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历六百五十四年的春天,一个阳光灿烂明媚,生命萌发的季节,十六岁的刘爱华以爱娃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的身份,嫁给了传奇女子今后十三年一直深情相伴的丈夫。陈伟奇杰斯特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骇乃雅克仙东。这位在人间拥有了一切的权利者,在人们的眼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麻雀飞上凤凰枝的平民女孩平白白捡到的天大运气。
然,对于隐藏在女性躯壳中的刘爱华而言,一切远远不像不明所以的路人们看到的那么令他感到荣幸。或许在以往那个春天里将他年轻的心灵俘获的杰斯特是一个真正仁慈而纯洁的美神。但以高明的手腕和无从违逆的强硬作风在短短的十年内将整个神圣帝国纳为己有的陈伟奇大公,却是一个在首都的贵族圈内,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却绝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心里存在着良善与怜悯的深沉男人。
他们的婚礼是在帝都内最神圣而古老的光明神殿内举行的。大祭司苍老而乏味的语调没能给这个众人眼中万分幸运的年轻人心里添加一点点即为人妇,或者,即将踏上全世界一半人梦寐以求的位置的感动。他仿佛是羞涩地盯着地面,在祝福以及对骇乃雅克仙东皇室荣誉事迹的追忆之中,并不确定铺展在自己眼前的黄金地毯所引导他踏上的究竟是高尚之人的乐土,还是争斗着玩弄权术的深渊。透过新娘头上纯洁的白纱看着世界,他产生了一种置身于严冬之中的错觉。
而陈伟奇,这个曾经经历过三次婚姻的男人。而今正第四次携带着他一贯的,滴水不漏的表情,让看着他的人们纷纷称赞,这一位崇高的掌权者又要照顾另一位幸福的女人一生一世。等待中的人轻轻抓住了未来丈夫的手,从那冰凉的温度中感受到了伪装者的无动于衷。他漆黑的大眼睛缓缓闭上,陷入了埋首于历史的大祭司所看不到的沉思之中。
刘爱华曾经有一个非常好的计划,但是他并没有渴望过要通过种方式来实现它。
为了一个与计划中相去甚远的结果,他所付出的,竟然是全部灵魂与肉体的沦陷。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名叫陈伟奇的男人已经把象征着他们之间永恒爱情的戒指套在了他的手上。形状优雅的嘴唇之中,流泻出低沉而富于重量的语句。那声音之中充满了蛊惑,在神殿空旷的金顶之下,夹杂着一股金光四散的奢华,形成教人无法抗拒的旋涡。陈伟奇细长的手指正在男孩细致的皮肤上缓缓磨挲,从冰冷中逐渐生出的暧mei体温,伴随着人类无法抑止的渴望,将隐晦的信息传达到了被触摸者的脑中。
刘爱华盯着一张一合的唇,近在咫尺的温热。知道自己的精神正在逐渐恍惚。
陈伟奇说。
[爱我。]
[然后为我付出一切。]
[要成为你心中唯一的神明。]
新娘沉默了,半晌之后,嘴角挂上了嘲讽的浅笑。
陈伟奇正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握在冰凉的掌心。眼眸里装着海一般的蓝,深不见底的傲慢仿佛能将一切淹没。那是神留在人间最后的血脉,继承了创造者所有的荣誉与权利。无论怎样的美化,都是残酷,孤傲,自我中心的帝王,性格里存在了一切藐视他人的元素。
而他的笑容,尽管美丽,仁慈,真诚,却建立在对一切弱小卑微者的怜悯与赏赐之上。他给予人类尊重,怜悯,与温柔的关怀,却永远都不是平等真挚的互相爱戴。
真是一出恶心的戏码。刘爱华在心里说道。颇为无奈地发现,根本无法教自己不去喜爱那愚弄世人的感觉。他已经知道自己被诱惑了,被那个深深了解他的男人。抛开血统不谈,他和大公根本就是两个如出一辙的混蛋加骗子。而混蛋最知道混蛋需要什么。陈伟奇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了解所有人性的弱点和悲哀,当他欺骗人时,他从来都不需要刻意制造美好的假象。
反正。对于这个像神一般拥有了一切的男人,根本没有人敢质疑。
刘爱华知道自己已经疯了,然后自动往圈套里跳。他那么迷恋这高高在上的操控者,甚至为了接近他而放弃一切,先是自尊,后是爱情。尽管他很清楚,自己最终得到的回报,至多是另一个看起来无限美好的圈套。鄙薄地嘲笑着这无耻而又无谓的付出,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逐渐腐烂的血肉正怀抱着一种病态的屈从欲,在等待着残酷的神的降临。把他的全部撕烂蹂躏,捣成一团肉浆,然后吞进肚子里去据为己有。
死心塌地的可怕,非常类似向往浪漫的人类常常挂在嘴边的爱情。
但那是一个误区。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样想下去,于是强迫着将那假设遗忘。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任何一个暗示都有可能是控制者的圈套。然而他灵魂里的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一向冷静自制的人被那越燃愈烈的情欲之火撩拨得额前滚烫,一种发烧糊涂的感觉。他努力克制着,不想陷入无可救药的陷阱。然人类却如此藐小无力,在任性的神的掌心,任何自守的坚持都可以在转瞬间被焚烧成一堆灰烬。
男人冰凉的唇忽然贴近了少年柔软的肌肤。接触的本质冷淡异常,在不能被挑动的地方,传递着不存在生命感的温度。然逐渐沉溺的刘爱华却发现,外表冷漠之人呼出的气体原比他想象中还要的炽热。那气流甚至将单纯的触碰变成了一种煽情,恶毒而刻意,明目张胆的挑逗和诱惑。
他的笑容破败了,最终被喘息声淹没。他把头埋在男人冰凉的胸膛之中,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压抑下身体里逐渐向上攀爬的yu望。而那只冰凉的手则不屈不挠地拨弄着他指上的圈套,不断的暗示和不断的引诱,将他的理智搅成一锅酱糊。
最后,刘爱华不得不抬起头来,用无法平复的心情去回应那人的期望。他疑惑地盯着陈伟奇含笑的眼睛,仿佛是坚定的语调里混合着无耐和不安的杂音。在说完那一切原本不想承认的事实时,听到了一向自认正直的骨髓里,某根神经断裂的声音。
[我发誓。]
[您是我心目中无可替代的神。]
[我将为了对您的爱而奉献一切。]
[我是您忠诚的妻子。]
说话的时候,他表现得如同一个最为虔诚的信徒,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在那他可以清晰地接触到自己生命起伏的地方,让一个前所未有的,冰凉而坚硬的感触隔着华丽的礼服和鲜活的血肉穿透进了他强健地跃动着的心脏。那是在无限遥远的时光之前就已经雕琢好的圈套,禁锢住了他年轻的灵魂。冰冷,坚硬并且永恒,造成了一没有缺口的形状,正在尘世渴望虚假荣光的目光里奕奕生辉。
刘爱华没有疑问自己是否甘愿成为陈伟奇华丽剧幕中永恒的配角。实际上,他别无选择。
杰斯特伸手扶住额头,从太真实回忆中把自己拉回现世,脑子里满是晕眩的感觉。他看了低头不语的女性一会,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将左手放上她柔弱的肩膀,透过一个巨大的压力,传达着不能被曲解的坚定信念。
[我曾在这里发誓要对他永远忠诚。]
[从那时起。]
[他是我心中唯一的神明。]
女子的耳中,自由的战神的追忆结束了。语言记录了历史,而在被记录的历史之中,那一位人间最忠诚的妻子,经历了二十九年的漫长岁月,十六个被生死阻隔的春秋,终于固守了对待丈夫的誓言。冰凉的空气中,鲜血的味道环绕杰斯特周身,那无法被抹灭的残酷痕迹,此刻竟然在世人的眼前,在这神圣而崇高的起点,昭告着他的始终如一。
杰斯特轻轻笑着,三十年来从未改变过的弧度。突然,他的长剑掉落在地上。一个清脆而惊人的颤栗,是女子抓住了他握剑的手臂。
安琪拉用颤抖的手指在那漆黑的手套外摸索着,最后终于如男人所说一般,寻找到了无名指上坚硬的凸起。她紧紧咬住下唇,控制不住即将崩溃的情感,粗暴地将手套拽下,那永恒不灭的戒指的光华,晃过她的双目,让她的头脑里充满了一片杂乱的闪光。
她直勾勾地盯着男子消瘦的手,喃喃自语。
[我早该知道。]
[您就是杰斯特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
紧紧握住男人的手,在戒指光滑的表面摸索着,她错乱的声音里透露出激动的轻颤。
[您和我的父亲有着相同的名字。]
[这世界上拥有相同名字的人何其之多,而我遇到的却偏偏是您!]
[这可怕的宿命与深情!]
[我多么渴望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放开了手中冰冷的戒指,接触向上延伸着,不曾染血的手指攀爬上了男子被污染得肮脏的面颊。那粘腻的触感,让她脆弱的心经受了一阵恶心的刺痛。她那么悲伤,又怀抱着喜悦,几乎是在哀嚎,声音中却充满了难以压抑的渴望。杰斯特的面孔被她揉搓着,轻薄而微抿的嘴唇,逐渐变得红晕,在军人俊朗的脸上增添了一股柔媚而华美的女性的艳丽。那从遗失的时间里回来的人,正睁大了明亮而漆黑的眼睛,等待迎接少女热切的爱恋。
[请让我看看您的脸。]
[让我看看……]
女孩抬起头来,祖母绿的眼眸里,流动着悲痛和喜悦的泪水。眼前那个真实地在微笑的人,被二十年孤独的时光掠夺而去,而今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那果然是她的母亲,是她伟大的父亲,陈伟奇杰斯特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骇乃雅克仙东大公穷其一生,钟情守护,专心爱恋的女人。是帝都二十年前的传奇。一位忠诚而荣誉的帝国夫人。
一位深爱着丈夫的妻子。
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所怀抱的那份不曾被时间洗刷遗失的忠诚,曾经是她在为了成为神光荣的使徒经历严酷考验时不变的精神寄托;是她在面对着人世间种种无法被想象的苦难时牵引着她的热切希望;是她在回忆起自己充斥着权势争斗和周围人漠不关心的往昔时最温馨的感动;是在那一对挽救了她的人们都离开以后,依旧令她心系,并决定守护一生的珍宝。
无数次等待的时光,她在心中不断向光明之神祈祷,渴望着那样一位她深深崇敬爱恋的人能够得到神慈悲的祝福。然而在这令她为之雀跃的重逢之日来临时,她却欣喜而又无奈地明白,理想和现实之间究竟存在着多么巨大的鸿沟。眼前那温柔地微笑着的人,将永远都不需要任何自身信仰以外的神的宽恕。
她竟被命运牵引着,成为了和那辉煌的成功者相对的人!
安琪拉短暂地闭上眼,流尽了清澈眸子里所有的眼泪。然后放开了与回忆接触着的双手。她曾经是那样一个坚强而高尚的人类所养育的孩子,一个光明之神虔诚的信徒。她对着自己曾经的母亲满怀了真诚的敬意,为她的坚韧感动,心中充满了无法消磨去的对亲人的爱情。但她的身份,她那为了实现对父亲的承诺而努力追求而来的高贵身份,却让这位帝国的圣女,绝不可能对自身的信仰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安琪拉的灵魂在流泪,但那眼泪被她坚定的心所吞没。
光之大祭司逼迫自己从往事的牵绊中挣脱,她向后退去,在逐渐遥远的距离的另一端,以正直不屈的眼神望向了不能向光明阵营倒戈的民主的战神。她出口的语句,凄凉而颤抖,却是自律的神之使徒对待敌对者的客观与谨慎。
[我的一生,被两位伟人所拯救。]
[一位是我的父亲。陈伟奇杰斯特杰克佛雷德赛贝洛加骇乃雅克仙东大公。]
[在这冷漠世间的一切人都将我遗弃之后,把我当作自己亲生的女儿,教导了我真正的仁慈。]
[另一位是您。在所有冷漠的人都将神遗弃后,教导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坚持。]
[您拥有杰斯特杰克佛雷德赛贝洛加这个我一生都将铭记的名字。]
[您和我的父亲一样,是一位坚定的信徒和崇高理想的实现者。]
[曾经,我被父亲引导着走向了光明的道路。]
[现在,您的存在坚定了我对于这份信仰的决心。]
[我为了能够站在这里,秉持着自己的信念与您对立。]
[代表着神,成为与您争夺世界未来的人。]
[而感到自豪。]
她傲然地扬起颈子,如同一位真正的,美丽的女神,高洁典雅的形象中没有破绽。杰斯特静静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女儿,最后嘴角微微展露他一贯的浅笑。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内,一个他也许早已知晓了答案的问题,穿越了二十九年的时光,透过那充斥着血腥与冰冷的空气直达到人类的心中。在不能产生欺骗的场所,反复萦绕,久久不绝。
[那么。我亲爱的孩子。]
[你已经准备好了要为神。]
[以及这一份忠诚。]
[而付出生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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