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1月31日,晚上7点15分,伦敦。
在圆点,谁都知道负责内部安保的凯特·霍克是个老好人!胖胖的五短身材,圆圆的脸蛋上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子,大大的灰色眼睛里总是流露出好奇与快乐……圆点谁都知道凯特·霍克是个老好人,除了那些在圆点服务时间已经超过10年的老职员:10多年前,圆点曾经被德国人的情报机构渗透过,那只在圆点财务处工作的母鼹鼠带着情报逃跑时,在荷兰境内被汤姆·恩遮玻斯手下的行动人员抓住,凯特闻讯后便领着自己的手下赶去荷兰进行审讯。据说,凯特对这只母鼹鼠的审讯方式,连一向铁石心肠的汤姆·恩遮玻斯最后都受不了,从荷兰带着母鼹鼠的头颅一回到伦敦,汤姆就去向戴维·高邓先生投诉凯特在审讯时的残忍。而凯特呢?据说当时已经获得M先生的电报批准,去法国过自己的假期去了!
究竟凯特在审讯那位母鼹鼠的时候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圆点的人们都很好奇。曾经有汤姆属下的其他人员在私下里问参加过那次荷兰围捕行动后审讯的人,那些人都面色苍白的不肯说,其中一个被逼急了,就对自己的同行说道:“你反正记住一条就好了!在圆点,凯特·霍克先生的手下肯定不会出任何意义上的叛徒……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的老板了。”
此刻,这位在白厅街以滑稽可爱而出名,在情报小圈子里以手段残忍而著称的凯特·霍克先生正满头大汗地坐在一张班前椅上,一边用手绢擦拭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一边举着电话话筒在与某人通着话。他面前的大办公台后面,大英帝国内阁会议情报助理官戴维·高邓阁下正用冷淡的目光注视着他,手中还把玩着一根精致的手杖。
今天下午,哥德堡的消息传到戴维耳朵里后,他就一直用这种既说不上是生气,也说不上是镇定的古怪神情把玩着那根手杖。包括威廉·华伦道夫跑来汇报紧急情况,也包括此刻凯特·霍克当着他的面打电话查询情况。
放下电话后,凯特·霍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老大,语气谦恭地汇报道:“那个人是被德国方面绑架了,但先动手的那四个被德国佬干掉的人身份不明……”
戴维·高邓用手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沿,毫无感情色彩地说道:“霍克先生,从现在起我不想再听你有这种古怪的人称代词,从现在起你提起詹姆斯·布莱恩教授的时候最好用正常的称呼。”
凯特·霍克又擦了把头上的汗,急忙按照新的指示重新开始汇报:“布莱恩教授是被德国方面绑架了,但先动手的那四个被打死的人不知道来历。CI6在瑞典的当地新建的机构被德国人渗透了,那个被派去给教授当司机兼保镖的瑞典小伙子其实是个大日尔曼主义者……他是为德国人服务……”
“请说重点。”戴维·高邓冷淡地插了一句。
“重点就是教授被抓住了,德国方面还没有提出交换的条件……下午按照你的指示,我们也将早就控制住的三名德国间谍抓了起来,并通过中间渠道传递消息给了柏林方面……现在就是单等德国人出牌了……”看了眼戴维·高邓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凯特·霍克急忙又补充道:“我们不知道德国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想干掉教授……但是我们已经加强了所有机构的保安工作,防止进一步的……”
看着凯特的胖脸上肉都在哆嗦,戴维·高邓气得笑起来:“凯特,有关圆点的内部管理事务你不必向我汇报,需要的时候我会直接过问的……我叫你来就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还会发生什么事……詹姆斯·布莱恩教授被绑架事件的细节,军情处那边会向我汇报的,我想知道的是这件事件发生后,你们圆点的反应和对策……等一下你们的临时主管威廉·华伦道夫先生也会来我这,在他到来之前,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们的动态。嗯?”
“那……那要不要提醒两位在路上的博士?通常这种抓打打杀杀的游戏一开始就会收不住……”凯特结结巴巴地一边看着戴维的脸色一边试探地问道。
戴维这回没有生气,只是满脸讥讽地看着凯特,表情中甚至带着一点同情和怜悯。
凯特越发摸不着头脑,自从他心目中的老板坐到这个情报专业最高的行政位置上后,这几个月凯特越来越觉得摸不清这位老板的想法是什么样的。很多时候,凯特就觉得对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己偶尔还敢平视的戴维·高邓或者M先生了,他感觉对方已经超脱了自己和周围圈子里所有的人,变成了一个在很高天空上的向下俯瞰者。
戴维很满意面前的这个老部下此刻敬畏的表情,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宽容地笑笑,用很认真很严肃的语气慢慢说道:“做为议会与内阁在情报行业方面的协调联络人,我很尊重由温斯顿阁下亲自提名,几个月来担任圆点代理主官的威廉·华伦道夫先生。原则上,我不会对圆点的内部运作进行任何干涉,我只是想更多的了解各个情报机构的现状,特别是那些主要负责人的现状。嗯?”
凯特·霍克这才多少有点明白过味来,于是他压低嗓门说道:“威廉·华伦道夫先生原先负责的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反间谍部门,有四名情报分析专家前两天失踪了,据说是在德国人的轰炸中被炸死了……威廉·华伦道夫有个手下,现在还留在反间谍机构当头目,此人名叫亨利·杰克逊……有可靠消息说他和威廉先生的关系暧mei……威廉先生的性生活属于两边都搞的那种……”
戴维·高邓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凯特·霍克见状急忙加了一句:“已经查明:在轰炸中失踪的四个分析专家,最后的几天是给这个亨利做事的,而且亨利和威廉这几天接触很频繁……”
听到这话,戴维·高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竖起右手食指在嘴唇上轻轻地比划了一下,然后将身体向前倾斜,非常认真地对凯特·霍克低声说道:“你去做件事情,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你想办法搞到失踪的那四个内政部专家两年内撰写的分析报告,能找多少找多少,越多越好。记住,四天内将这些报告送给我本人。除了这件事情,在新的情况发生以前,你只要帮我密切关注各种事态的发展就可以了,只是关注,别的什么也不做……嗯?”
这次凯特·霍克是真听懂了,他急忙神态认真地点头,表示一定会执行。
“很好!……明天上午,我将把这份前天由威廉·华伦道夫先生亲手交给我的文件正式呈交给内阁会议,并且我将对这份来自俄罗斯的文件不发表任何个人意见。”
说罢,戴维用手轻轻拍了拍放在自己桌面的一个很厚的文件袋,别有深意地冲凯特·霍克挤了挤眼,亲热地笑了笑。给戴维当了很多年手下的凯特知道老板这种表情的意思,他的笑意是这样一种含意:这事我可就告诉你,这是咱们俩之间的秘密。
凯特·霍克面对老板今天下午以来首次对自己露出的好脸,顿生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自己的后背上突然开始流起冷汗,凉嗖嗖的……
……
盛省三引导着托马斯·莫兰特进了这节特殊车厢的最重要的格间。这个格间里面被装修成一间不大的办公室:两边的车厢壁板上垂落着墨绿色的大窗帘,尽管窗帘布的后面并没有窗户。托马斯进来的那扇小门所在的隔板被做成地图挂板,此刻上面的地图被灰色的布帘遮盖着。这个格间的后门就是通向车尾平台的小门,和通常火车车厢不同的是,那扇小门是灰色的钢质门,没有窗户。格间的地面铺着层灰色的橡胶地板,天花上面也是一块块布满小孔的金属方板,中间镶嵌着3盏很大的灯板,瓦数很高的白炽灯隔着乳白色的磨砂玻璃将整个格间照得非常光亮,但却异常的清冷。格间里有张不算太大的金属写字台,旁边放着一组简易沙发,1长2单,沙发和写字台的颜色也是灰的。事实上,这个格间内,除了两旁的墨绿色落地大窗帘,剩下的物品就都是不同程度、不同质地的灰调子。
盛省三亲热地让托马斯在其中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然后走到屋角的立式小茶几旁,倒了杯热水给托马斯。
“盛教官,是您要和我谈话?”托马斯接过同样是灰色的铝质水杯后,仰头直截了当地问盛省三。
身形依然显得臃肿,但眉宇之间还是依稀可见当年那份精干的盛省三笑着摇摇头,语气中故意带着一点夸张的嫉妒说道:“哪里啊,我现在还是处级,还没有你的级别高,我怎么有资格和你谈话。”
托马斯知道对方是在开自己的玩笑,但还是被搞得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嘿嘿干笑着低下头去喝了口热水――自从被派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喝过热开水,按照欧洲普遍的说法,这样的饮水习惯很容易烫伤食道。
看着他借着喝水的动作不搭话,盛省三笑着摇摇头,坐倒在托马斯对面的短沙发上,揶谕地问道:“怎么样刚才那个姑娘?说起来她还算是你的师妹。”
托马斯心里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神态自若地评价道:“比我们当年要强多了,连我都骗了,呵呵……不是汉中那个培训基地已经关掉了吗?”
盛省三伤感地叹了口气:“是关了,最后一批学员都是背景有问题的,本来就是准备让他们去做叛徒的……这些都是老爷子生前安排好的……后来的培训方式和你们当初不同,外派学员据说都是在外面的真实环境里个别受训,据说是种什么‘自然培训法’……”
“您后来没有当教官了?”托马斯好奇地问道。他知道“老爷子”是当年史秉誉身边的年轻军官对这位“国叔”的习惯称呼,但托马斯自己一直都对史秉誉直呼其名,要是表示尊重的话就在后面加个“叔叔”,显得很生份,尽管当年他和史秉誉的私交不算浅。
盛省三语气中略带着点苍凉说道:“你被派遣后没多久,我们这批老爷子当年亲自招收的人就都散了……05年整个系统与军队的情报机构剥离,我们的军衔也都没了,那年,我这个少校转成正科,就被分配去反谍报部门干业务去了……不过还行,前年当了香港工作站的站长,也算是升了正处……我们这些在国内干反谍报的怎么说风险也比你们外派的小点,正处,我知足了……”说罢,他笑笑:“这次是总部首长特意把我调过来和你见面,因为我对你还算了解……等一下跟你正式谈话的是刘副部长和我们倪局。”
“倪局长?”托马斯有点困惑,因为他知道倪小峰局长是部里反谍报局的局长,当年建国战争元老倪峰的公子,出生在袖珍国安道尔中国大使馆内。有关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官员,圆点内的资料有一大堆。但他不清楚和自己这个外派人员谈话,干吗要反谍报的负责人参加。
“噢,你不知道。”盛省三解释道:“倪局最近被政务院调整成部长助理兼情报局局长,两周前刚正式下的任命。”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跟着调回部里情报局上班了,西欧处。”
“恭喜恭喜!”托马斯笑着说道。他知道部里的处长,特别是西欧处这种大处的处长,按惯例干上2年后是很容易获得副局级待遇的。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虽然是部直属特工,但按照业务范围划分,理论上上也是受西欧处的业务领导的。于是,他又笑着补充一句:“以后还请父母官多多关照啊!”
“得了,我是给您这位领导提供服务的!”盛省三笑着摆手:“我倒是觉得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能得到这个位子……我和倪局以前仅仅开过几次会,根本不熟的。”
托马斯知道他说的多半是真话,自己在北京的份量在增加,这通过前不久又被提升为副局级就可以看出。但盛省三的话中,又有一些东西让他警觉起来,他开始预计到这次谈话不仅仅是业务汇报那么简单。
“3号,”盛省三看到自己这位当年的学员又陷入沉默,只好再次主动说话:“你现在真是够胖的了,你怎么就胖成这样了?”
托马斯听到盛省三故意亲热的称呼自己培训时的代号,多少有点感动,他立刻意识到由于自己思索问题,态度上多少显得有点冷淡了对方,于是急忙笑着回敬了一句:“我胖是为了给英帝国主义的特务形像抹黑,可你这肚子也鼓起来就有点过份了,我估计你在香港工作的时候不能自己去盯人,要不你这肚子人家肯定是过目不忘。”
“呵呵,”盛省三爽朗的笑起来:“我还可以化妆成孕妇啊,都不用带假肚子。”
“那你再带个假屁股,就可以化妆成汤加王妃了!”托马斯立即飞快地接上一句,随后2个人便大笑起来。这是当年流传在培训基地的一个著名笑话,笑话的原型是位当初因为肥胖不得不化妆成汤加外宾的老教官。
真是够难受的了!托马斯在心里评价道:盛省三多半也和自己一样,要为等一下的交谈正题做情绪铺垫,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知道干特工的同行之间是种什么样的情感关系,但为了让谈话显得轻松点,又不得不互相配合着营造点欢快的气氛。难受啊!他这样想着,就听见自己用很热情的语气问道:“盛教官,您成家多年了吧?有几个孩子啊?”
“我到香港工作后才成的家,老婆是咱们国际广播电台驻香港的记者。”提起老婆,盛省三的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她比我小7岁,结婚9年已经给我生了2个孩子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成家?”
“好令人羡慕啊!”托马斯心里在骂:你们能不知道我的私生活是什么状态?但他还是由衷地叹了一句,接着又发牢骚:“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丈母娘在哪里!”
“要不就回国,娶个太太过日子?”盛省三笑吟吟地说,语气显得很不经意。
不会是真的吧!托马斯心里叫了一声:上面真打算让我撤回来吗?他这么想着,嘴里却带点哀怨的语气说道:“我倒是天天想着回来,就怕组织上不答应啊!”
盛省三这次没有笑,他盯着托马斯,态度认真地说道:“你知道派遣规矩:凡是被派遣的特工自己觉得不适合再干下去,都可以申请回来。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多数情况下,外派特工的这种请求都会被批准。你是不是觉得有些累了……”
托马斯饶有兴致地看着神情严肃的盛省三,他觉得这次的见面真的太有意思了!什么事情在北京发生了?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局面。等盛省三的话音落定,托马斯就站起身走到沙发后面,随意地用手敲了敲墨绿色的大窗帘,轻轻笑道:“我知道是是有这个规矩,可当年史就对我说过:自己选定的事情,那就去努力做到底……对了,老部长还在北京治疗吗?病情好转了吗?”
“不,他已经转院到了上海,医生说……”盛省三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上了托马斯的当,急忙收住嘴,接着便用受到伤害的目光看着托马斯。
托马斯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态度真诚地低声说道:“对不起,盛教官,我只是想知道这次谈话的真实原因……”说罢,他直起身对着顶上满是小眼的金属天花板大声说道:“各位首长,请出来谈话吧!”
房间里接着便陷入尴尬的沉默。地板下传上来火车行驶时的震动声,隐隐地,列车前方几声汽笛声传来。呆坐了足足有1分多钟,盛省三终于慢慢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托马斯一眼,就那样低着头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过了一阵,门又被拉开,刘副部长和倪局长进来了。刘副部长的脸上满是笑容,就是那种视察下级单位时常见的笑容:温和亲切,但又无时无刻不流露着尊严。倪小峰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是礼貌地向托马斯点了点头。
刘霁山,字隐之,汉族,1855年出生于四川一个乡绅家庭,但传闻该家族有当地袍哥背景。中国社会党1873年党员。曾经留学法国4年,同期并负责当地中国留学生的组织管理工作……
和刘副部长握手时,托马斯在心里默默回忆着自己知道的资料。
他们在沙发上坐定后,倪局长走到屋角的茶几前给大伙倒水,动作显得很自然,一点也不像是在故意表现对下属的随和或对刘副部长的尊重。
倪小峰,字抑扬,汉族,1882年出生于安道尔中国大使馆内。其父倪峰已由于心脏病1897年去世于北京。倪小峰的妻子是另一位开国战将,著名上将林建华的女儿林倩如。两人于1907年结婚,据说这桩婚姻是倪峰临终前苦苦央求林建华,才被林倩如父母同意的结果……
倪小峰英俊的相貌明显是来自母亲的遗传!满脸诚惶诚恐地从倪局长手里接过水杯时,托马斯心里判断道:这个人在圆点的资料比刘霁山的多很多!据说他常年坚持早起跑步锻炼,还是个中国武术搏击高手,一年四季只有三套外衣换着穿,日常生活朴素。无任何不良嗜好,不嗜烟酒,但据说酒量惊人!
“抽烟吗?”刘副部长从口袋里掏出1盒香烟,抽出2枝后问托马斯。
托马斯急忙伸出手去,隔着茶几双手接过香烟。然后抢先拿起茶几上的火柴,先给刘副部长点着烟,然后才坐回到沙发上给自己点烟。他的这个很中国式的礼貌动作显然让刘副部长很满意。刘副部长抽了口烟,笑着看了倪小峰一眼。
倪小峰淡淡笑了笑:“我还想着以后部里面开会可以少闻点烟味呢,没想到有的人竟然又吸上了。”
托马斯急忙堆起笑脸:“这不是刘部长递来的烟嘛!呵呵……调我回来这件事情定了吗?”
“叫我刘副部长……直接叫名字也行。”刘霁山微笑着说道:“我们这次找你谈话,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关于这个问题征询你本人的意见。”
托马斯吸着烟,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两位上级领导,没有说话。
倪小峰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刘霁山一眼,在得到对方明确的首肯后,他直截了当地对托马斯说道:“埃瑞克·亨特同志,你这些年来在英国的工作表现不错……考虑到现在你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我们建议你撤回国内,回部里担任领导工作……当然,这只是我们的建议。李部长在批准这次谈话时也说了:一定要尊重你本人的意见。”
托马斯迷惑不解地看着倪小峰,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所说的“越来越危险”是什么意思。倪小峰笑起来:“你还不知道最新的情况……1月27号,也就是4天前,在瑞典哥德堡詹姆斯·布莱恩教授被德国情报机构绑架了……而且于此同时,我们从一些极其特殊的渠道得知,伦敦有人要拿重金买你的性命!就在教授被绑架的时候,本来也是有不明身份的人要刺杀他,多亏那些绑架他的德国人救了他的命……”
“绑架教授的德国人救了他的命?”托马斯问了一句,接着便忍不住笑起来。
倪小峰和刘霁山对视了一眼,都不以为然地轻轻摇头。
托马斯知道这时候自己发笑是很不对的,可他就是忍不住,因为他可以想像当布莱恩教授回顾这件事情的时候会有多么恼火……被绑架自己的人给救了!而且还是德国人……会不会是“将军”和他的孩子们干的?有点像,这种戏剧性的转折比较符合将军的个性,托马斯曾经在伦敦那个夜晚过后回想起来,其实他很久以前看过将军的相片:当年在史秉誉的某间书房里,他看见过一张发黄的相片,上面是中年的史秉誉和几个年轻人在一片荒原上,光线很刺眼,因为照片上的人都多少有点眯着眼。在史秉誉身旁其中的一个是年轻时的老部长张叔叔,还有3个都是欧洲人,有个最漂亮最英俊的白种小伙子镜头感好极了,笑得是那么灿烂。记得当时史秉誉看见自己在注视这张老相片,急忙将相片收起来,而且笑着说:“你最好忘了这张照片,这张照片要是流传出去,大半个世界都会乱阵子的!”
在去年杀那个德国血统姑娘的晚上过后,托马斯回想起那张老相片,凭直觉就判断出:站在史秉誉左边最外侧,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的那个漂亮的小伙子就是自己在那天晚上见到的“将军”,那个全世界很多情报机构都想搞到他真实面孔相片的人……
托马斯胡思乱想着,脸上呈现出发呆般的表情。倪小峰和刘霁山又一次对了对眼神,互相点点头。倪小峰起身走到托马斯身边,和刘霁山坐到同一个长沙发上,然后饱含同情地轻轻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低声说:“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布置了人手,组织上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埃瑞克·亨特同志。”
托马斯知道两位领导是误解自己的表情了,但他还是很感动,便急忙说道:“谢谢领导,谢谢组织……那个跟我一起旅行的英国特务格雷博士也会有人保护吧?”
倪小峰愣了愣,别有一番意味地回头和刘霁山做了个短暂的目光交流。刘霁山对托马斯很严肃地说:“那当然,我们在自己的国家内会保护任何人的。”
托马斯知道,肯定是自己语气中对格林姆安全的关心让两位领导不满,他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但脸上一副挂起很单纯的表情说道:“我正在做这个英国小特务的工作,准备用某种方式利用他……”
“包括一起商议谋杀柯巴?”倪小峰飞快地反问道,语气带着讥讽。
不要反应太快!那样就显得早有准备!托马斯在心里大喊着,然后足足愣了有半分钟,这才慢慢的将愤怒表现到脸上,毫不示弱地用目光回敬着倪小峰,什么话也不说。刘霁山在旁边观察了托马斯的表情半天,这时用手拍了拍沙发扶手,对倪小峰说:“倪局长,你这是做什么,没凭没据的怀疑自己的同志!”
倪小峰没有在托马斯的脸上看到自己希望的表情,多少有点失望,这时他笑着对刘霁山说道:“刘副部长,我刚才说是他们一起‘商议’,又没说这事一定是他们干的……”接着他转过脸,对托马斯真诚地说:“对不起,让您误解了……我是看了你在图拉发回来的那份报告后,觉得你和格林姆·格雷都有杀柯巴的动机……其实像柯巴这样可利用的对象,我们在俄罗斯还有很多,杀了就杀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托马斯盯着倪小峰的眼睛,冷冷地说道:“我怕杀那种垃圾会脏了自己的手。”
刘副部长爽朗地大笑起来:“我们的埃瑞克·亨特同志果然是书生本色……呵呵……”他笑着站起身,走到那张办公桌后坐下,双手摊放在桌面上,收起笑容,深沉地对托马斯说:“这次在俄罗斯图拉事件中,我们牺牲了很多战友……223号为了救你光荣献身,还有那个为了223号发展的俄罗斯特工……他叫什么来着?”
“安德烈。”倪小峰简短地说道,但接着,倪小峰就继续往下说去,说话时目光也是直视着托马斯:
“而且为了救你,我们还不得不处理了那组波兰人……本来留着那组人,以后在波兰独立问题上还多了几张牌……很多人啊!我看了关于你在伦敦的工作环境成本报告,仅仅为了保护你的住所,方便你及时和组织上联系,组织上就在那条街上多买了两栋房子。整整四个人,每天在关注着你的安危……虽然他们不知道你是他们的同志,还以为你是敌方重要的人物,但他们将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了这种默默无闻的工作……代价巨大啊!埃瑞克·亨特同志。”
这是要准备摊牌了,托马斯在心中判断道:看来北京方面最近的人事变动很频繁,外面流传的那些关于北京正围绕着杨之后的权力分配进行较量的说法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他这样想着,就听见自己用真诚的声音说道:“国家有什么安排,我都会服从的。我清楚身为一个特工我的职责是什么。”
“本来,按道理在付出这么大的成本之后,你应该继续潜伏下去。不要说你所传回来的那些情报,就你在英国特务机构里面的位置本身,就抵得上我们在英国的所有……”刘霁山兴高采烈地说着:“但考虑到你目前的处境,我和倪局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你撤回来!人才难得啊!我们在国内的情报分析系统和人员管理同样需要你……”
“要知道,”倪小峰插嘴道:“前些日子在得知英国方面已经准备任命你当圆点的情报总管时,李部长很高兴,但经仔细分析了你的处境后,我们认为你还是撤回来更安全一些……刘副部长是赞成你撤回来的人……”
“对,我赞成撤你回来!”刘副部长用手敲了敲桌子:“我们不能拿一位成功潜伏多年特工的生命做赌注!情报虽然重要,但是像你这样一位对祖国衷心耿耿,默默忍受这么多年痛苦孤独的好同志,应该得到你应有的待遇!”
倪小峰热情地说道:“考虑到你回来的安排,刘副部长提议:如果你同意撤回来,部里将申报上级给予你嘉奖,而且要在行政级别上考虑再给你提一级,担任部里某个重要局的局长职位……你看,负责情报分析研究的一局和负责战略性情报搜集的国际研究中心你喜欢哪个?要是喜欢管具体业务,我这个位置也可以让……”
“倪局长,你这是什么话!”刘霁山嗔怪道:“为让你做这个位置部里可是没少做上面的工作……”说着,他转向托马斯:“不过呢,要是你觉得坐这个位子更能发挥自己的作用,我看也不是不能考虑调整……”他慨叹了一声:“你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赶紧回来吧,到北京我帮你找个好太太,唉!这么多年你也太不容易了……”
价码开出来了!托马斯脸上带着非常认真和感动的表情倾听着,心中在暗自评估:不知道他们准备让我出卖什么,是出卖老部长吗?不对,为了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头,犯不着给我开这么高的价格……
“说起你的婚姻,我倒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看到托马斯迟迟不表态,倪小峰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老照片:“这是我最近接受工作时发现的,是我们在伦敦特工拍摄的……跟你有关系,你看看。”说着,他将照片交给托马斯。
托马斯第一眼看去,就震惊地从沙发上跳起身来:照片上面,多年前的伦敦街道上,车祸现场,苏珊正躺倒在那辆肇事汽车的前轮下,自己正茫然地傻站在那里;下一张:自己已经跪倒在苏珊的身旁,头埋在苏珊的身上,胳膊垫在苏珊的身下,看样子是准备将她抬起来;再下一张:自己已经将苏珊抱起,周围开始有行人聚集,肇事的司机胆怯地站在车头前看着自己,自己当时的表情是那样的无助和茫然……
他不停地翻看着这几张相片,耳边远远的飘来倪小峰的声音:“……这是张君晓亲自安排的,他通过其它渠道得知苏珊开始怀疑你后,没有征询你的意见就下令干了这件事情,是张君晓杀的苏珊……你去查查那个司机,你就会发现在车祸发生三年后,那名司机也因为心脏病发作,在一次交通意外中死去了……这些照片是当时另外一名负责监督执行的特工偷拍的……那个司机,他是张亲自在英国招募的特工,其实是个爱尔兰人,是那种什么也不做,一生可能就为我们只做一件事情的死谍……”
“……张晓君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太狠心了!”刘霁山摇着头,叹息地说道。托马斯这时才抬起头来,傻傻地看着刘霁山的那张戴着眼镜、肥胖的圆脸。刘霁山看出托马斯的情绪已经很波动,于是就接着问了句:“去年你在伦敦脱险,也是张安排的吧?听说他还和德国情报机构有勾结,是有这些事情吧?”
托马斯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用眼睛茫然地看着对方,眼神里空洞着什么也没有。
“你可能还不知道,”倪小峰的声音又一次慢慢地飘过来:“当年你父母丧生的那次爆炸,我现在也找到线索:很可能是由史秉誉下令,由当时还是副部长的张君晓动手执行的!”
托马斯手中捏着相片,用已经快疯狂的眼神瞪着倪小峰。倪小峰真诚而同情地看着托马斯:“我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我从几份被他们忽略而没有销毁的酒店费用单上发现了线索……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还在找原因,但你想想:为什么在爆炸还没有发生之前,张君晓就秘密去航空基地,和那里的安全负责人吃了2次饭,而且这次见面在后来的行程记录里是不存在的!为什么?而且在爆炸事件发生之后,当时部直属行动部门的一名爆炸专家从此失踪了……这又是为什么?”
对方抛出这么大的内幕,现在你该有所表示了!是晕倒还是发疯?算了,还是晕倒吧!托马斯听到自己在心中很冷静地说。接着,他憋住呼吸,努力按照一种特殊的用力方式控制自己胸腹部的肌肉,以达到收缩自己心脏的目的。效果确实不错,他很快便两眼一翻,身体向下软去。
倪小峰发现托马斯不对劲,急忙叫了声:“你没事吧!”接着遍伸手去扶,但手就要接触到托马斯的胳膊时,却微微停顿了一下,于是托马斯的身体继续向下滑落,脑袋正好磕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撞倒了2个水杯……
“只是擦破了点皮,应该没什么事。”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和盛省三都被叫进来,两人一起费力地将托马斯抬放在沙发上。盛省三仔细观察了一下托马斯的伤口后,抬脸对站在旁边站着的两位领导说道。
倪小峰做了个手势,那个中年人和盛省三都遵命出去了。盛省三走到门口时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跨出门去,紧紧地合上了屋门。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