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2月11日,夜晚10点20分,上海。
位于黄浦江中的复兴岛海军7号码头。在2艘引水船的帮助下,花费了差不多1个小时,外表油漆虽然涂抹得还算干净,靠近看去却可见处处贴满“橡皮膏”的“迪化”号高速装甲巡洋舰终于完成停靠。
去年4月上旬的奥特朗托海战中,击沉奥匈帝国战列舰“欧根亲王”号的对决也让“迪化”号自身损失惨重:主炮塔被炸毁,舰体其它部分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本来按照海军的计划,“迪化”号将在战区就近的船坞进行修理。修来修去,不等上海那边将新主炮塔装船发出,“迪化”号的变速齿箱又出现了问题,接下来轮机、传动、损管系统、通讯系统等等都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直到1916年年底,上海江南造船厂派驻地中海战区的主任工程师正式宣布:在这儿是修不好了,得回国大修!这个消息让“迪化”号上的水兵们为之欢欣鼓舞。
受损后实际航速也就15节的高速装甲巡洋舰“迪化”号就这样踏上了归国之路。让水兵们更高兴的事情发生了:途经亚历山大港,国内刚刚走红的女歌星,被军方宣传部门请来慰问地中海战区官兵的雨辰小姐率一干艺人登上了“迪化”号!在拆卸掉主炮塔的地方,用钢板搭起了舞台。雨辰小姐在这个特殊的舞台上,和其他艺人们为“迪化”号以及就近其他参战部队官兵们演出了一场精彩的综艺节目。接下来,喜讯再报:雨辰小姐及一名跟班将搭乘“迪化”号回国!
那些日子的航程里,“迪化”号的水兵们着装格外整齐,大伙连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乐极生悲。全舰官兵们才兴奋了1个多星期,航行到印度洋的亭可马里港补给时,第三舰队司令章骞中将和几个幕僚突然出现在码头上:乘坐海军水上飞机从地中海战区赶来的他,要登迪化舰,并搭舰回上海开会。
素以治军严格,为人严谨而著称的舰队司令登舰后,全舰官兵的美好生活就结束了!无论章司令有没有下什么命令,总之舰长就象通了电的马达似的开始折腾属下:航行保养、部门考核、损管演练、防空演习……全舰上下陷入到一种临战前的疯狂状态。住在舰长舱的章中将倒是过得很悠闲:忙碌的水兵们偶尔能看到他们的章司令和雨辰小姐在后甲板遮阳帆蓬下喝咖啡,或者一起在甲板上散步。有关这位未婚中将和雨辰小姐的暧mei谣言,成了水手舱中的热门话题。但舰上的军官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凡是和雨辰小姐在一起,如果雨辰的女跟班不在,章中将也会叫上自己某位幕僚到场。
可能是为了表现对舰上官兵的关怀。即将到达吴淞口的前一天晚上,章中将下达了他本次登舰后的唯一一个命令:全舰官兵举办联欢晚会。演出地点依然在前甲板那个临时用钢板搭建的舞台上。雨辰小姐在本舰业余乐队的伴奏下唱了7、8首歌曲。章司令还在军官们的强烈要求下,上台吹奏了2首长笛曲。但事先被军官们告诫过的水兵们已经没有了在亚历山大港口时的兴奋,他们军姿端正、排列整齐,并且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在适当时候节奏一致的拍着巴掌。叫好声也如同出操时的号令。联欢晚会上的水兵们快乐多少还是有一点,可更多的是拘谨和纪律。
就这样,联欢会后的第二天晚上迪化号总算到达了复兴岛码头。此刻,本该在甲板上忙碌的水兵们都偷偷的躲在船舷旁,看着他们身穿雪白礼服的章司令很绅士风度的亲自带引着雨辰小姐上了下面的交通艇。在幕僚们也上了艇后,那艘豪华的交通艇驶离“迪化”号,在水兵们羡慕的目光中驶向灯火辉煌的黄浦江西岸。在江水的倒映下,岸上的高楼与灯光简直就象由各色彩光构成的仙境。远去的交通艇不象是行驶在水中,而是如同滑行在灯光之中。艇身过处,划开的也不是水纹,而是道道光的涟漪。
虬江码头平素就不是个太热闹的码头,深夜里更是人迹稀少。最后一班从浦东过来的渡轮下完客后,又过了10分钟,豪华的海军交通艇停靠在码头。
刚刚上岸,就有2名姑娘拿着鲜花冲雨辰迎上前来,并亲热的打着招呼。雨辰显然也和她们熟识,接过鲜花后便和她们用上海话亲热的聊起来。礼节性的陪伴在雨辰身旁的章骞看到这场景后不禁一愣:雨辰事先并没有通过舰上的通讯设备给岸上传递过到岸消息,就连章骞自己也是在舰到复兴岛海军码头前才知道自己将在这个码头上岸。要是有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了消息,而且还安排人捧着鲜花来迎接雨辰,这人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和雨辰挥手告别,章骞和幕僚们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各自散去。平时和章骞最亲近的一位参谋一直陪着他走到码头外的街角,看见一辆豪华轿车孤单的停靠在路灯下,于是便善意的冲上司做了个鬼脸也告辞了。
一直默默跟随在章骞身后的贴身警卫,一位身材粗壮的海军士官走到那辆汽车前,将中将的行李放在已经打开的汽车后箱中,合上后箱盖,向车中看也不看的就冲章骞行了一个军礼。他神态严肃的大声说道:“将军,请允许我离岗!”
章骞对这位军士也严肃的回了一个军礼,认真的说道:“批准你离岗,军士。”
海军军士利索的收回胳膊,一个标准的原地转身,左手拎起他自己那只水手包,挥动着右臂,迈着水兵步伐向远处街边的公共汽车站大步走去。
章骞摘下军帽,拉开豪华轿车的车门,上了副驾驶座。车门一被他关闭,这辆轿车就徐徐的开动了。
姚莺然身穿晚礼服,架副平光眼镜,戴着长至肘部的黑色网眼手套专注的驾驶着汽车。章骞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炽热的眼光看着开车的姚莺然。直到轿车已经驶入灯火辉煌的北四川路后,章骞才微笑着说道:“晚上开车接我还戴平光镜干吗?”
“为了不让认出我来的交警故意抄我的牌。”姚莺然嫣然一笑。接着,姚莺然妩媚的笑容中多了分奚落:“这次回国,航程里红袖添香,章司令的心情想必很不错吧?”
章骞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小歌星吧?你的消息真够快的,不过你的反应有点没道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
姚莺然看着前方笑出了声:“我当然清楚你。不过我是刚才看见雨辰上了丁震浩的车,有点吃惊,所以才拿这件事和你开个玩笑。”
“丁震浩是谁?”章骞更糊涂了。
“这半年在上海滩升起来的商界新星,很年轻,我见过两回,他模样看上去才30出头。”姚莺然说着,打转方向朝某个岔路内开去。
“那不是很好嘛!”章骞困惑的说:“雨辰这小歌星为人还是满善良的,找个商界精英做男朋友也不是坏事啊!”
“这个丁震浩据说有黑道背景,现在和很多军方高官走得很近。”姚莺然说道:“我是怕你要是对小歌星动了心思,会惹上麻烦。”
“荒唐!”章骞有点生气了:“你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这是去哪儿?”
姚莺然将车停在路边,用一种幅度夸张的动作摘去眼镜,转过脸来看着章骞,眼角带着一种隐隐的娇媚。她微笑着问道:“你想去哪儿?”然后用眼镜腿轻轻的顶住一边的嘴角。
章骞看着她,脸红起来。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说道:“我想,我想该回家看看我母亲,她都很久没见过我了。”
姚莺然咬了咬嘴唇,回过脸去说了句:“那好吧,我送你回家。”她又重新戴上了眼镜。动作很平实。
章骞知道她有点生气,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轿车一直开到法国居住地西边的环龙路,快到章家的小楼时,章骞这才低声说道:“明晚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共进晚餐。”
姚莺然苦笑一声:“今后几天我的事情会很多!很多,很多……”
1917年2月11日,夜晚11点50分,上海。
几乎是紧挨着上海市区的江湾机场占地面积不大,属于比较早建成的军用机场。本来几年前,上海地方政府和空军方面关于搬迁江湾机场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但因为后来战争开始的缘故,这个机场就被保留下来。近几年,战斗机、轰炸机在这个小机场已经很少能看到了,通常在这里起降的都是军方的运输机和货运飞艇。
此刻江湾机场跑道灯大开。1架由成都航空集团出品的“金雕I型”双座单发双翼轻型战斗/轰炸机震颤着降落在跑道上。这种曾经在战争初期生产了很多架的战斗机,随着战争中航空技术的飞跃,已经被空军停止采购了。据说成都航空集团正试图将这种飞机改造成高级教练机,以迎合正在大规模扩招飞行员的空军需要。
身穿皮质飞行服的倪小峰从停稳的金雕飞机后座钻出来,地勤人员帮着他爬下飞机,并且帮着他将小皮箱也拿下来。
“倪局长,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正在地勤人员帮助下脱去飞行服的倪小峰抬起脸来,意外的看到吴剑峰副局长笑着迎过来。
倪小峰瞥了眼停机坪,看见有架同样型号的飞机停在不远处,几名地勤人员还在围绕着那架飞机做飞行后检查,于是便继续低下头去解除飞行服,嘴里淡淡的说了句:“哪里!你吴副局长不也才辛苦完嘛!”
吴剑峰还想说什么,恰在这时,机场跑道灯全熄灭了。整个这个小机场的亮度降低了许多。于是他闭上嘴,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位自己曾经的下属,眼下的顶头上司弯腰忙碌着。
对空军人员道完谢后,倪小峰由吴剑峰陪同着向停机坪边缘走去。那儿,2辆上海总站派来迎接他们的车早已经等候多时。2名上海总站的特工站在打开车门的轿车旁。1名岁数大约40岁左右的特工小跑着上前,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倪局长,我们上海总站的陶总站长正忙着布置人马,他派我来迎接二位领导。他还说请二位领导多多原谅。”
“都是为工作嘛!余副站长,你们陶总站长太客气了。”吴剑峰正说着,突然来了一句:“余副站长,你别帮倪局长。倪局长的行李从来都是自己拿。”
倪小峰笑着看了吴剑峰一眼,说了句:“哪里,以前不是没人帮我拿嘛!这点衣服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罢,他很自然的将手中的小皮箱递给满脸尴尬的余副站长。
余副站长小跑着将倪局长的皮箱放进轿车尾箱,嘴里努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两位领导,陶总站长说让我直接带您二位去大世界。他会直接赶过去给二位领导接风,吃点消夜,喝点老酒。顺便看看戏。”
的确是大上海啊!倪小峰点点头上车的时候心中感慨:凌晨了还有戏看。他看到吴剑峰故意去坐另外一台车,但他装着没注意。
2辆轿车鱼贯驶出机场的时候,机场内的大灯都熄灭了。不远处城市的灯火为此显得更加明亮。隔着江边的建筑物,远远的可以望见位于浦东的“主导思想塔”。此刻,那座人字形的巨塔和它上面的大球都被各种灯光照得无比明亮。一块来自大海,低低的乌云正慢慢的向上海的上空移来,巨塔上安装的几盏探照灯将它们的光柱照射向经过它的那块乌云的底部。云团的底部被探照灯的椭圆光圈划过,显得参差怪异。云团的峰峦间,几道无声的电光弯弯曲曲的接连闪过。此时,远处有报时钟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当!当!当!当……
1917年2月12日,凌晨1点21分,上海。
“……看看格两个客人欧,不得了哦!前头一个卖相一落不要去讲伊了,后头一个么,看上去像啥一般性,不过侬看看伊双皮鞋呀,意大利名牌哦!一条西裤一般性人买啊买勿起厄。我看啊,伊拉两个人钞票保险多得来木老老!你去打扮打扮呀,等一息上菜叫侬去,假使给伊拉看中啊,嘿嘿,侬一生一世吃不光用不光!……”
大西洋番菜馆的一位女招待对着自己的女伴滔滔不绝的说着。她们俩就站在菜馆楼梯的拐角处,在那扇落地长窗前。说话者的女伴,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上海姑娘本来已经疲惫不堪,但随着对方这通分析怂恿,满是倦容的脸上逐渐浮出了喜色。
她俩背后的窗外,对面那家戏院里传出隐隐的京戏琴鼓之乐,最晚场的演出还在进行中。戏院门口没有几个人影。戏院上方的霓虹灯闪动着,照着门口台阶下,那个弯腰摆弄货品的小贩背上的雨披时红时绿。距离戏院稍远的街边,停着好几辆轿车。轿车司机们凑在一栋建筑物门口的雨檐下,站在那儿抽烟聊天。飘着小雨的街头没什么行人往来,只有偶尔当当驶过的有轨电车和出租汽车将街面上的灯影碾碎。
被女招待们评头论足的两个男人此刻已在番菜馆的二楼安然就坐,还通过楼面领班选好了菜单。倪小峰局长喜欢吃西餐,陶斐然站长喜欢吃中餐,折中的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来吃这种被上海厨师们改造过味道的中化西餐――番菜。
“林倩如最近的身体怎么样?你们的孩子快上初中了吧?”酒水上来时,上海总站的站长陶斐然对倪小峰显得很随意的问道。他有随意的资本:倪小峰最初被招募的时候,刚刚留校助教的陶斐然就是他们班的辅导员。后来,倪小峰和林倩如的婚礼上,陶还是伴郎。倪小峰升副局的时候,他已经做副局级总站站长2年了。不过,眼下倪小峰已经是大局局长,享受副部级待遇,而他还是副局级的总站站长。可这个总站站长是在上海。部里面私下的讲法就是:上海总站站长的位置,值得拿部里面小局局长来换。
倪小峰笑了笑:“孩子才9岁,你这日子也过得太快了点。”
陶斐然嘿嘿一笑:“别人是度日如年,我是度年如日……十年一觉海上梦啊!”
“怎么,沪上的糜烂生涯终于让你厌烦了?有没有兴趣挪个地方?”倪小峰语气轻松但很缓慢的问道。
陶斐然先是没说话,转过身去向客人寥寥无几灯光昏暗的餐厅里扫视了一圈,回过身后才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道:“北京城里的风沙大,我怕自己适应不了那儿的气候啊!”
倪小峰看着自己的这位衣着考究的老友,看着他那张圆圆的脸庞,还有那双看上去不是很精明的眼睛,突然间便笑起来:“老陶,你猜你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谁了吗?”
陶斐然扬起眉毛,耸了耸肩膀,做了个很西化的表情。
倪小峰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喝了一口红酒。放下酒杯后,他在双手放在桌面上说道:“那个王佐。托马斯·莫兰特博士。”
陶斐然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想到了。今天,噢,应该说是昨天晚上看材料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象……”
倪小峰刚想接着说什么,正好看见女招待走过来,他只好闭上嘴。女招待刚刚化了点妆,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先生,这是您要的罗宋汤。先生,这是您要的忌廉汤。这里是牛油面包。二位请慢用。”女招待的笑容特别的甜,惹得陶斐然直往她脸上看。女招待冲他们俩轻轻点了点头,妩媚的一笑后翩翩离去。
“这个小女招待倒是蛮有味道厄……”陶斐然恋恋不舍的追看着。倪小峰笑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陶斐然这才扭回脸来继续说道:“……材料上的那些说法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也知道,四年前我这儿也被几个国会议员狠狠查了一回,从那时候起,我对有些事就不是太相信了。我只是奇怪一件事……”
倪小峰喝着汤,听到对方语气突然停顿,就脸也不抬的说道:“奇怪什么?”
陶斐然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的说道:“我奇怪,就凭你,怎么就能让他逃了?”
倪小峰喝汤的动作毫无停滞,只是在间歇中哼哼了一声:“马有失蹄啊。”
陶斐然看着低头专心喝汤的倪小峰,微笑了一下,也开始低头喝自己的汤。
倪小峰飞快的把自己那份汤喝罢,放下汤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冲着陶斐然笑着问了句:“李部长还给你说什么了?”
陶斐然听到这话,拿勺的手微微顿了顿,但当他抬起脸来时,已然是很自然的惊愕表情:“李部长?上周去北京开会时,我没见着他啊!”
倪小峰认真的说道:“噢,我是说……”
又是那位有点姿色的女招待端着盘子走过来,她还是用那种甜的发腻的声调说道:“先生,这是您要的法式蜗牛。先生,这是您要的羊排,八成熟。请慢用。”说罢,她目标很明确的冲陶斐然抛了个媚眼,笑着转过身去。
陶斐然冲她身后用上海话大声说了句:“侬不用擦口红!”女招待听到这句话,好奇的转过身来。陶斐然用热烈的目光盯着她的面庞,扬起嘴角说道:“侬弗晓得啊,侬只嘴形已经邪气漂亮啦,不擦口红一定更加漂亮啊!”
女招待满脸通红,但眼睛里闪烁出光彩。她嗔怪的瞪了眼陶斐然,扬脸扭腰,迈着诱人的步伐离去。陶斐然看着她背影,满脸得意洋洋的神态。
倪小峰眼部肌肉急剧收缩了一下,但马上嘴里就发出了几声轻笑,摊放在餐具旁的双手显得更加的松弛。等陶斐然转回身来,倪小峰便用一种亲热的语气说道:“老陶,快点吃吧。戏演完以前你还要溜回戏院里去呢。”说完这句,他拿起餐具,专心致志的切割起面前的羊排。
他的亲热态度让熟悉他性格的陶斐然有点不安。陶斐然拿起吃蜗牛的小叉,想了想又放下,对倪小峰态度诚恳的说道:“抑扬,我这就四十了,进这行也快有二十年了。从当初的少年意气混到现在这种胆战心惊,你应该知道我也不容易……”
倪小峰放下餐具,满脸温和的笑容,用餐巾轻轻擦拭着嘴唇说道:“老陶你这都说哪去了,我和你,谁跟谁。我当然知道你这些年很不容易,来,干杯!”他举起了酒杯。
碰杯之后,倪小峰呷了口酒,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说道:“完了,快到了给老婆大人打电话做汇报的时限了。再晚就得听河东狮吼了。老陶你吃着,我先回房间打电话去了。”
“我送你回去……”陶斐然一脸茫然的想起身,倪小峰却隔着桌子伸过手来,轻轻的按在他的肩膀上。
倪小峰手按在陶斐然的肩膀上,认真的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友,语气平静的说道:“老陶,你还是过会儿陪吴副局长去看戏吧。别让他想多了。路又不远,我叫司机送我回去好了。”说罢,他笑了笑,收回胳膊,起身拿着大衣便走了。
陶斐然呆坐在那里,看着他离去,然后低头看着面前的餐桌,脸上呈现出百感交集的表情。
“先生,这是您点的甜点……这位先生呢?他的甜点现在上还是过会儿上?”
陶斐然抬起脸来,看见又是那位女招待脸贴着很近对自己说话。他注意到这个女招待果真抹去了嘴唇上的口红。但此刻,他觉得这位女招待长得一点都不可爱,甚至可以说长得很让人讨厌!
女招待被他那厌恶的目光吓了一跳,向后连退了两步,呆呆的看着这个刚才还跟自己调情的男人。陶斐然叹了口气,重又沮丧的低头看着桌面。稍顷,陶斐然头也不抬的,用疲惫的语气对茫然不知所措的女招待说了声:“都放这吧。结帐。”
上海站的司机送倪小峰回到住处。这里是上海站用掩护身份开的一家小会所,就在愚园路上。这两天开始,这家会所的花园大门口树起了“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牌子,并加强了内外的保安力量。倪小峰被单独安排在花园内的一栋小洋房内住。
回到房间后,倪小峰要通了一个给北京的长途电话。
“喂,是楚秘书吗?……我是倪小峰……我岳父睡了吧?……他还在开会啊……没事,我就是想麻烦你告诉他老人家一声:我已经到了上海,这边的天气有点冷,下雨,他过来的时候最好多带几件衣服。嗯……谢谢你了,楚秘书。”
1917年2月12日,凌晨2点53分,上海。
“……接下来,中国人就加强了对整个列车的警戒,一直到上海,再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格雷姆讲述完所有的一切,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他疲惫的用手揉着脸部。科柯·莱恩斯用他那只粗壮异常的手,端了杯咖啡递给格雷姆,顺手同情的拍了拍格雷姆的肩膀。
保罗·波特还是穿着那套红色的对襟唐装,躺在狭小房间内的那张大床上,穿着中国式平底布鞋的脚就踩在床罩上。他双手托在脑后,定定的看着格雷姆,若有所思。
格雷姆喝了口咖啡,接着冲保罗说道:“伦敦那边的最新消息呢?”
“伦敦的消息科柯刚才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想,这几天教授就会把跟你我的秘密联络方式交给戴维·高邓先生。”保罗坐起身来,用一种中国式的盘腿坐法坐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格雷姆:“这就意味着戴维·高邓先生将开始对你我的实际指挥。”
“老托马斯怎么办?”格雷姆着急的问道。
保罗和科柯对了下眼神,然后一起流露出无奈的神情。科柯走到墙边的那一长溜窗帘前,对格雷姆说道:“老托马斯的事情明天再说,你不是说他也说要来上海吗?”
“可现在他被中国人诬陷,被中国人追捕,我们得帮助他……”格雷姆激动的站起身来。随着他起身,整个小房间竟然就晃动起来!
科柯一把拉开那溜窗帘,向露出的舷窗外看了一眼,嘀咕道:“起风了。不知道天亮后刮不刮大风?”
保罗在床上以怪异的动作,盘着腿翻滚了一圈,重新坐直后笑着说道:“中国人预报明天不会起风,那就一定不会起风。要知道,他们可是有从北极圈到赤道的气象观测网。”
科柯乐呵呵的说道:“看来你跟那个印度佬学的瑜伽练习得不错。”
格雷姆急了:“保罗!”
保罗跳下床来,站在晃动的游艇舱房地板上,指了指舷窗外说道:“亲爱的格雷姆,你今天是太累了。我建议你和我们一起去对面OrientalParadise,去那里你好的的蒸一下桑拿,然后再叫个美丽的中国姑娘给你按摩一下。在那儿睡到天亮。天亮后我们从那儿出来再商量老托马斯的事。”
格雷姆走到舷窗前,视线穿过邻近停泊的那些游艇的桅杆,看着江对面灯光明亮的那栋高大的建筑,嘴里自语道:“虽然在图片上看过,但我还是真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怪异的建筑。”
科柯走到他身旁,用粗壮的胳膊搂住格雷姆的肩膀,热情洋溢的说道:“太棒了,你已经开始审美了,这说明你快恢复正常了。对了,你别忘记带上钱,我和保罗这个月的经费后天才能到呢!”
格雷姆吓了一跳:“你们把钱都花光了?”
科柯微笑着点头:“正确!上海的消费水准实在是太高了,姑娘们又漂亮。”
保罗走上舷梯,回头笑嘻嘻的说道:“得了,科柯。我们把流动资金都押赌在明天中午的帆船比赛上了!”
格雷姆推开科柯的胳膊,表情更吃惊:“你们……你们不要告诉我,明天你们也会参加比赛吧?”
科柯笑着说:“正确!我们是要参赛,而且我们压赌注在自己这艘游艇上,赌我们肯定能进前三名。”说罢,他也跟随着保罗登着舷梯出舱房。
“这艘游艇是你们两个人的?”格雷姆爬出舱房,对游艇甲板上的保罗和科柯大声问道。保罗正在科柯的指挥下解开帆缆,听到这话,他笑着对科柯点点头。科柯转过身来咧嘴笑道:
“是我们赢得!你要是早到一个星期,就会看到上海最出名的外国大力士对战中国武术的精彩场面。”科柯指了指又钻到游艇的另一边去解帆缆的保罗:“保罗策划我出面,先是让记者们捧红了一位在香港马戏团干过的俄国裔的大力士,然后又怂恿中国北方的武林人士来和这个大力士比武。我故意先挑选一些力量和重量远远不如俄国大力士的中国武师出面……”
格雷姆跳着躲开保罗正拽动的一条绳缆,用手抱住旁边的帆桅,满脸难以置信的问道:“不分重量级的徒手格斗?”
科柯大笑着直起腰来:“是啊!中国很多武师都古怪的坚信格斗是不用分重量级的!我们事先规定不能用擒拿,也不能用点穴,很自然,他们都输了。保罗和我又抬高了比赛的赔率,然后暗中托人从天津请一个姓霍的武师来上海比赛。事先,保罗找了很多记者在上海的英文、法文小报上报道这个姓霍的矮个武师,揭露他小时候体弱多病,甚至他父亲都不愿他学习家传功夫,怕他打不过别人,给家族的荣誉带来损失……”
保罗打断了科柯的叙述,冲着格雷姆喊道:“格雷姆,我记得你以前参加过好几次帆船比赛?”
格雷姆愣了愣,然后骄傲的点点头:“是,而且我所在的团队还拿过三次金牌……”
科柯又和保罗对了对眼神,冲格雷姆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对这艘小船的评价如何?”
格雷姆四下看了看,又从缆绳间敏捷的钻到船头,站在那儿瞧了片刻,失望的摇摇头,回过身来对他俩说:“这艘船要是放在泰晤士河的码头上,最多只能算个中等。周围的这些游艇的做工都比它要好,稳定性,操纵性都要比……等等!”他停下话语,仔细的打量四周别的游艇,然后大笑起来:“我明白了,在上海的这帮家伙都太喜欢享受!他们的游艇都太追求稳定性了!只要不起大风,他们都跑不过这艘……”
保罗急忙做了个“嘘嘘”的动作,看了看四周的游艇,然后走过来对格雷姆说道:“加入我们吧!机会难得。”
格雷姆不为所动的说:“那你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赢得这艘船的?”
保罗低声说道:“很简单,在上海的外国人大部分都押在那个俄国大力士身上。我和科柯押那个姓霍的中国武师赢。这艘游艇原来的主人是华俄道胜银行的董事,他当然也押那个俄罗斯大力士赢……”
“比赛精彩吗?”格雷姆少年天性被刺激出来,急匆匆的问道。
保罗笑起来:“根本就没有比赛,那个姓霍的武师一露面,有关他的技术资料一被公布,那个俄罗斯大力士就跑了……”他努力忍住笑指了指科柯:“他的个头是矮,5呎多点,岁数也大了点,可他右拳力量能到400磅以上!对吗?科柯。”
科柯笑着点了点头:“不光是力量大,而且速度奇快!上次在郑州比武馆交手,我的感觉就象被一列迎面而来的火车撞了似的……”
“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以前不出名?”格雷姆好奇的问道。
保罗耸了耸肩:“那些中国武术界很厉害的人物都有个原则:当他们的国家太平无事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态度就是隐居起来,教教徒弟什么的。他们不愿意和外界打交道,更不喜欢和外国人打交道。上次在郑州,科柯能和他交手,是因为那次正好赶上他们内部的学术交流活动。”
“哪你这次怎么让他同意来上海参加这么一场比赛的?”格雷姆还是有点不明白。
科柯又一次大笑起来:“我们找人花钱请那个大力士去喝酒,趁他喝多了的时候,诱惑他说几句羞辱中国人的话。旁边安排的记者们第二天就把他的话上了报……这全是保罗的鬼主意!”
格雷姆看着有点不好意思的保罗,恍然大悟:“你利用上海外国人那点可怜的种族优越感拉大家投注,然后又利用中国人的种族敏感骗高手下水……你真卑鄙,保罗。”他说最后这个评价时,是笑着说的。笑容很真诚,还带着点赞赏。
保罗脸红着说道;“得了,这只不过是单生意。”
“现在我和保罗在上海外国人圈子里是最被讨厌的!”科柯得意洋洋的说道:“除了犹太人和部分美国人,其他的外国人都以和我们交往为耻……”
“所以你们又一次利用他们对你们俩的憎恶,安排了这场外国人圈子里的游艇比赛,对吗?”格雷姆已经搞清了情况,他立刻说道:“百分之三十的股权,我加入。”
保罗认真的说道:“还有个当地很有实力的人物是我们背后的神秘股东之一。你只能拿百分之十七点五的股份,和我跟科柯一样多。”
格雷姆想了想,说道:“答应帮我处理老托马斯的事情,我只要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保罗不说话了,他和科柯互相看着,都沉默下来。
格雷姆急切的说道:“那三次夺金牌,我可都是领队。保罗你该清楚我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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