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让我无家可归的,对么。妈妈。]
俊雅的少年在雨中将微微泛白的唇弯成适合的弧度。被雨水打湿的镜片后是一对本应犀利,却在雨幕中让人看不清楚的双眼。在他的对面,被称做妈妈的女人露出了哭泣一般的表情。也许,再坚强的女人,在面对亲生的骨肉时,也会变得异常脆弱。
就像母亲常做的那样,她放开手中可能伤到孩子的尖锐器具。然后很安心似地张开双臂,对孩子点头笑了笑,仿佛做出了一个永恒不变的承诺。
在那透视者眼中,这感情应被称为来自母亲的深爱罢。
遗憾的是,这感情——
——到此为止了。
ValenCodlin从故事中走回现实,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把手术刀放回金属制的盒子里。
在洁白棉布的映衬之下,是二十片如出一辙的闪亮刀锋和唯一一处没有银白色闪光的空缺。他很清楚,二十一把利刃中唯一缺失的是,NeonCodlin不期望被人知道的过去。
从左至右,第一把刀穿透了脸,第二把割裂咽喉,第三把将的手指切断,第四把……
不知道第二十一把,该是如何。
许多人认为物品没有记忆,但其实只要曾被人类接触,再严格的死物也有可能印上思想的余波。
将那细长的白皙手指一一划过冰凉的刀面,可以看到从上面反射出的平静却秀丽的脸,当然也有在不经意间银光掠过的细长眼眸。
被自己眼中的光刺到,他微蹙着眉自言自语。
[我认为种行为可以到此结束了,身在现在的人没必要了解过去。]
然后仿佛是在内心里受到拒绝般地摇头,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绝对会后悔。]
那声音如此细小,缺少必要的抑扬顿错。
[你会变成最无能的人类之一。]
不动声色地把医生一尘不染的工具箱置回抽屉的最底层,便用浸泡过消毒水的白手巾擦干了身体所能留下的所有痕迹。隔着微微湿润的柔软布料将电磁场重新调整如常,电子锁发出了意味着严密合实的微弱金属脆响。
抽手。
起身。
一切如常。
在这间屋中,什么也没发生过。
下午到达本家的时候,满布阴霾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仿佛在试图将空气中掩人耳目的尘埃一扫而空般,发出了清爽又利落的水滴声。
ValenCodlin已经换上白色又繁琐的宽大衣袍,如同古代谨尊德行的女性般,将双手交叠,掩进折了又折的袖管中。端坐在尘积着古旧空气的和室里等待时,他那纤长锐利的眸子望向了半开纸门外浸沐在瓢泼雨水中的庭院。所见之处,葱郁繁茂,未经人伦。
他低下头,轻声自语。悄然动作的双唇,如同真相般苍白。
浮暑散尽便会窥见真实。
然而你确定。
那真实——
——便是你渴望见到的么。
轻微却自然的声音淹没在大雨里。
没有回答。
一般来说。对于被历史遗弃的事件,如果一定一定要寻求一个合理的答案,就只能寄望于嵌进史书的幻梦之中。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
故事大约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
没有母亲的在他的少年时代只遇到过一个他愿意与之相伴一生的女人——一位他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她抚养的美丽妻子。他在决定成为她的丈夫的时候坚定地相信着,自己可以为她带来一份平安且富足的生活。遗憾的是,这样一位自知又理智的王子,在他为妻子准备的盛宴中,从来不包括一种叫zuo爱情的甜美糖果。
所以,当KarenCodlin像一个真正的妻子般在他的身畔停留了数十载后,她终于无可避免地,在Godden这个不爱她的男人之外,寻找到了一个有可能爱上她的男人。也许爱情放在现实巨大的不可抗性下,永远都是显得渺小,但是它所带来的冲动,却足以在一瞬刺破人类心灵中筑垒上几十年的忠诚的堤防。
实际上,作为一个明知妻子并不够热爱自己的男人,真正使他震惊的,从来都不是妻子有可能爱上他人的事实,而是Karen——一个他原本认为同样清醒且理智的女人,她选择离开他的时机——和这爱情可怕的驱使力。
只是一次任务而已。KarenCodlin微笑着吻别了她的丈夫和儿子踏出门去,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眼角带着明媚的光芒,仿佛还兴致勃勃,期待着归来为所有的家族成员做一餐丰盛的晚餐。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回来。
紧接着。NickelCodlin,那个在弱冠之龄秀丽地不似人类的俊美少年,也对自己的兄长告别了。
曾经一度以为,即使整个世界都与他偏离了,他和她亦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可就在这短短的一夜里,他同时失去了两位至关重要的亲人,并且在今后漫长的一生中,知道自己再也无力寻回身畔属于他们的温柔。
枯灯即将燃尽的和室里,黑色头发的青年倾斜着一边嘴角,年轻的容颜,艳丽地就如同一朵盛绽的夏花。他在锐利五官制造的阴影中用像孩子一般天真地的语调说着,清冽的嗓音隐约透露出不甚在意的态度。
[她说很抱歉,辜负您的期望。]
[就这些么。]
[如果我要离开哥哥话,趁现在会比较好。]
Godden微微愣了一下,听那个抬起头来说话的大男孩继续下去。
[Karen毕竟是女人啊,只要是女人,就还能够轻易爱上男人罢。女人是可以轻易离去的。但是……倘若是我的话……也许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在哥哥这一棵树上栓死了罢。]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觉得现在是时候该离开了,您以为呢。]
[她这么跟你说?]
[不。她只是告诉我她觉得很幸福而已。]
他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扭头望向身侧半掩的纸门。
在那之外是无边的夜色。
[可是很遗憾,我将永远不可能领会那种幸福。]
他叹了口气。
[所以,就这样罢。哥哥,就这样罢。]
然后低头。
然后起身。
然后听到兄长,满是疲惫的语气。
[想好要去哪了么。]
[还没有。我身在哪里都无区别罢。哥哥。]
他扭过头来,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看着沉默的男人。
然后听到那人对叫着自己哥哥男孩说。
[你好走。]
然后沉默。
然后浅笑。
[真的走了。]
未闻响应。
半晌。
[那我走了。]
推门而去。
只在身后留下一个疲惫的人影。
和从此永恒不知疲惫为何的心灵。
[你爱她?]
[或者……]
[你真正爱的是他?]
当ValenCodlin如此问的时候,黑暗中的长者在梦境里展露出了一个不能够切实存在的笑容。
而这个叫做的男人真的懂得什么是爱情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信。爱情这一人类眼中神圣而崇高的词语,在他久无波澜的心中,究竟意味过什么。
当KarenCodlin终于从他身边叛离时,当NeonCodlin终于踏上了与他相同的单行道时,当NickelCodlin在他这个被称为兄长的人面前,头亦不回地走掉时,恐怕从来都不知道,那些将他的理智撕扯得痛不堪言的尖锐刺痛是什么。
所以他只是不明所以地平静以对,在少年人困惑的眼中像一个被雕刻在岁月之流底端的稳固图像一样,终于被所有真实和不真实的往事冲刷成不能改变的静默史实。
在两面性的世界里,ValenCodlin能看到只能是这个吝于表达的男人愿意公诸于世的坚固影像,和所有他深藏在胸怀中,也许有,也许亚根就不存在的爱情。
他问他自己。
[如果你是他,你会爱她么?]
[或者……]
[你真正会去深爱的人,是他?]
他在一片漆黑中渐渐将温柔妻子的轮廓描绘出。火红的发,火红的唇,亮丽的眼中满怀着一个女人所有柔软的温情和腼腆的羞涩。然而她最美丽的时候,却是背对着他,并在他深遂的眼中,留下一个在厨房前忙碌的身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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