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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媚,你想过没有?是我要娶你,不是别人……”

“好了,不说了。算你死心眼,行不行?……阿二,假如有一天,我跟姓查的真的闹得不可开交,你会站在哪一边?”

阿二挠着头,又呵呵乐了。他知道,随便怎么回答都是白搭。李石媚心里,肯定自有答案。真要他做抉择,却是两难。这个问题,他不是一点也没想过。只是答案总是模棱两可,难以定板,空添烦恼。干脆,不再浪费脑力。现在提及,总得找个理想的应答。李石媚见他一副挠耳搔腮的怪模样,不禁抿嘴一乐。“我不要你回答了,我知道这是你最为难的地方。你过来,我来告诉你答案……”

只见她把手抬了一抬,意思是让阿二附耳过去说话。阿二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靠了上去。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只怕碰到了她。想着自己现在的姿势宛如一条抵足前扑的狗,脸也禁不住臊红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有多少为难,我不想勉强你。只是你得给我记住一句话,你心里始终有我就行了……”

说时,她两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悬挂。绵绵软软,一点劲道也没有。阿二还是第一次跟女人挨得这么近,羞臊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安分起来,通身上下都在发硬发胀。说完了之后,她并没有缩手回去。仿佛她就只有挂上去的那么一点力气,再也无法把它们摘下来。

阿二的心思,倒想退开一点,可身体不听使唤。相反,倒是怕那双手不慎滑跌下去,把全身的劲道都鼓在了肩膀上。就这样,僵持良久。阿二再也听不到她的说话,不由抬头偷窥一眼。正见李石媚双目微阖,一脸少有的宁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象是假寐。唯有呼吸,跟自己一样粗重起伏。急速喷射出来的口气里,夹杂着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阿二一下就想起来了,正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刚刚出浴,同样是散发着这种扑鼻的异香,经过自己的身边。

“画皮妖魅,必乱心性……”老丐谶言一般的声音,突然在阿二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陡然一惊,慌忙就要退身。却怎么也退不动,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手,已经在他的脖子后面悄悄地锁扣起来。阿二实在不敢大力挣扎,只怕自己一不小心伤害了人家。

“阿二,你想知道一个秘密吗?”

她忽然睁眼说话,紧挨在他眼睛的那双眸子里居然透着几分调皮的光彩。分明是一种挑逗,夹杂着阿二向来不敢正视的无限娇媚。阿二心慌意乱,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支撑全身的两只臂膀,怎么也控制不住它的颤抖。要说是平素,搬个一二百斤绝对不成问题。现在仅几分钟功夫,却象抽筋去骨似的难受。

李石媚这会儿平静了许多,吹气如兰。掠过他的唇际鼻翼,勾得他的血液一个劲儿往那儿奔涌。一阵前所未有的焦渴在拼命怂恿他,驱赶他。甚至有点怨恨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会替自己争气。

“阿二,你知道谁是我的初恋?”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困惑,阿二不由惊讶地望住她。

“……是你……”

又是一阵阖眼,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血红。并且越来越深,仿佛是刚刚被夏天的毒日蒸晒过。褐红里面,透出几分紫光。阿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难免起疑。假如不是眼前的情势,他实在找不出任何让人家看上自己的理由。再说他们在一起总共不足一年,在此以前,别说爱不爱的了,床恐怕就没跟人少上过。只怕她又是在故布疑阵,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投入她的彀围。

“还是靠十年前的事,那时候我才十六岁不到。不过我已经发育成熟,对男女的事情多少有点朦胧。记得我三哥被斗批的情景吗?那个时候我也非常起劲。现在想来多少有点可笑,只是那时候的脑子非常单纯。听说我的哥哥被一个外地来的大男孩管制着,心里总是好奇。同时我也对能够管制哥哥的人,心里暗暗地羡慕。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我也说不清其中的道理。你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我经常在放学之后,要跑到你那里来,名义上是看我的哥哥……”

阿二眼珠一转,倒是有了一点印象。只是当时他根本不曾在意,妹妹找哥哥实在太平淡了一点。再说他刚刚觅得一块落脚之地,全副珍惜卖力的心思。别说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了,就是一个风枝招展的天仙在身边转悠,也不敢多看一眼,更不用说想入非非了。

“……实际上,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总觉得你一定很了不起,那么多要管制的坏人,在你的手里都能乖乖听话,你身上一定有一种非凡的力量。后来我们家里失火,可惜我在学校里上课,没有亲眼目睹。大家说起你英勇救火的情景,全是钦服的口气,我心里更是对你有了别样的滋味。那一段时间,我做梦时常要梦见你。在我的眼睛里,你便是一个真实可及的少年英雄。象刘胡兰,更象小兵张嘎。还想长大以后要嫁就要嫁给你这样的人,做一对彻底革命的夫妻。哈哈,彻底革命,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想来真有意思,别人都说初恋是人的一生中最浪漫最富于理想的时光。可惜你这个傻瓜,到现在做梦都不会想到一点吧……”

娓娓道来,丝毫不见造作。阿二不由得感动了,禁不住一阵欢天喜地。如此说来,他们之间的缘分还是大有来头。犹如打开一坛久陈的美酒佳酿,阿二被她灌得如痴如醉。心驰神往,心花怒放。如此一段美好的记忆深埋心底,回溯起来依然不失陶醉。对当年的幼稚毫无菲薄,不正是说明人家十分珍惜。珍藏自己的初恋,也把初恋的对象珍藏起来。阿二再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激动得整个人都剧烈颤嗦起来。

“你不信?”

阿二摇摇头,赶紧又点点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猛然放松了自己心劲。趁她双手微微加力的时候,就势亲了她一下。在额头上,鸡啄米似的飞快。阿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信心也没有,象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一样,紧闭双眼,静待责罚。李石媚却一直在悄然鼓励着他,柔软的双手看似没有一点劲道,却锁合得十分牢固,就象缠上之后不容易摆脱的蛛丝一般。再也无力抗拒,阿二一个软瘫倒在她的怀里,腾出的一双胳膊,紧紧搂了她的脖子。几乎同时,大张的嘴巴噙住了她微伸的双唇。

阿二的婚事不得不提前,原因是李石媚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按照原来商定的计划,他们应该在五一那天完婚。最新的日子却是三月八日,农历二月初三。阳历是李石媚自己挑选,暗合着阴历的一个吉日却是始所未料。阿二本来不信,但叫老丐一提示,也在仓促之中,添了一点亮色。

李石媚的身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红斑,都集中在背部,尤其尾骶的周围已经连成一片,尾骨顶着的地方,红中透紫,紫里蕴着一股黑气,好象随时都会破溃。到医院看了,也说不准毛病。病状象湿疹,部位却是更加可怕的褥疮高发地区。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她的皮肤特别容易过敏。针药倒是配了一点,可都是一些隔靴搔痒的敷衍货色。医生自己都直言不讳地如此说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她勤擦洗,勤翻身。不能老是一个姿势坐着躺着,否则褥疮一旦发作,绝对不好收拾,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要了她的小命。

开始的几天,难为煞了阿二。从医院一回来,得空就往李家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人言可畏了,就象一个结婚多年的丈夫对老妻一样,悉心伺候。可到后来,时间对阿二套上了紧箍咒。正月半一过,店里恢复了正常营业。心系两头,阿二实在穷于应付。渐渐地,顾客多少有了一些意见。不是这个菜咸了,便是那个菜忘了搁盐。熟客们多少知道一点阿二的故事,同情之余不免有些惋惜。说些劝解的话,也间或提醒一下生意上的问题。生意上的意见,阿二虚心汲取,关于他跟李石媚的闲话,他则一笑了之。一边竭力改进,一边却还是不免丢三拉四。

老是靠同情过日子,也不是一个办法。没几天功夫,这些话都传到了查韧毅那里。就象跟他汇报李石媚的事一样,还算比较通情达理。倒是他给阿二出了一个主意,说是特殊问题特殊对待,不要过分拘泥于形式,提议先把李石媚接过来,省得两头跑,自然工作中的差错就会减少。阿二想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也没有必要再去顾及那些虚文俗套。只是没人主动为他提出,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李家看着阿二辛苦,倒也能够安于现状。有了阿二的出力,他们反倒清闲了许多。尤其是成天在家的李石明,除了端茶递水,其他一概不闻不问。仿佛李石媚早已嫁出,现在只是暂栖娘家。什么事情都等阿二,基本上只动嘴不动手。李石媚都看不下去,一时间想死的念头都有。倒是阿二相劝了几回,才消停下来。由此,阿二对李石明一类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别看他老是口口声声反叛传统,却是那些陈规旧矩的忠实信徒。不能说他一点也不肯体恤嫡亲妹子,自是那些老式的观念在作祟。只要阿二动手揭李石媚的被子,第一个逃出去的必定他。有两次,阿二心急慌忙,没有注意,惹得他脸红耳臊,浑身不自在,仿佛搞了流氓活动,让人当场抓个正着。李石春稍微好一点,只是对妹妹的身体也颇具戒心。好象李石媚天生只是一个供人玩弄的尤物,只要是一个男人见了她都会把持不住一般。不管是什么人,直系骨肉也不例外。

倒是阿二应付自如,看得多了,做得多了,渐渐有了护士那样的心境。阿二总想,医院里都是女人当护士,那么多男病人,要都象她哥哥们的心思,恐怕得搞一个派出所进驻那里。只怕派出所的人也象掉进了酱缸一样,自身难保,那干脆把医院统统改成妓院得了。倒是李石媚感动得实在不行,几次意欲以身回侍。阿二说什么也不肯,说是一定要等她的褥疮好了再说。阿二苦中作乐,开了一个玩笑。说若是一不小心怀孕了,让他给两个人翻身,更是费劲。实在难以自持的时候,不过是手脚上多了一点进展。阿二宁可回去自己把自己做了,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贫贱夫妻恩爱多,早先的事情阿二已经不去多想。既不刻意,也不造作。两人心心相印,不少人家老夫老妻的那一番默契。尤其是她准备自暴自弃的时候,阿二居然厉声呵斥了她。义正词严,毫不徇情。那番感受,李石媚自承要比好言劝慰感动得多。心想阿二已经努力到这种地步,再一味自私便是最大的忘恩负义。于是竭力配合起来,空闲的时候,不再光抱着一本书发呆。双手经常揉搓后背,时不时自己给自己按摩一番。这样的结果,只是维持了一个暂无破溃的局面。阿二该忙还是忙,人也瘦了整整一圈。加上胡子拉碴,经常忘了刮理,仿佛一下子老了廿岁,倒让李石媚想起了从未谋面的父亲。

既然查韧毅帮自己开口了,便当场作出了决定。只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把李石媚接了去,房子便是最大的困难,现在的灶披间,两个人住着,总不能把老丐重新赶到街上。查主任倒是这种意思,说是目前没有精力操那份闲心。阿二本想提造房子的事情,叫他这么一说,再也做声不得,只好在心里面做文章。过年之后,便有一种崭新的传闻,说是查主任马上要到市里的干部学习班去了,正暗合了他目前的态度。阿二多少有点了解,干部学习班是目前官场上的一种隐晦的托辞,预示着查主任不是免职,至少也要降职。最好的结果就是给他一个不升不降的闲职,等于把人冷冻起来,保全了一点名誉,却再也不会派你什么用场。到了最后,查主任还特别关照了阿二几句,意思是好自为之,只怕他今后关心不到从前的那么多了。难免有点唏嘘的气氛,阿二自然不好再为难他。

担心只管担心,事情到这个地步还得进行下去。阿二一想,只能回去跟老丐商量。这个时候,阿二对自己的态度非常吃惊。查韧毅的事情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结局,自己心里居然有点波澜不惊的味道。担惊受怕虽有一点,只是无论如何比不上早先的程度。回想起来,在查韧毅面前,自己居然一点也没表白什么,恐怕连表情也比较淡漠。相比之下,倒是人家始终没有忘记关心自己。也许是自己的生活重点发生了变化,整个一颗心确实都系在了李石媚身上。虽说自己不无充足的理由,毕竟还是难逃重色轻友的嫌疑。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阿二不免自怨自艾。将心比心,人家倒是毫无异样。查韧毅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人家只是不想跟自己一般见识,大不了把自己当成一条不慎走失的家犬。懊悔莫及,更添了几分瞅机会好好报答的心思。

到了李家,把查主任的意思跟李石媚一说,她先是沉吟了一阵,斟酌了半天才答应。事后知道,李石媚倒不是顾虑别样,只是听说这主意来自姓查的,心里不免踟蹰。只怕人家别有用心,陷身窖井尚且不知。阿二知道了多少有点不悦,难免说了李石媚两句。这次她却没有一味回对,相反倒是哄了阿二两句。等到阿二完全消了气,方才说出自己的担心。无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类的俗理。就为这一层,阿二的内心着实好好歉疚了一阵。当然无须对李石媚,只觉得自己欠查家实在太多。情势如此,李石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两人一合计,便把日子定在下个月的八号。套着当下流行的做法,也算和着一个国际妇女节。

事后李石媚不无戏谑地说,这个日子最好。省得今后阿二脾气见长起来,也不敢随便欺负她。阿二也笑着说,将来到底谁欺负谁,还是一个未定之数。只怕自己的脾气没有长成,便已经欺负不动人了。李石媚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心想但愿是阿二与生俱来的自卑心理在作怪。在内心深处,她自有一番不敢言表的怕惧。但怕阿二对自己的过去只是一时放开,就象埋在他们之间的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毕竟牵扯本能,心地最宽厚的男人也不会轻易宽宥女人的失贞。就算阿二能够自行释怀,将来也保不准有人会说到他们的脸上来。再看阿二,却已经象没事人一样,忙里忙外,张罗着准备给自己揩身。当下兀自拿定了主意,就凭阿二今朝这份作为,他阿二随便拿她怎样,都无所谓。连死的念头都有过,再去纠缠枝枝节节岂不自寻麻烦。只要自己多少能够为他带来一点快活,便算尽心尽力对得起他了。

阿二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心思,见她默然含泪,只以为她又是在对自己过意不去了,近来一直如此。阿二替她收拾的时候,总见她一脸歉疚。时不时,还会以泪洗面。一旦问及,无非是拖累一类的废话。阿二习惯成自然,随便由着她去。多愁善感,楚楚可怜。说到底,阿二心目中的女人就应该这个样子。最清晰的便是母亲的形象,父亲只要稍微高点声,她便要落泪咽泣,从来不见张嘴回对的情景。李石媚如此这般,阿二心里的底气陡增几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阿二原本以为李石媚很容易看低自己,不料最近几次说她,居然都应承了下去,心里自然满意。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开头,看来情势已经逼迫这个女人开始回心转意。苦点累点无所谓,阿二自认生来便是一个劳碌命。只要大家都安心过消消停停的日子,便是最大的满足。

收拾停当,李石媚也平静了许多。本来阿二都要陪她一会,免不了一番卿卿我我的缠mian。李石媚整天卧床都快给闷死了,全仗着夜来这一点生活的情趣。一天到晚,盼就盼了这一时刻。今天阿二却要提前告辞,说是跟老丐商量房子的事情。李石媚没有理由拦阻,只得放手。临别的时候,不知不觉又落下一些眼泪。阿二看着实在于心不忍,便又止步。搂住她,又陪她坐了半个小时。后来倒是李石媚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反催着阿二回去。她也知道老丐的习惯,一到九十点钟就是坐着也能睡去。

跟老丐一说,自然没有不应承的道理。回转的路上,阿二已经打好了腹稿。说重不得,说轻不得。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老丐觉得自己是在撵人。留下老丐,阿二现在自有一番心思。一旦李石媚过来,阿二但怕自己身边缺个人手。在李家,尽管李石明动嘴多,动手少,毕竟算是一个可以相帮的人。回到店里,更加少不得这样一个人手。一旦堂口与屋里同时有个尴尬,只怕连个人也叫不到。

好在老丐啥都无所谓,只管让阿二照着自己的意思办。第二天得空的时候,阿二便去菜场旁边的南北货商店里买了一张可以收放的折叠式钢丝床。另外给他重新添置了一套崭新的被褥,算是主动表示一个歉意。老丐却是怎么说都坚辞不受,非要把阿二的旧被褥拿去,说是怕新娘子夜里走错了地方,看见崭新的被窝洞就会钻进来。阿二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把自己的被褥好好拆洗了一遍。几个太阳暴晒下来,棉花胎自然会发出一种特别熟罗的香味。洗掉了汗湿体臊的遮蔽,棉花胎自会把积蕴下来的人体的香醇,一下释放出来。老丐真会享受,换被子的那夜,哼哼唧唧半天。第二天一早便跟阿二说,昨天夜里他也做梦结婚了一回。

照着李石媚的意思,他们的婚礼不必铺张。阿二自然知道她的好意,抢先说来完全是顾全自己的面子。说实话,真要铺张,阿二也无能为力。不比别家,可以上靠父母,下承兄弟姐妹接济,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几个亲朋好友可以借贷一点。数十年来,省吃俭用,阿二通共攒下几百块钱。做清洁工时,自九块六毛钱拿起,一直到后来跟居委干部一样待遇,也不过是二十块钱不到。早先吃得吃自己的,穿自然也是自己的,保个吃饱穿暖,已非易事。倒是做了饭店,多少有了一点积蓄。吃饭自有公家管着,穿衣服阿二从来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身上的两件毛衣,也是查韧毅穿旧了的。他经常要抛头露面,织补太多的衣服实在穿不出去。扔了又未免可惜。阿二无所谓,只要能够带来暖和的便算衣服。好上李石媚之后,稍微注意了一点整洁。

好在李石媚多少也有一点积蓄,在农场除了管饭之外还发几个津贴,论月发津贴的做法,学的是军队的那一套。返城的时候,送礼用掉一点,但因为积蓄的时间较长,比比阿二差不了多少。两个人凑到一起,便有了一千块钱不到。也不分什么男方女方,嫁妆铺排一律免谈。真想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也不过招人笑话一场。

阿三他们听说了,便提前送来一份礼。一对电子手表,外加一百块钱。说是弟兄们凑的份子,阿二心里有数,倘若不是阿三为自己撑场面强出头,那些青头们自然不会主动随礼。阿二实在不想拿他们的钱,李石媚也劝他送回去。可阿三坚决不干,差点跟阿二板了面孔。

李石媚的兄长们也提前送来了礼金,李石春因为平素财政大权都让苏亚娟掌握,只能贡献出当月工资的大一半,二十块。李石媚嫌他拿得多了,想着他们夫妻关系目前正值危机阶段,不能因为钱的问题,再给雪上加霜。李石春不肯,推来推去,两个人几乎都推出了眼泪。还是阿二比较豁达,说是暂且收下,回头见着嫂子了,再找个理由还转就是。

李石明稍微多些,四十,都是从监狱里每个月几块钱的补贴里节省出来,该是他的全部家当。李石媚又要推,李石明却跟李石春不一样,火冒三丈,仿佛拒绝了他便是拒绝了他这个哥哥似的。谁都不知道他去过寄售商店,否则李石媚真不会受他。阿二越来越了解李石明,明白了他待人接物的癖性,不是极左,便是极右。天生一副急于出人头地的心情,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要显摆。又劝李石媚赶快收下,说是反正他还没有结婚。李石媚懂了阿二的意思,便把那份悄悄地放在一边。

李石春给二弟李石光写了信,说了妹妹结婚的事情。李石光当即拍了贺电,并说自己正找领导告假,争取能够及时赶回。但怕自己一时赶不及,也先寄回一百块钱。又是一个倾囊相助,李石媚捧着电报,又是一番哭哭笑笑。

李石媚跟阿二的心思一样,绝不想举债办事。依照李石媚的心思,这一千多块钱最好还能有个盈余。李石媚自己无法挣钱,今后的日子,靠阿二一个人维持肯定吃力。不预留一手,只怕到时候,想再攒也攒不起来。开列了单子,细细一算,照目前最起码的行情,还差不少亏空。只见李石媚银牙一挫,先把最费钱的三大件统统枪毙。缝纫机与自行车肯定不要,手表就拿阿三送的电子表。被褥也由四套改成一套,阿二给老丐买的一套正好没用,暂且算上,光被褥一项就又省出一百多块钱来。家具也省到了极限,只买一张新床和两只箱子。本来按照当地的习俗,新娘子的嫁妆里必须有一只樟木箱。只好割舍了再说,一只樟木的钱,买两只杂木的绰绰有余。茶具斗柜之类的东西,都算奢侈之物,一律不予考虑。

照李石媚的目标,最好能省下三百块钱来。先不说受礼必要还礼,就他们不愿受的礼也应该预留二百块左右。红蛋喜糖实在省不得,五桌酒水也不能再省了。阿三们是集体送礼,起码先照着一桌给他们留位。查韧毅一家不知道肯不肯来,假如算上他们,非得再添一桌不可,请帖已发只是不见准话。最后可以裁减,只有新郎新娘的衣服了,阿二非要给她春夏秋冬置办齐全,李石媚却怎么也不肯,说是有了厚薄两套足够对付。倒是阿二自己的衣服,必须里里外外翻一个新,总不见得到那天穿着人家将扔未扔的旧毛衣去当新郎。再说又是姓查的穿过的衣服,李石媚恨不得叫他现在就脱下扔掉。两人几乎吵了起来,最后不得不来个折中。李石媚先添两套,阿二一套半。保证结婚那天,新郎官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衣服。

末了,李石媚还有一些不放心。谁去采办?光靠阿二肯定一个人不行。且不说时间,就是那些衣服他都是外行。实在没有办法,李石媚想到了嫂子。跟李石春一说,却见十二万分地为难。原来到现在苏亚娟尚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苗头,倘若不是老丈人看着姑爷可怜,恐怕到现在连个门也无法进。李石春在那里过夜,总是裹着大衣睡藤榻。李石春不说,李家永远不会知晓。

李石媚一听,立刻恼火万丈。本想着嫂子是碍于面子关系,不肯回家。哪知道竟然这样糟蹋自己一贯敬重的大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阿二在一旁看了,只是冷笑,说是火到猪头烂,你瞎操什么心?李石媚还是不依不饶,说是将来我这样待你如何?阿二更是哈哈大笑,说是大哥能够办到的,他也决不含糊。看他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李石媚立刻迁怒到他的头上。倒是李石春心里过意不去,反来劝解自己的妹妹。只待李石媚稍稍安定下来,阿二便说,他们夫妻之间最大的事情,在旁人也不过是小事。夫妻之间呕气,最忌讳的就是旁人随意添油加酱。假如大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他会天天主动去睡不近人情的藤榻?放着家里舒舒服服的一张大床不好睡觉,偏要去找那种阴冰冷气的东西?

回味过来,李石媚觉得大有道理。心想自己不就遇到了一位类似的傻瓜,他分明是在借大哥的表现谕示自己。只要找个女人当老婆,阿二恐怕也是不难,可偏偏找上了自己,不是痴情又是什么。当下转急怒为佯嗔,笑骂一句。转念一想,阿二貌似厚道,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有主见,倒是看走了眼。自己硬当出头椽子惯了,未必都是好结果。说不定哪天大哥大嫂终于和好,自己今天这种样子,闹将出去反倒尴尬。不由暗暗叮嘱自己,遇事还得听听阿二的意思。以前自说自话惯了,今后多少得改改这种刚愎任性的脾气。

待得大哥出去,阿二却说出了他的主意。瞅一个礼拜天下午,店里不忙,阿二去求福婆婆代他半个班,自己请假出来。然后用店里的三轮车,放张藤椅,铺上厚实的褥子,载上她出去兜一圈。一则把衣服采办妥当,找别人帮忙总是不能称心如意。二来专门到她嫂子的娘家去一趟,以她目前的状况,亲自上门,人家自有一番感动。先不说请她回家和好一类,但说我们结婚缺个合适的人主持。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这是天经地义的借口,由不得她拒绝。并一再嘱咐:说话千万当心,千万不能自报奋勇去当什么哥哥的说客。只说是你妹妹光为自己的事情去求她,万般无奈之下,方才亲自出马。她只要肯认了嫂子的名分,事情也就不怕不能转圜。大哥再去磨,也就有了更新的借口。

李石媚没等他说完,便狠狠亲了他一下。在她眼里,阿二一下自变成了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随着时间流水的擦拭,一点一点显露光华。想着依照自己目前的状况,真是白白拣了一个大便宜。要是早点了解他有这番内心世界,自己就算毫无残缺地嫁给他,也不见得亏到哪里。再想着阿二将要拉着一个瘫子满城转悠,自然是没有一点嫌弃自己的意思。感慨万分,李石媚心里顿时充满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孜孜不倦的追求,不经意间,就突然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她拼着全身最大的力气,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鼻子,耳朵,眼睛,嘴巴,挨个吻了一遍,最后捉牢他宽厚的嘴唇,狠狠咬将起来。叭咂有声,津津有味。仿佛那里面尽是山珍海味,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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