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的晚霞投射在遥远的黄金峰顶,似给它披上一层精致的金纱。
我手勒缰绳极目远望,叹赏道:“此刻的黄金峰,可不正恰如其名么?”回头问道:“还有多久可到山脚?”黄烈道:“半个时辰不到了。前方斥候还未报有敌军行迹,可真急杀人了。”我悠然道:“急什么?是人就得留影,是鬼总要现形。”黄烈笑道:“大帅说的是,倒是黄烈心浮气躁了。”
地平线上的夕阳开始还如一个圆盘,等我们到得虎驱山底,已经只剩一个红点露在天边,晚霞也落到了远方大地,抬头看去,黄金峰顶一片深黑,看不出激战的迹象。
幽静中,只有从山谷深处穿过的山风发出呜咽凄声,五万人静静立在谷外,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等未测的命运?
我慢慢抬起头来,向谷内望去。
此谷上次运粮时曾经走过,谷口狭窄,易进难出,如果敌人有埋伏重兵,我军一旦入谷就插翅难飞。
我让黄烈在马背上摊开地图,抬头正见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在大地,黑夜即将笼罩大地,地图上一片模糊,便不想看了。忽然间灵机一动,对黄烈问道:“附近还有别的通道可以入山么?”黄烈急忙传令下去询问,不一会一个老兵被带上前来行个军礼道:“禀报大帅,打这往西三十里有个长平镇,依山而建,过镇就是山口,直达黄金峰!”
我心头大喜,拍掌叫道:“真乃天助我也!”低声向黄烈道:“咱们急驰长平,穿镇入山,打伍胜一个措手不及!”
黄烈大出一口气:“大帅神机妙算!那伍胜素来用兵惯于设伏,多半在谷里布下重兵,我们偏给他来一个金蝉脱壳,哈哈。”
我仰天大笑,只觉满怀轻松:“伍胜,你虽然名列沧海八大名将,可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后生可畏!”
五万大军星夜疾驰,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长平镇外,看着镇内黑压压一片房屋,我一阵兴奋:建立不世奇功,就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了!“传令下去,就地歇息打尖半刻钟,随即穿镇入山,大败伍胜!”
士兵们都就地坐下,拿出带好的牛肉和干馍就着清水大口吞咽起来,我和黄烈随便找个地坐下,也拿出同样的干粮狼吞虎咽着,见旁边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家伙水快喝完了,吃得甚是吃力,便把我的水壶递了过去:“小家伙,参军多久了?吃不惯吧?”
他接过水壶腼腆地一笑:“惯!城里天天吃掺沙子的米饭,出来打仗还能有肉吃有馍啃哩。”停了停,又认真的补充道:“人家不小了,都十五拉!”我笑笑告诉他:“等这仗打完了,天下平定,皇上会让百姓人人都有肉吃!”“那饭里也不掺沙子哩?”他满怀希望地问道。“不掺!”
穿过小镇的主街,一道数百级的石阶在月光下清晰地出现,我和黄烈对望一眼,黄烈道:“我听说上了这段石阶便有山路可供马匹奔驰,我先带人上去探路,大帅等我的消息!”自带了两千骑兵牵马走上石阶,静夜的石板上立刻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走过大半,石阶顶上突然闪出一排黑影,夜空中陡然响起刺耳的破空之声!
“全体弃马!”黄烈下达冲锋的命令,径直把单刀舞成一团白光,率先在敌人箭雨中冲上,兵士见他身先士卒都奋不顾身地跟着冲上阶顶,顿时短兵相接,两军厮杀一处。
我方与敌人缠斗良久,我陆续派了五千人上去支援,但敌方后援也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始终是相持不下的局面。
忽地一声鸡鸣,远近各家鸡啼声相继而起,我愕然道:“天亮了么?”有人应道:“早叫三遍了,黄军师打了大半夜拉。”我下令暂停进攻,不一会黄烈气喘吁吁地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道:“黄烈惭愧,没给你把路打通。”
我皱眉道:“上面如何?”夜里打尖时那小家伙跟着黄烈下来,急匆匆道:“娘的,只差一点点他们援军就到了,咱们多加人手,再打一次一定能攻下来。”黄烈笑着摸摸他头:“这小子打起来够狠,喂,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不高兴地躲开黄烈的手:“人家不小了,人家十五了好不好!我叫简丹哩!”“小家伙!”黄烈悻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回头对我道:“大帅,我看这事透着蹊跷,伍胜怎会想到在这里布防?”
我脑子一团混乱,心头焦躁,冷冷道:“休管这么多!我看这石阶旁边也并不陡峭,弟兄们一起上!”黄烈抖擞起精神,回去召集了近万士兵,沿石阶一路散开漫山遍野的爬上山去。我摸出一把干馍送入嘴里,早上的阳光突然破出黑暗,如利剑般打在脸上,打得我有些晕眩。
眼见石阶顶上只有近百名敌兵,无论如何抵挡不住我近万人同时上山,陡然听得铺天盖地的喊叫声,山坡上平地里冒出无数敌人,箭石滚木顿时滔滔而下,竟象是早就安排好的一般,攻山的士兵猝不及防,走在头里的近半人非死即伤,黄烈眼看再也无法前进,急急下令撤退。
黄烈带着轻伤,见到我就伸手一抹额头冷汗,大叫道:“大帅,这事着实古怪!”我冷冷道:“有什么古怪?伍胜也就派了这么些人守在这,只要做好准备再攻,他玩不出花样。”简丹肩头中了一块飞石,却咬着牙不肯歇息,大叫道:“杜大帅说得对,咱们是没有防备,再打一次,就打出他奶奶的尿来!”
我精神一振,喝道:“换一个师,拿盾牌,再攻一次!”
换上歇息了一夜的另一师上去,强攻了一个早上,兵力损折无数,这山口依然没有拿下,我也不由得呆了,喃喃道:“难道伍胜真的在这布了重兵?”
一个斥候飞马赶来,急得满头大汗,不及下马就对我吼道:“大帅不好了,有敌兵封住镇口!”
我脑中嗡的一响,只觉天旋地转,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强行收摄心神对黄烈道:“你在这守着,我去镇口察看。”自带五千人急急奔镇口而去。
镇口外本是一片农田,秋后田里的庄稼都已收割完毕,正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镇口外被人挖出数道壕沟,拒马密密麻麻地分布其间,壕沟后一列营垒已经粗成规模,显是昨晚刚刚搭建的。
我领先冲到阵前高声道:“我乃平远大元帅杜天宇是也!来将何人?”
一将缓缓踱出营来,大笑道:“吾乃伍胜元帅麾下将军左成,特来捉拿你这威月狗贼!”他大手一挥,两道鲜红的旗帜从营垒中高高升起:活捉杜天宇,生擒林撼阳!
我大怒道:“凭你还不够资格!”长枪一挥,身后平远军顿时如潮水般涌上,面前壕沟中忽然冒出一排人头,漫天的箭雨破空而起,血腥的攻防战开始了。
左成一共挖了十四道壕沟,面对密集的箭雨防守,我军每攻破一道都要付出极大代价,一直打到正午才攻下十三道,看着最后的一道壕沟,我心头涌出即将胜利的喜悦,这时我早先带来的五千人几乎伤亡殆尽,正要传令再调一个师过来,简丹飞马赶到,带来了黄烈的消息:“山口处的敌兵一直未有动作,长平镇里的居民早在我们来前就被疏散干净,连干粮都没有剩下!”我倒吸一口凉气:伍胜竟然早就料到我会走这条路!
我沉吟片刻,对简丹道:“叫黄军师把所有人都拉上来,只留少数人殿后,防山上敌兵偷袭。”简丹脸色一肃:“要决战了?大帅放心,我简丹拼了命也要救你出去哩!”我冷冷一笑,拔出腰间的跃渊宝刀:“要取我杜天宇的项上人头,怕没这么容易!”
除了留下两千人在山口防守,近三万人都聚集在了镇口,我让他们最后一次歇息,把所有的干粮清水都吃个干净,全体轻装上阵!
众人用餐完毕,我站到队列前高声道:“诸位将士,今日之战,是死战!敌人封住镇口,想把我们困在长平,我们偏要让他们知道,平远军是封不住的!告诉我,世上有谁困得住平远军?有吗??”众人齐喊:“没有!”阳光下兵刃闪闪发光,一片耀眼的光之海洋,喊声震耳欲聋!我翻身上马,宝刀一指:“最后一道壕沟,给我冲!”
壕沟之前已无拒马,一排精悍骑兵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转眼间跃马跳过壕沟,只有一小半在半途为弓箭所伤,第二排骑兵又压上,先后两波冲锋把壕沟里的士兵压制得几乎没有发挥的余地,我的主力已经全部赶到!
数百米外,左成粗糙的营垒在我眼里,只是个不堪一击的架子而已。
“弟兄们,让杜天宇看看,我们伍家军不是吃素的!”左成大声喝道,“给我冲!”不等我向营垒发动冲锋,左成的部队竟然冲出营垒抢先向我攻来!
我率先杀入阵中,宝刀飞舞处刀气纵横连绵,一路势如破竹直冲到左成跟前,他身边一排铁衣骑士顿时急冲而出,三十人列成一个奇特阵势将我围了起来这一拨骑士身批重甲,手拿大斧,不但力大无穷,而且骑术精湛配合纯熟,阵势变换极为奇妙,往往四人同时从四面发动攻击,一招既出无论中与不中立即换上生力军,如此凌厉的攻势让我相当吃力,好容易杀得六人,只觉浑身酸软,见对方的轮番冲杀象是永无止境般,竟然心生惧意。
左成遥遥观望,哈哈大笑道:“杜天宇,你虽威风一时,可知终有今日?快快下马投降,皇上爱才,或可饶你不死!”
我咬紧了牙,又硬接下一连串的凶猛攻击,只觉手臂发麻,心头一沉:“我的体力已到极限!”眼见这一拨铁衣骑士依然威猛如旧,丝毫没有懈怠的势头,忽然间当年白盟海的话浮现心头:“冷月公的功力并不比林沧海差多少,但终其一生,他老人家都在追求‘简巧’的境界,只因人力有时而穷,一味仗恃强力,虽可逞快一时,却终有吃亏的一天……”我仰天长啸:“白师兄,我终究没能记住你的话!”猛然丹田一紧,正要将所有的潜力激发出来,与这一干铁衣骑士同归于尽,陡然一股白色激流冲入敌阵,领先的少年大喝道:“大帅,简丹来救你了!黄军师已打开缺口,快跟我来!”
与简丹一同来的是平远军最剽悍的骑士,方才就是他们率先冲破最后一道壕沟,我大喜过望,扬手发出一道刀气,将一名冲上来的铁衣骑士拦腰截杀,他的上半身飞落尘埃,下半身还留在马背,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我策马从缺口冲出,与简丹会合一处,那群铁衣骑士在后紧跟不舍,一路斩杀平远骑兵无数。直到我跟简丹找到黄烈,冲出镇口,左成军才停止追赶。
大军刚走出一里,抬头却见一路大军浩浩荡荡排开阵势,一将手持大刀拍马而出喝道:“杜天宇哪里逃!坚石城主毛顺在此等候多时!”
我无心恋战,带军转向逃出,毛顺哈哈大笑,并不追赶,走不到半里,陡听得一声鼓响,斜地里杀出一彪人马,当先一将喝道:“我乃胜月州大将盛伟是也!杜天宇还不下马受降?”
我惊叫一声:“天亡我也!”只觉肝胆欲裂,黄烈急劝道:“大帅不可灰心,先退回镇里再做打算!”
三支大军将我团团围住,却只坐看我退回长平,待最后一支小队退入镇内,才听一声欢呼,左成的军队又将那十四道壕沟全部占据。方才我军为了打下这十四道壕沟,牺牲了无数将士性命,如今只能眼看它们又落回敌人手里。
我苦战了一个上午,早已又饿又渴,往皮囊里一摸,顿时大吃一惊:决战前我已下令将所有干粮吃完,此时囊中和水壶里都是空空如也!
不远处陡然响起一声可怖的惨叫,听得人肝胆俱裂,黄烈大叫道:“都不要动,待我前去察看!”未等他回来,远近各处忽然到处都骚动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我急得面红筋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烈终于赶了回来,脸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低声道:“大帅,刚才有弟兄喝了居民家里的井水,中毒了……”
我呆了片刻,陡然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跌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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