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2月12日,夜晚11点13分,上海。
发布大约从1870年代开始,随着大量的乡村人口涌入上海,“老虎灶”就开始成为上海低下收入者聚居区特有的一种商业服务。此种服务主要是向居民出售热水,因为最早烧热水的专用炉灶正面有两个出水龙头,下面是个填充燃料的炉膛口,炉子后面又有个高高竖起的铁皮烟囱,其形状宛若江浙民间年画上张嘴瞪眼的老虎,故此得名“老虎灶”。在官方工商业管理部门的登记资料上,这种生意被写做“熟水铺”。
发布战前,截至到1912年1月,上海全市范围已经大约有890多个“熟水铺”登记经营。当时每装满2公升装保温瓶的开水,价格为2到3分钱,随着战争的进行,到1917年1月,上海“老虎灶”每装满2公升装保温瓶的开水,价格为8到10分钱。除了出售开水这种单一的产品,通常很多“老虎灶”还会提供条件简陋的洗浴服务,甚至在某些更有生意做的街区内,“老虎灶”的经营者除了出售开水和提供洗浴,还会向主顾出售简单廉价的食品,通常包括鸭血、阳春面、烫毛蚶、水煮毛豆、五香茶叶蛋、豆腐干,还有茶水和黄酒。
发布这条位于虹口区与闸北区交界处,都快到宝山区的小弄堂里,就有这么座“老虎灶”。
发布整个这片街区都是各种式样简陋的房子,大多是2层或者3层高的小楼。由于这种自发修建的建筑谈不上任何规划,所以这条弄堂里的街道也是弯弯曲曲的,而且每隔三两栋建筑物,弄堂旁就会出现条崎岖狭窄的小道,黑乎乎的通向那些乱七八糟建筑的背后。弄堂里的木制电灯杆上没有几盏电灯是完整的,但仅仅在这几盏残存的街灯下,也可看到很多建筑靠街道这面的外墙上,都用白色的涂料写着大大的、画了圈的“拆”字。这些画圈的“拆”字看来写上去有些日子了,早被雨水冲得很淡。
发布这里的“老虎灶”就在这条弄堂靠近马路的地方,侧墙上也同样有个画了圈的“拆”字,只不过在这字迹已经很淡的“拆”字旁,有一行更清晰的,同样用白色涂料写的字,和那个“拆”字连起来读就是:拆那娘个X
发布与不远处那条灯光还算明亮的马路相比,这条弄堂里显得昏暗了许多,幸亏这座“老虎灶”店门外就有个木头的路灯杆,而且上面的电灯还是整条弄堂不多的幸存灯泡之一,让弄堂的这截还算能看清物事。这家“老虎灶”所在是座低矮的两层小楼,楼下临街那边大开着门脸,一座有着4个出水龙头的,上面还安着温度计的开水锅炉就安在店门口处,加了木柴和煤球的炉膛内正燃烧着火苗,在这湿冷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温暖。店门外的木制电线杆上挂着一块水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
发布售卖熟水
发布每瓶8分(空格)洗澡每位1块6(空格)不满1米高孩童8角(空格)全天24小时
发布仔细分辨,你就可以发现这些字和那句写在墙上骂人的话笔迹仿佛相同。开水炉后的店铺里,挤巴巴的放了3张小木桌和一些板凳,这时已经坐着人。昏黄的电灯光下,依稀可见那些人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用竹子做的筷子筒以及酱油罐和醋罐,还有他们正在吃喝的小菜跟酒水。进门的墙边还立着个油漆斑驳,但擦洗得很干净的木柜,木柜里放着碗筷与一些做好的小菜。紧挨着开水炉,放置着一个不大的,烧煤球的火炉,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锅,锅内的汤水已经浑浊到了白色的面汤一般。如果谁想吃碗阳春面或馄饨面,老板娘就会捅开炉火,加热这锅里的汤水给他煮面下馄饨。店门外靠着墙就是通向小楼上的楼梯,简陋的楼梯下堆放着木柴和煤球。楼梯口的墙壁上钉了块薄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洗澡上楼”,字迹经过飘进遮雨檐雨水的冲刷已经变得难以辨认,猛打眼象是“洗澡卡搂”。
发布此刻,老虎灶的老板娘,一位体形偏胖,个头不高,但周身上下收拾得很利索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开水炉旁,手里抓着把木柴,表情木然的看着3个白相人打扮的男子站在店门口,其中1个晃动着张相片,对着小店内7、8个顾客嚷嚷着:
发布“……脑子生生紧,啥宁看到个只啊胖子啊模子,不怪幺二叁马上告诉那爷老头子,到晨光是三六九拉现钞格,钞票格是木老老啊!要是那个小比秧子看到不讲,让那爷老头子晓得了,呵呵,不是吃点辣火酱就好过门厄啊!”
发布说罢,这3个白相人收起相片,拔脚离去。小店里围坐的客人之一,一个不算太胖的独臂中年男子这时气哼哼放下手中的筷子,跳起身冲他们背后骂了句:
发布“阿拉帮丁老大一道吃老酒指点江湖厄晨光,侬各只小瘪三还腾了黄浦江里厢勒!”
发布那3个白相人中的1个听到这话,站住脚想回身发作,但另外2个知道这条弄堂情形的同伴急忙拉住他,一起脚步匆匆的走了。1名身着棉旗袍的年轻女子拉着刚从马路上钓到的中年男子朝老虎灶走过来,看到这3个白相人,急忙让开道,等他们过去后,那名中年男子对身边的女人说道:“不骗你,我刚刚出门前洗过了,真洗过了!”那女子点点头,急忙拉着自己的主顾向弄堂深处的黑暗中走去。
发布“老高啊!”老虎灶的老板娘轻蔑的看着那3个白相人离开,又开始忙碌着弯腰往炉膛内加柴,嘴里还大声唠叨着:“你们那挖坑帮现在已经没得了,你又断了只手,就叭要和人这么斗气了!啦个丁老大现在是啥身份?你记得他有啥呢用?都叭晓得他还记叭记得你喽!”
发布小店里那个独臂男子显然听惯了这种唠叨,他沉着脸慢慢坐下身来,默默举起杯和同桌的人们碰了碰,然后猛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面。这番情形,对此刻小店内的其他人来说也显然是常见的了,大伙都不作声的吃喝着。老板娘站起身后探脸看了看老高,抬手抿了抿发髻脚,也不吱声了,只是低头看着炉膛内越烧越旺的火焰。除了不远处马路上传来的车声,都市的这块角落里此刻只能听到开水炉内的“吱吱”声,以及炉膛内柴火“劈啪”的爆裂声。
发布“中华高级勒赣州香,长寿三角勒味道浓!埃送一包自来火哎!”清脆的叫卖声打破了这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随着这清脆的叫卖声,一名年龄大约在16岁左右,姿色平常,但有着一双眼角微微向上翘大眼睛的小姑娘从弄堂内走出来,她脖子上套着布带,挂着胸前打开陈列着各种香烟的木盒。小店内的一名顾客叫住了她,走出来在她胸前的木盒内翻动着。这时,老虎灶的老板娘向小姑娘亲热的打着招呼:
发布“金娣姑娘,今天晚上生意啊好?”
发布卖香烟的小姑娘站在路灯下,对老板娘大声说:“小宋姑,条子们扫了几个钟头的马路,才撤走,今晚的生意别提多差了!”说到这儿,她看也不看的狠狠打了下那个男顾客伸错地方的手,发出一声脆响,接着继续说道:“香烟才卖了5包,保险套才卖出去了6个!唉!”她象个大人般的感叹完,低头对那个刚刚挨过打的男顾客说道:“刚才你手指碰到了,得买包赣州烟!”
发布手里拿着盒“长寿”烟的男顾客吓了一跳,急忙叫起屈来:“瞎说!我刚才什么也没碰到!凭啥让我买赣州?”
发布金娣瞪大眼:“说你碰到了就碰到了!你敢说刚才手指尖没碰到吗?”
发布小店里的人都哄堂大笑,其中一个男子怪声怪气的叫道:“金娣!他刚才手指尖碰到你哪里了?”
发布金娣姑娘冷笑一声,抬脸喊道:“你要是想买包中华烟抽,那你就也来试试看好啦!”喊完后,她继续气势汹汹瞪着面前的男顾客。面前的这位男子没办法,乖乖的放下“长寿”拿起包“赣州”牌香烟,掏着钱,嘴里还嘀咕着:“三天的早点这么就没了……”
发布“赣州香烟每包一块一,找你九角。欢迎下次光临!”金娣熟练的找完钱,又开始叫卖:“中华高级勒赣州香,长寿……”她停住了。
发布从弄堂靠马路那边,又是一对男女走过来。女的也是一身棉旗袍,烫着头发,使劲挽着那男人的胳膊,身体紧紧靠着那男子,似乎生怕他跑了,蹬着高跟鞋的腿为此斜贴在那男子身上。男的身材满魁梧的,留着络腮胡,是个欧裔男子,他的动作有点僵硬,象是因为不适应身边女子的行走姿势而紧张。金娣看了眼那男子虽然被雨水淋得透湿,但还是看得出满讲究的衣着,断定这是个第一次跑这附近来打野食吃的家伙。好生意来了!金娣心想。
发布“哈罗!先生,买包香烟吧?”金娣迎上前去,大声对那个男人说道。
发布男人身边的女子这时急忙帮着金娣招揽生意:“是啊是啊,你买包香烟吧。”
发布男人顺从的掏出钱来,一边随手从金娣的木盒里拿起包“大中华”,一边紧张的问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宋姑老虎灶快到了吧?”
发布金娣“扑哧”笑了:“这不就是宋姑老虎灶吗?”她收了那男子10块钱,却只找还他2块2!男人身边的女子愣了愣,但看到金娣给她的眼色,便会意的闭上了嘴。这男子却没有在意她们之间的小动作,随手将找还的零钱放进口袋,便向老虎灶店面走去。
发布“先生,送你的火柴!”金娣追上去将盒火柴塞进那男子的手中,当她在灯光下看清这男子的面容时,不由得愣了愣。看着那名男子心不在焉的接过火柴,走向老虎灶,金娣压低嗓门对站那的女子说道:“唤娣姐,这家伙手脚好大,今晚你好生意啊!”说着,她掏出1块钱飞快的塞给对方。
发布唤娣苦笑着接过钱,又伸手从金娣的木盒子里拿了只安全套,低声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发布金娣没在意对方话语中的深意,只是瞥了眼唤娣拿走的那只安全套,觉得还在自己分赃的成本预算内,于是就笑着说了声:“那你还不赶紧陪他去洗洗,要是伺候他高兴了,今晚上留宿,唤娣姐你不就赚翻了吗?”说罢她又好奇的看了眼那个已经站在老虎灶店口的男人背影,继续向马路那边叫卖着而去。
发布那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男人走到老虎灶店门口,看了看小店内的人,又打量了一下小宋姑,犹豫着想说什么。
发布小宋姑扫了眼远远跟在这大胡子身后的唤娣,爽快的说道:“先生你要洗澡啊?一个人洗还是两个人一起洗?毛巾要五角的还是要一块的?我这块还有两块的……”说着,她已经打开木柜下部的柜门,从里面掏出不同规格质地的毛巾和香皂展示给客人看。小店内的男人们都低着头吃喝着,没有一个人会不懂事的抬脸去看这位站在门口的男人――大家盯着看会把脸皮薄的客人吓跑的,这点规矩这个弄堂里的人都明白。
发布唤娣赶上前,挽住托马斯的胳膊,发着嗲说道:“先生啊,你这么有身份的人还是用高级的吧?我的你不用买了,我自己有存放在这儿的毛巾。”说着话,她还摇晃了几下客人的胳膊,装出一副年轻姑娘的娇媚。
发布小宋姑看着灯光下的唤娣,看着那消瘦的面孔上厚厚的粉底遮不住的皱纹,还有那浓浓的口红掩盖不住的干瘪嘴唇,心底感慨了一声,举起手中最高档的那条大浴巾,殷勤的对大胡子男人说道:“您是要这条吧?买这条两块的,我送您块香皂。”
发布大胡子男人终于用干涩的嗓音说话了,他对宋姑嗫喏地说道:“我可能还得要一块红布……你这儿有吗?”
发布小宋姑微微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笑着说:“晓得,遮住两眼还能遮住天。那你要不要先去这位小姐家里,等一哈子我给你们送热水过去,那样更方便啦。叭贵叭贵,送热水上门,连毛巾香皂总共五块!”
发布托马斯·莫兰特明白过来,他松了口气,急忙点点头。这已经是他今天晚上找到的第三处联络点了,前面两个联络点他在四周观察了一阵子后都放弃了。
发布唤娣感激的看了眼小宋姑,急忙拉着这位本来只是说花钱雇自己带路的客人朝弄堂内走去。小宋姑在后面叫了声:“唤娣啊!你要叭要把你……把你弟弟安顿到我这块来睡?他明早还要上学。”
发布唤娣回头笑笑,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感谢:“好的呀,我叫小弟过来睡哦!谢谢你啊,宋姑。”
发布等这对男女走远,小店里有个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唤娣真是老了,为了养儿子干了这么多年,现在只能陪客人玩些古怪的花样了……还要要块红布,这个洋人还真会玩!”
发布他背后那张小桌子上,刚才那个买了包“赣州”香烟的男子色迷迷的答腔:“是啊是啊,要是金娣再长两年也做这行,客人肯定不会要什么红布,摁倒就干了……”
发布和他坐同一桌的某个男子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笑着骂道:“金娣那可是丁雨辰的小妹,她要是肯卖,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卖的!你不要命了!敢开她的玩笑!”
发布小宋姑没有理睬这些闲话,她从楼梯后面推出一个装着个大桶的手推车,挽起袖子,挥动着接在水龙头上的橡皮管冲洗着大桶内部,大声对着小店里那个沉默不语的独臂男子叫着:“老高啊,你帮我洗洗桶,等等再帮我送送热水,你这顿老酒算我请客,再给你一块钱。怎么样?”
发布小店里马上就有人起哄:“大宋姑小宋姑两姐妹都是疼老高啊!一有钱赚就都忘不了咱们高大哥!”
发布小宋姑狠狠的瞪了那起哄的男子一眼,骂道:“没脸皮的家伙!干活赚钱天经地义!唉,你这个月的赊帐是不是想提前还我啊?”
发布在一片哄笑声中,那个说怪话的男子讪讪的闭上了嘴。独臂老高没笑,也没任何其他的表情,他只是站起身来,默默的挤出小店,走到宋姑身旁接过她手中的橡皮管,开始冲刷那只大桶。
发布小宋姑低声说道:“灌上一半的熟水再加冷水,水加到这条边上就行了。你在这块帮我照看着点,我去找我姐过来帮忙,今晚生意看来会叭错。”
发布挂着木盒子的金娣来到马路上,扫了眼那些在路灯旁的黑暗中来回晃动的女人们,走动着叫卖起香烟来。从这个弄堂里出来,站在这马路边上招揽生意的,只有她有权能在灯光明亮的地方来回走动,那些空着手的可怜女人们按规矩只能躲在路灯后的暗影处,除非是有客人叫她们,否则她们是没有权力走到路灯下的明亮处的。要是谁敢违反这不成文的规矩,马路上的巡警看到后就会过来收拾她们!
发布“中华高级勒赣州香,长寿三角勒味道浓!埃送一包自来火哎!……”金娣这样叫着,沿着她自己的领地走动着。她在这马路上的地盘不大,就是从弄堂口出来后左右各百步,从左边那个电灯杆走到右边的那个小饭馆门前,而且还不可以过到马路对面去做生意。就这,还是这片街面的街头看在金娣认识一些大人物的面子上给划定的,本来,做弄堂里生意的流动商贩都不准上马路做生意的。
发布卖给路灯后某个女子一包香烟后,金娣发觉有辆红色的“旋风-1000”轿车停在了自己身后的马路上。那个买她香烟的女子和周围暗影里其她女人们都本能的冲摇下来的车窗里挥着手,故意把嗓音搞得很暧mei的叫唤着。轿车滑行到金娣身边停下,戴着帽子的驾驶者探腰打开了靠这边的门,冲金娣说了声:“上车吧!”
发布金娣警惕的往车内端详了下,接着高兴的叫起来:“是你啊!”叫罢,她利索的合上胸前的木盒,弯腰钻进了车内。
发布慢慢行驶的轿车内,金娣好奇的东看西摸着,嘴里不停的说道:“雨辰姐,这是你新买的车吗?你原来那辆呢?你现在真有钱……”
发布雨辰拿手顶了顶自己额头上的帽沿,笑着说:“我今天刚从苏州拍完戏回来,专门开车来找你的!要是你还不出来,我都准备进去弄堂找你了!”
发布“你可不能进去,那里面的人认出你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金娣说着又摸了摸驾驶台正中的仪表,好奇的问:“收音机下面的这个是什么?好大的个头。”
发布雨辰微笑着按动了几下按钮,在一阵嘈杂声后,车内先是响起了乐队的伴奏,接着幽幽的歌声飘起:
发布“人有悲欢离合,
发布月有阴晴圆缺,
发布此事古难全。
发布但愿人长久,
发布千里共婵娟……”
发布金娣高兴的叫起来:“这是你最新出的唱片!”
发布雨辰笑起来:“这车上可以放唱片,路只要平就能放,一颠簸就不行了。”她说着扭小了音量,很认真的说道:“金娣,想好了吗?搬去跟我住吧?”
发布金娣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她抬起脸看着开车的雨辰,认真的回答道:“我能养活我姆妈和我自己……”
发布雨辰苦笑着摇头:“我知道,你讨厌丁大哥,可我现在是自己养活自己,你跟着我做事,不用花丁大哥的钱。”
发布金娣扭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小声的说道:“那你也和姓丁的在一起,我讨厌见他……”
发布雨辰有点生气:“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懂点事了!这地方是女孩子家住的地方吗?现在那些人不敢碰你,还不是因为丁大哥……”
发布金娣猛的用双手捂住耳朵,尖声的叫起来:“我不用他的钱!我不想见他!除非他能让我爹爹活过来!我不领他的人情!”
发布雨辰看到她这样子,什么都不说了,眼眶里浮出了委屈的眼泪。汽车在隐隐的歌曲声中,围绕着这片巨大而混乱的街区行驶着。雨刮时不时的刷动一下,将积攒在前窗上的毛毛雨点排开。
发布等金娣平静下来,雨辰哽咽的说道:“金娣,等姐姐嫁了人,不再和丁大哥一起了,你能搬来和我住吗?”
发布金娣听到这话,好奇的放下虚掩的耳朵,瞪着眼睛问道:“雨辰姐,你不会嫁给那姓丁的?”
发布雨辰破涕为笑:“天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他……”看到金娣深以为然的猛点头,雨辰认真的补充道:“可金娣你听姐姐说,你丁大哥也不算太坏的人,要不是他挡着,这片的破楼前年就得被拆光了……”
发布金娣将头又扭过去,幽幽的说了句:“可我爹爹当年就是跟着他出去打架才把命送的……”
发布雨辰叹了口气,不再纠缠这说不清的话题,她拧大车载音响的音量,但音响里只传出磁啦磁啦的杂音。
发布金娣好奇的看过来,问道:“我想听你的那首《四郎探母》,换《四郎探母》听吧!”
发布雨辰笑着将音响调回到收音机功能上,解释说:“这种车载音响是放专门的小唱片的,每次只能放一首歌,想听新歌就得到后行李箱换唱片去了!”
发布收音机里,一个商业电台正在喋喋不休的播放着医疗广告:
发布女:……为了让这些不幸得了难言之隐的患者们有机会摆脱这些疾病,我们今晚又一次请来了康尔净医院的分泌科主任费伽珞大夫。费主任你好。
发布男:主持人好,收音机前的病友们好……
发布随着雨辰不耐烦的转动调频按钮,另一个商业电台的节目声音传来:
发布女:……他们的光辉战绩会被人民世代牢记!为了向那些为了祖国战斗在异国他乡的战士们表示关怀和敬意,我们今天特别请来了向远征军官兵提供防晒霜的“美就白”日化公司的襄理施子生先生。施先生你好。
发布男:主持人好,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好……
发布这回不等雨辰动手,金娣伸手已经旋动了调频旋钮。还好,这次传来的是一个娱乐节目:
发布男:……那么今天下午我们电台记者从苏州传回来的这个消息,是不是就说明姚莺然小姐主演的新片外景地就选定在了苏州呢?
发布女:的确,在本台记者下午抢先发回姚家班的最新消息后,今晚又有本台记者在徐家汇影视城经多方打听,探知到了今天跟随姚家班在苏州露面的另外一位神秘年轻女士的确切身份!
发布男:那么她是谁呢?这位是否就是那位谣传将在姚莺然小姐的新片中露面的新星呢?
发布女:广告之后请听我们的节目揭开谜底!
发布男:请您别离开,广告之后我们即刻为您揭开谜底!
发布一段广告歌曲喧嚣的响起,女声小合唱嗓音颤颤的唱道:
发布“威汝壮,威汝壮
发布阿拉邪气欢喜威汝壮……”
发布雨辰拧小了音量,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金娣看出来端倪,高兴的叫起来:“雨辰姐,你马上要和姚莺然拍电影啦!”
发布雨辰满脸荡漾着遏制不住的笑意:“别瞎说,今天只是和她拍了个广告,最后还没有拍成!人家郑大导演还不一定会让我和姚大明星继续拍这个广告呢!更别说拍电影了……”
发布小姑娘金娣为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出名而由衷的高兴,心情好了很多:“你快点成电影明星吧!等你成了电影明星我跟着你拍电影去。我不喜欢你唱歌,唱歌的地方周边都没什么好人,拍电影好,不用和坏人打交道!”
发布雨辰被对方这种奇怪的逻辑搞得苦笑不已,这时,汽车又兜回了刚才金娣上车的弄堂口。雨辰停住车,掏出一小叠钞票给金娣:“这是我给你妈妈的,不是给你的……这是我前阵去地中海慰问远征军赚得钱,和丁大哥没关系。”
发布听到后半句话,金娣这才接过了钞票,使劲点点头,并没有说谢谢。雨辰对此很满意。
发布临下车时,金娣顺口说了句:“他们又在到处抓什么人,你那丁大哥的手下。”
发布雨辰打了个哈欠,疲惫的说:“是啊,好像是有个胖子欠了他钱……”
发布金娣笑嘻嘻的说:“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胖子去了唤娣姐家了,留着大胡子,可模样和照片上的样子很象。不过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发布雨辰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嘴,另一只手做了个请金娣关车门的动作,嘴里嘟囔着:“谁管他们那些破事……”
发布1917年2月12日,夜晚11点53分,上海。
发布“……总之,我手下弟兄的这三条命不能白送,得让我们开这次杀戒,要不明天起我和我下面的五千多兄弟就没办法在上海滩混了。”丁震浩面色平静,逐字逐句的说完话后,静静的看着台球桌对面那2个男人。
发布陶斐然看了眼身旁上海警察局刑警局的汪局长,很正色的对丁震浩说道:“小丁,在上海滩能不能混得下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得看政府、看国家的意思。”
发布丁震浩身子探前,胳膊肘支在包了绿呢绒的大理石台球桌面上,双手轻轻的盖在桌子中间的1只台球上,将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耀眼的灯光下,目光淡淡的隔着台球桌上方刺眼的吊灯灯光看着暗影里的陶斐然,依旧是那副很平静的表情:“陶总站长,事先没有人告诉我那个人会开枪、会杀人,所以我的手下才会有三条命付出去了。我得给手下弟兄们有个交代。那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他能一下干掉我的三名手下?汪局长也说了,现场察看证明,那个人的身手很不错。他用的还是国产的零六自动手枪,枪法精准。我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发布陶斐然转过身去用责备的眼光看着身旁的汪局长,汪局长回以毫不示弱的目光,他小声但从容的说:“老陶,你们那行当的事我们从来都只有配合不敢过问,但维持上海市的治安是兄弟的职责,小丁平时帮我们做了不少维持街面治安的事情,我不想看到他和他的那帮弟兄们在上海乱来。”
发布陶斐然神色变得很难看,看看身边的汪局长,又看看低腰扒在台球桌上,正抬脸看着自己的丁震浩,嗓音突然变得很干涩:“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他的公开身份是伦敦一家学术机构的负责人,其实……其实他是英国情报机构的高官,我们现在怀疑他还给德国人做事……”
发布“哐!”丁震浩突然甩手将自己手中的台球砸在台球房包了木板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动!他愤怒的大喊道:“就为了你他妈的晚说了这几句话!我他妈的已经死了三个弟兄了!知道吗?三条命!”
发布门外空荡荡的台球大厅里,在离这间台球房房门几米开外,这声巨响和隐隐传出的喊叫声让一帮男人都紧张起来。丁震浩的几名保镖本能的伸手去摸腰间,几乎与陶斐然带来的特工们同时将枪口对准了彼此。汪局长带来的人倒没乱动,他们都看向正弯腰在近旁的台球桌前,煞有介事的观察寻找球路的一个年轻人。那个跟随汪局长来的带队年轻警官身着淡青色的长袍,袖口翻出来一截白色的衬里,比起丁震浩那些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们倒更象个白相人。他手里握着台球杆,从台球桌前抬起清秀的脸来,平静的说了声:“大家这是做什么?快把东西都收起来,老板们谈事嗓门高点,咱们这些做手下的可别乱来。”说罢,他弯腰探臂,利索的出杆击打母球,一声清脆的响声,目标球进了底袋。
发布“小伙子不错,你是上海市刑警局的吗?”吴剑峰身后只跟着一名随从出现在台球厅的大门口,远远的用欣赏的语气说着,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发布“您是哪位?”带队的警官看着走过来的中年人,直起身来警惕的问道,手中握着的台球杆轻轻的放在台球桌面上。他很纳闷:各方在外面的人怎么不吭声,就把陌生人放进来了?
发布陶斐然的手下这时急忙收起枪,全都站着笔直,一起叫道:“吴老板好!”
发布显然,对于这个兄弟系统在公众场合的工作称呼习惯,上海刑警局的人并不陌生,听到这声招呼,那个上海刑警局带队的青年警官反应飞快,他急忙站直大声喝道:“敬礼!”
发布身穿便衣的上海刑警局的警官们闻声都急忙站直行注目礼,显得很是训练有素。那几个丁震浩带来的手下表现得就很差:虽然他们从别人的反应上已经知道来人是个大人物,可他们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只能是呆呆的看着这场面。
发布吴剑峰不以为然的扫了眼丁震浩的那帮保镖,伸手拉开包房门准备进去时,对着那名带队的警官笑着问了声:“小伙子,怎么称呼你?”
发布“报告!上海市警察局刑侦专业局反黑三组督察二级警督杜……”
发布吴剑峰微笑着打断了他:“那好吧,杜督察,外面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们多配合杜督察,把外面的秩序维护好。嗯?”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