杂念。然后以奇数为定,接三圈五圈不等,具体数字视事情本身的轻重与否而定,愈是重大,圈数愈多。就象卜算自己减刑的希望,当时就定了一个大数,接了九九八十一圈,总共花了两个星期不到,接通了五十七圈。

目前需要卜算的事情较多,不能定数太高。每件事,以三圈为定算数。欠身谛听一阵,见妹妹房里不再有异响,便搬了一个杌桌,当门坐定。一边洗着牌,一边把需要卜算的事情过滤一遍:第一,查家开始攀龙附凤,能否成功?假若自己投一封匿名信给人家对方,揭露查家丫头已是残花败柳,能否力挽狂澜?第二,查韧毅调动的传闻是否属实?是好事?还是坏事?第三,若把自家妹妹牵扯进去?对她的影响到底如何?倘若弊大于利,可否孤注一掷?第四,自己的平反到底有没有一线希望?若有难度?是否难到不须一试?第五,将来的生计如何?是否也会象那些早先获释的牢友一样,偷偷摸摸到农贸市场去靠掼地摊聊以维生?听说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找阿三帮这种忙,三岔路口附近的掼地摊朋友,都得由他来安排。

最后一条到底要不要算?有点踌躇。心想如果查韧毅真的完蛋,恐怕结果不言自明。但不免又有担心,只怕劳改释放犯永远只配另眼。生计毕竟是头等大事,不能不有所顾虑。旋即一想,闲着也是白闲,多算三圈,又有何妨?打定了主意,便开始更加认真地洗起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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