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手中端着冒着蒸气的汤碗,身边是拽着她裙角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地缓慢移动脚步,在到达桌边后,先把手中的碗放下,从孩子够不到的桌上拿起食物,抽出面纸来包好,叮嘱孩子不要吃到地上。再返身回到属于她的战场忙碌。
而ValenCodlin此时,作为一个身临其境者,则可以完全遗忘了对着所有香气四溢的食物,然后在温柔的视线里告诉自己——
[其实你是爱她的罢?]
[其实你是爱她的。]
对着一片虚无的黑暗,听不到半句肯定的回答。
或者。
他转过身去。真切地看着那个慵懒地趴在床上,面对着窗外蓝天的少年。并不惊讶地发现,在他看着远方时,雅致秀丽的眉宇间,有着教人难以忽略的神气。
然后,听他这般说着。
[我决定了,我要帮你造一个小孩。]
男孩的双手支着腮帮子,小腿对着天花板高高翘起。
[而且是个超级可爱的小孩哦,长得就像我一样漂亮,知道么。]
当他笑起来时,那种阳光明媚的感觉,甚而会叫夏天无地自容。
[当然,也会很像你的。然后他就会成为Codlin家有——史——以来最棒的继承者。]
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又继续补充道。
[不过呐,他一定要是很乖很乖的,很听很听你的话。]
秀丽得教人不忍直视的脸庞忽然近在咫尺,纵使向后转身,想必也会来不及躲避那温柔的喘息。
[然后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倾斜嘴角,将两只漆黑的眼眸弯成月牙一般。
这个叫做NickelCodlin的男孩,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ValenCodlin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对于一个像这样微笑的黑头发男孩的记忆,就被根植在他所有来自Codlin家族的基因之中。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总是反复在脑海中跳跃着,将他那一部分属于人类的感情从冷酷孤傲的深穴中拉出,久久萦绕,久久反复,久久纠缠着,挥之不去。
所以他对自己说。
[你果然是爱他的罢。]
[你最爱的人……]
是谁呢?
两个问题,两场爱情,回忆之残酷,在于无论答案如何,皆无余地扭转乾坤。
ValenCodlin从梦中醒来,看着连接在自己身上所有的管子,在最初的一秒里,显得茫然失措。然后很快,他就开始动手拔除那些将他载入过往的媒介,挣扎起身。
他粗鲁地断切了所有连接。
——人类的身体来自父母祖先。基因将记录最为确凿的史实,然确凿往往等于不为人知。
ValenCodlin从来没有想象过,在他这个向来不在乎感情的人类的意识里,可以埋藏如此多的属于他人的秘密。那简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个笑话。
他低下头来,暗暗自嘲。
痛苦的声音开始在实验室内扩散,NickelCodlin的实验室——这里曾经诞生过很多东西。
包括许多被忽略的情感,一些被重视的生命,当然也包括此刻那少年人狂暴地喘息。
Valen挣扎着从那黏稠的回忆泥潭中爬出来,感觉压抑正在使他发狂。他跌在地上,试图将脑子里那些他从不愿意承认的,被称zuo爱情的物质从意识之中抹去。
他最后抬头看到实验室漆黑的电脑屏幕,惊异又不可置信。
——他发现了一头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困兽。
那是他吗?
他哑然失声,对着所有不能否认的事实——
一张狂笑的脸,你看不清他想要表达的,是悲哀,还是欣喜。
ValenCodlin跪在地板,双手抱头仿佛崩溃。他闭上眼,神情痛苦地蜷起身体。他在他人的梦境中看到了一份来自他生命中的,令他毕生都无法割舍的记忆——
他叫它们——深情。
然当他问到自己,却终于只能在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时,永恒省略下所有他找不到词句出口的后文。
——他最爱的人。
ValenCodlin狠狠垂打着欲裂的头,避免让自己去想象那些走马观花,在他生命中出现的男人。
遗憾的是,NeonCodlin不冷不热的微笑还是不容置疑般,印上了他狂乱抽搐的心。
他咬紧牙,拼命去驱散这个男人在他孤独人生中留下的温存。
转瞬又在骤然断裂的脆响里,猜测自己已经咬断了所有疲于坚持的神经。
ValenCodlin从来都不想承认,承认他有可能对任何一个人付出他的爱情的可能。
ValenCodlin从来不愿意。
从来。
从来。
并从来都记得。
那个叫NeonCodlin的男人是如何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不冷不热的亲吻,然后说。
[你回来了。]
[欢迎回家。]
他不想知道自己是一个如此摇摆不定的家伙。竟然能够容忍此刻,磅礴而下的热泪,把这样一种在他孤独的生命中,一直渴望而又一直疲于等待的温情从他坚固地自我封闭的内心洗刷而去。
然后他神经质地看着电脑的屏幕。做梦似地,看到了NeonCodlin面无表情的脸。
一脸平静,从十三年前的大雨之夜开始,就平静得像一个精神病患。
[那是我的责任。]
而那个人的父亲——ValenCodlin在过往反复的在梦境领会得如此深刻——在面对儿子手上雨水冲洗不去的血迹时,亦有着相同平淡的姿容。
他将自己的拳头,重重地砸上地面,流下了一个深沉又颜色鲜艳的痕迹。他愤怒地喘息,过后又露出了僵硬得疼痛的微笑。
他咬牙切齿,仰起脖颈来,对着自己和所有家族中所有,再不允许现身的亡魂发诅咒般地咆哮着,张狂的脸上除了错乱,只有错乱。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哼哼……把所有的继承人逼成跟你们一样的精神病……这见鬼的传统……见鬼的责任……见鬼的爱情……哼哼……真见鬼……]
他闻到一股鲜红的血腥,那触感来自曾将他撕裂的红衣女郎。
[ChlorineCodlin,你果然是个傻蛋,竟然能和这群疯子在相同的世界上生存……和这群疯子……]
还有将他的身躯反复刺透,挤压出血肉残渣的父亲。
[SilvaCodlin,你也一样,你干过所有恶毒的勾当,却一脸无辜地装作视而不见……]
以及——
[NeonCodlin。]
NeonCodlin。
——在所有他未被疲倦折磨至昏昏睡去的夜晚,一言不发将他纳入怀中的男人。
[NeonCodlin。]
他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将额头狠狠垂在地上,发出了足以淹没窗外雨声的哀嚎。
那声音在颤抖着,颤抖地就如同一个,在茫茫人世,失去了依凭的可怜孩子。
[ValenCodlin。]
[你是个魔鬼。]
[我诅咒你。]
[你早知道。你是故意的。]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
Codlin家最后的子嫡将惨淡的容颜浸在汩汩而下的热血之中将恶毒的言语反复重述着。在那没有表情的脸上,除了将灼热感情从灵魂中冲刷掉的赤红体液,一切都显得平静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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