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说?世人好多都以为宋江只是一个无能之辈,其实,他当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和最大的克星。他在存在,令我这个世间第一的英雄只能低首雌伏,不敢做任何的事情。他的本事不大,论文才,没有中过功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员;论武艺,他也有武艺么?或许是有的,毕竟还教过孔明孔亮两个徒弟。但若交手,我用不到半招就能至他死命。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把梁山其余一百零七员将领牢牢的把握在手中,个个服贴的有如婴儿。这说明了什么?
世间,人杰到处都有,驭人之杰却并不多见。黑矮宋江就是一个驭人之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便是晁宋并列的时代,宋江名为老二,实际上就是当家老大,晁盖一死,顺理成章宋江应该正式扶正。但是晁盖早看出宋江的心,因此才会力排众议去打曾头市!籍此挽回rì渐凋零的威望!但是不幸的很,晁天王出师不利,首战告负,而且送上了自己的生命。晁天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回光返照之际,布下一个遏制宋江yīn谋的八卦阵:“贤弟休怪(按:指宋江),哪个捉住shè死我的,便立他为梁山之主!”好一个“贤弟休怪”!便这一句话,晁天王便可放心撒手西去!
——能够捉史文恭的,梁山上也不过林冲、秦明、花荣、呼延灼等区区数人,宋江要想亲手活捉史文恭,无异于痴人说梦。晁天王虽然死了,但是作为梁山jīng神领袖人物,他的话还是相当具有分量的!宋江哪怕心底里嫉妒得发狂,出于表面文章,晁天王的命令还是要遵照不误。所以,晁盖一死,宋江立马把“聚义厅”改成“忠义堂”,但是堂中的正厅,他是不敢擅居的,里面供奉的正是神坛上的领袖——晁盖的灵位。曾头市是块硬骨头,连晁盖都折戟沉沙了,区区宋江能成功么?万一又中了史文恭神箭,这老大的位置恐怕就归同样狡猾的军师吴用了!宋老大什么事都做,但没好处的事他是不做的。派梁山旧将征讨,万一林冲、秦明之流建功了,同样作为元老,恐怕多数兄弟都会遵守晁盖遗言。所以必须要找个局外人来打这场遭遇战,国人有个民族劣根xìng叫“欺生”,而局外人正是欺生的最佳人选!这个局外人,就是安居在家的我,卢俊义。
史文恭是我的师弟,他的本领,一大半是我教的。天下能以真实本领擒他的人,用一把手就能数过来。而我,当然是其中之一,而我这个人,能让梁山众头领服从么?或许能,或许不能,所以,宋江既然用我,就要让我在梁山群雄面前抬不起头来。
怎么办?一,要打得我抬不起头来,二要“救”得我抬不起头来。
那时,我只是一个土财主,虽有家财万贯,虽然一身本事,却向来信奉安身乐命,做个平常的人。结果中了吴用的圈套。我在梁山下一场大战,虽然连败十几位头领,却是个旱鸭子,不幸落入水中,从此被软禁长达三月之久!
卢俊义如何,轻易就被梁山好汉擒了!这就是宋江所要的效果。不过,这还这够。宋江吴用用计,从来都不会这样简单,他们会有连环之计。于是,吴用把那首反诗的真实含义,告诉了我的家人主管李固。于是,当我再次回到běi jīng的时候,家产与妻子已经被无良管家李固图谋。自己也因谋反落入狱中,成为囚徒。
不过若只是救一个囚徒,对于宋江来说,那是轻而易举,他有无数办法可想,可是,他采取了最激烈的一种方法,发兵来攻大名府。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我么?不,他其实还是为了自己在山寨中的位置,他在和死去的晁天王叫劲:死去的晁天王最大的功劳就是黄泥岗劫梁中书的生辰岗,而他宋江要立的最大功劳,是攻破梁中书的běi jīng城!两下一对比,难度如天壤之别!只要běi jīng一破,梁山老大的位置就是宋江的,哪怕我能够生擒史文恭!
宋江成功了。被梁山救出后,所有底牌全被弄翻,所有退路全被斩断的我,哪里还旁的路可走,只能归顺梁山。可是,一个被人救出的无能之辈,欠了山寨众将好大的人情,如何能因击败史文恭成为山寨之主?谁能服我?于是,他顺顺当当的成为了梁山之主,而我作为他的牺牲品,成为他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从此由一只羊变成一条狗,被宋江指挥着东挡西杀浑浑沌沌的过了这一生。直到今rì,死于这淮水之上。
“宋江,宋公明!我比不上你,我比你差得太远了!你厉害,你太厉害了!我好怕你啊,好怕啊!卢俊义,河北玉麒麟!如此自大、麻痹、无知和懦弱的卢某人,也敢说什么‘文武双全’,也敢说什么‘英雄盖世’?英雄盖世的是宋大哥你啊!天地间,谁能比得了你?谁能?!……哦,我忘记了,还有您,我的圣上,我的陛下!这第二杯酒当敬您才是。我本以为天下只是六贼当道,却忘了,只有您才是天地间的主宰,是最神圣的存在,宋江和您相比,只不过是一条小混鳅罢了。”
不错,宋江的目的,只是为了当一个梁山的老大,为了自己当朝庭的官增加一点筹码。说到底,他的野心,也不过只是荣华富贵。可是当今天子,道宗皇帝您呢?你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上,掌控着天下所有的权力和财富,可是您做了什么呢?你重用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免六贼,定司马光、文彦博等臼余人为‘元祜jiān党”,定章惇等人为“元符党人”。你穷奢极侈,滥增捐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大兴木,修建华阳宫等宫殿园林。你设“花石纲”,搜刮江南民间的奇花异石,运送汴京,修筑“丰亨豫大”(即丰盛、亨通、安乐、阔气的意思)的园林,名为“艮岳”,将国家历年积蓄的财富挥霍一空。你尊信道教,大建宫观,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你一人统天下,政令一出,三省不得封驳,满朝不人敢发异语,你把权力全部集中于一手,却造成了忠臣义士无处可奔。水泊梁山上,多少豪杰本该是大有做为,却被逼的家破人亡?
陛下,你岂不知,为渊驱鱼,是将自己的天下送给他人不成?
陛下,这样下去,天下又会如何?迟早国家会败亡在你的手上啊!
“这第三杯酒,这第三杯酒……”我沉吟了。
一个俊秀的身影闪现在眼前,那少年,巧笑盈盈,机智无双,俊美无俦。他是我的仆人,浪子燕青。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
当年我去梁山归来,他一身褴褛来见我,哭诉李固叛我的事,却被我一脚踢倒,不肯信他,结果落得被擒被斩。
前时征方腊归来,他又对我说:“今大事已毕,yù同主人纳还官诰,私去隐迹埋名,以终天年。”我还是没有信他,结果落得今rì中毒身亡。
还记得当时他别我之时,我问他道:“你辞我,待要那里去?”
他道:“也只在主公前后。”
我笑道:“那你还辞个什么?”
小乙如今你在哪里?
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在你心中,不管我是员外还是罪犯,是强盗头子还是朝庭命官,你总是把我当成你的主人,是你最亲密的长辈和朋友,是你一生唯一追随的目标。你对我的感情,超出了梁山中任何一对朋友之间的友情,天上地下,四海列国,只要我卢俊义有难,你燕青闻知,必定会竭尽拼了xìng命前来救助。可惜,这些jiān臣下毒的手段实在卑劣,我的燕青恐怕也难以想到人xìng之坏,竟可以坏到如斯地步!
小乙,我命将终,如今,你又在哪里?
不过也好,你也可因此,能逃脱xìng命了罢。
“小乙,且尽此杯!”
我猛一挺身,双腿骨头咯咯作响声中,我已经站了起来。
淮水荡漾,温情如许。
“卢俊义!就这样了吧!”在从人的惊叫声中,我已经扑入了那片冰凉之中。
水没过了我的口鼻,掩住了我的呼吸。这种感觉好熟悉,就象是我在梁山泊前,被张顺等人淹在水中一样。
“难道一朝落水,便再也无法逃脱了么?”
前面是一条模糊的路的痕迹,细的象关胜那青龙刀的锋刃。数不清的云气缓缓飘动着,让那路显得时隐时现。那云气呈暗灰sè,显得诡异而又沉重。我走在这锋刃上,象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不由自主的移动着脚步。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
我看看自己的身上,没有麒麟甲,手中,没有麒麟枪,腰间,没有秋锋剑,身边,也没有那匹宝马闪电。
我是谁?
我忽然发现,我忘却了自己是谁。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这又是哪里?
风忽然吹起了,远近是一阵阵鬼哭般的呼嚎。yīn森森里,有声音在悄悄的议论着什么。
“看,天罡来了……”
“怎么这么狼狈,全身**的,象个落水狗……”
“悄声,别让他听到……”
“嘻,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侯……”
我忽然怒了:“谁在那里!”
我的声音怒吼如史前的怪兽,轰隆隆震响,引起四面八方的回荡。这声音冲向四周,卷动着云气,向极远处呼啸而去,如同远去的马群。
云气被我的声音激散了,其中露出一个个惊惶失措的面孔,接着这面孔影子又急急忙忙的隐入了云中。
“卢俊义!这里是什么所在,你在这里,还敢撒野不成?”云中一个声音威严的响起,压住了我的怒吼。天地间,所有的云气忽然向那声音处聚拢,现出天和地来。但是,这里的天是黑sè的,地也是黑sè的。四野茫茫,一片空虚,只有前面那如山的云气,给人以无尽的威压。
卢俊义?是了,我是卢俊义。我是梁山好汉卢俊义,我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全身都是湿的,我的枪马衣甲哪里去了?
“这,这是哪里?”我迟疑的问道。
“发什么呆?这里是森罗地府,你难道会不知道么?”
“森罗……地府……难道说我死了?”
“哈哈哈,生人如何能归地府,你当然是死了。你现在,只不过是本王手下数十万yīn魂中一个小小的yīn魂罢了。”
“可是,我是怎么死了?”
这一刻,我的脑子十分的混乱。我似乎知道自己是卢俊义,但是,我却又觉得这并不是自己名字,我似乎该有其它的名字,而那个名字,就在刚才,就有人说过。可是,我却说什么也想不起他们说的那个名字是什么?
天什么来着?我的名字不该有天字,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名字该有一个天字?我下意识的向北方望一望,满眼都是黑sè,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北方,可是我为什么要寻找北方呢?北方又与我是什么关系?如果我是卢俊义,那么我该望的是东方,那是梁山泊的所在,可是我为什么要望北方呢?
眼前忽然汹现出无数的火焰和硝烟,天空被染成可怕的红sè,无数人马杂乱在一起,战旗被斩断,冒着残火,头颅落在地上,被人脚踢的满地乱滚,倒下的尸体如山一样堆积,睁大的双眼中还有着留恋的神sè,数不清的铁蹄如风而来,象巨石碾过大地,所有的一切都被踏成粉碎,数不清的箭支飞向空中,遮住了太阳,又yīn云一样密密的落下,溅起无数的血花……
“不,不对,这不对!”我忽然间抱住了自己的头,头痛yù裂。
“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人间一名大盗,多年来乱杀无辜,今rì回到地府,本王准备将你们重新封印起来,再不可祸乱人间,来人,将犯人一名卢俊义拿下,押入封魔殿,重行囚禁!”
我是一名大盗,不错,梁山,梁山!
“替天行道!”的大旗在空中飘舞着,火焰围绕着它,欢笑围绕着它,大碗的酒洒向空中,溅出激昂的颜sè。
我就是卢俊义!卢俊义的一切就在眼前,可是,我为什么却觉得那样不真实,那样陌生。我是卢俊义,但我不仅仅是卢俊义!可是,除了卢俊义,我还能是谁?可是,我该被关入封魔殿么?为什么我是那样的恐惧着这个名字?可怕的黑暗,无尽的孤独,近乎永恒的疯狂的痛苦。
“我不要被封印!”我猛得一抬手,两个拉住我手臂的鬼卒被我远远的抛开。
黑暗里是震惊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我不要被封印!我不要!我一生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我一生没有做过错事!是宋江在造反,是jiān臣在误国,我一生一世,都是人害我,我没有害过人,我为什么要被封印?梁山害我入伙,jiān臣毒我丧命,可怜我一生积德行善,到了yīn间,却还要被封印!为什么?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为什么我总是被伤害者?为什么谁都可以欺负我?我不服,我不服!”一生一世窝窝囊囊的我,在这一刻,突然爆发了。
或者,这种经历只有林冲有,当他一生忠于朝庭,被一步步逼到开封狱,逼到野猪林,逼到牢城营,逼到山神庙后,他终于爆发了,于是林冲真正成了林冲,他诛杀陆谦富安管营差伯四人,他题诗梁山之下,豪气干云,从此无惧无畏,不再以违抗皇权为耻。
而我,此刻充分体会了他的心情。
我已经忘了面对的是世间最可怕的鬼卒,是主掌生死的冥王。我一拳打了出去,我面前是一个身高几乎和我相当的鬼卒将领,他yīnyīn的笑着,满不在意的用锁锁在我的手上。那yīn风缭绕的铁链一下把我的手锁了起来,他还在笑道:“小小yīn魂,也敢造反!”
我大喝一声,加力摧发,那铁链感觉如同稻草,登时四散激飞,我的拳正中那鬼将的胸口。那鬼将满脸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接着化为一阵yīn风四散而去。
“天罡的力量!”
有人在暗中惊叫着。
我满腔怒火,向那团黑云冲去,虽然没有衣甲马匹和枪支,但是我却毫不畏惧,我是谁,我是马上步下天下无双的卢俊义!
我拳出如风,腿扫似电,鬼卒在惊叫,在逃避,黑云在后退,在消散。
终于,我一个人立在原地,所有的黑云都不知去向了。
我胜利了?
可是,空虚中发出的声音却还在冷笑着。
我可以打败这些无形的鬼卒,但我却无法打败这无形的天地,我dú lì于在黑sè的天地之间,没有方向,没有去路。
我不管那些,自己一个人向前走。脚下软绵绵的,不知踩的是泥还是一个巨大的生物的后背,天空依旧还是黑sè,但却似乎渐渐有生出星光似的。我知道自己在向北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肯定。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间,我看到前方有一点绿sè的火光。
我大步走上前,却发现那是一间庙宇,庙门上写着明明白白的三个大字:“封魔殿!”
哈哈,想不到,我打败了鬼卒,却还是自己走到这里来了。
我一把将铁铸的殿门推开,大喝道:“庙祝何在?给我拿酒来!”声音轰隆隆回响,良久,却见一个小和尚走了出来:“施主安好。”
那小和尚十七八岁年纪,长的眉清目秀的,手中端着一壶酒,看起来虽然年轻,可是他身上却有一种宝相庄严,不可轻辱的感觉。
“你是这庙的庙祝?”
“正是。”小和尚双手奉上酒壶,用手示意我坐下来。
我接过酒壶,满是狐疑的看着小和尚:“这里面不会是孟婆汤吧?”
小和尚洒然一笑,以手自指:“小和尚不是女人吧。”
我坐在蒲团上,盯着他:“那你又是谁?”
“我只是一个和尚。”
“你凭什么要封魔?”
“封魔?你以为你自己是魔么?魔又是什么?”那小和尚还是淡然的笑着。
“那我该问你!你不是主掌封魔殿么?你该告诉我什么是魔才对!”我把酒壶在地上一墩。
小和尚道:“什么是佛,什么是魔?又何必执着,适才你拿着酒壶,现在你放下了酒壶,是不是手中轻松了?放下一念,万般自在。其实,你究竟是谁有什么重要,你是佛是魔还是神又有什么重要?人间之事,无非境花水月,转眼既过,不过是一场梦而己。在你漫长的生命里,这点东西何必要你念念不忘?yù知过去世,今生受者是。yù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智者知幻即离,愚者以幻为真。卢先生,你是智者,还是愚者?”
一番话,说得我晕头转向,如落五里雾中:“我是智者还是愚者,我是该离开那世间的记忆,还是继续追寻那曾经的遗憾。我怎样做才算是有意义?我怎样做才算是做回了我自己?”
我一时痴了,连小和尚什么时侯离开的我都不知道。
血染的梁山旗号和漫天的硝烟在眼前闪动着,火在烧,烧着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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