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吃食巷。
已届晌午,巷子里穿梭往来之人渐渐多了起来,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摊贩呼喝声和食客交谈声夹杂在一起,喧嚣嘈杂,吵得人耳膜隐隐作痛。
巫瑶却打心眼里欢喜。
天上地下,哪一处会有人世间这般热闹呢?
也只有在这市井之地,她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此时,巫瑶正站在一家面馆前。昨日她方来此吃过一碗水引饼。
灶台上架着锅,梁下挂着几条腊肉,仍旧是昨日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门口立了块牌子,写着因故搬迁,铺面招租。
巫瑶捏了捏手里头纸糊的凤鸟,有些莫名。
既然巫祝已连夜搬走了,那还给她传信相约做什么?
她绕着面馆走了几圈,心里琢磨着,凤鸟传书是片刻前才收到的,而据她所知,巫祝夜里就悄悄收拾行装走人了。巫祝应当不会无缘无故约她来面馆,却又无故避而不见。
除非……
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抑或者,她想说的话就在这面馆之内。
巫瑶心中一动。
她忽然想起巫族孩童最爱玩的一种游戏。巫族族规森严,死士众多,因失言而惨死者甚多,是以族内人人自危,皆沉默寡言,生怕祸从口出。而孩童心性,最是憋不住话语的,因此他们想到了一种游戏,通过一种汤药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传信他人,信上所写是此话,而通过汤药还原之后却成了彼话,须臾即焚,不会留下把柄。汤药并非巫术,即便中途被死士截获,那些无心智的蠢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巫瑶目光下沉,落在那块搬迁的牌子上。
巫祝搬迁乃临时起意,想必跟乍然得知崔薇之事有关。只是,她走便走,理应走得干净,如今留下这块拖泥带水的牌子,倒不似她的脾性了。
巫瑶四下环顾一圈,走到牌子前,从铜镯中摸出一只药瓶,状似不经意地洒在牌子上,几个娟秀的字体一闪而过,须臾便消失不见:当心身边之人。
“当心身边之人?”巫瑶小声地念了念。
身边之人?
她第一个想到了巫风。
巫风?
不,不可能。
十九师叔虽然喜怒无常,但从没害过她,反而屡次舍命相救。除了……
除了偶尔一闪即逝的杀意。
彷如冷风灌顶,巫瑶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起来。
对了,她一直没能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巫风为什么想杀她?
曾以为巫风清高孤傲,受不了她的羞辱,是以因爱生恨。可巫风根本无心于她,既然无爱,又怎会生恨?
她努力回想了下最近几百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就是尖酸刻薄了点,厚颜无耻了点,忘恩负义了点。应该,应该不至于叫他怀恨在心……的吧?
若再说久远些,一千多年前,她只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黄毛丫头,那会是巫风欺辱她这个师侄,她可没做过半分招惹他不快的事。直到十四师叔暴毙……
咦?
巫瑶无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红玉手镯。
莫非巫风是因为十四师叔之死而怨恨于她?
可,那事与她并不相干呀。
巫瑶越想越糊涂,索性甩了甩头,丢开烦人的心事,举步离去。
走出几步,她突然想到什么,冲隔壁食肆的伙计问道:“今日那沈秀才可有来过?”
伙计将毛巾往肩头一搭,搓了搓手,嘀嘀咕咕道:“来过、来过,听到祝姑娘不开张了,他差点把我这房梁给拆了,没想到一介书生动起气来这么可怕。”
巫祝果然是在躲他。
巫瑶略一点头,快步赶回客栈。
走到柜台前,却被掌柜的叫住。
“客官,客官!您是地字号的那位……那位……姑娘贵姓?”
巫瑶顿足,循着他的视线指了指自己。“我?我姓巫。”
“哎,对!”掌柜的一拍脑门,抖抖索索地从柜子下翻出了一个包袱递过来,“这是一位姑娘叫我转送给你的。”
那包袱形状扁平,摸上去光滑无比。巫瑶心跳顿时快了一拍,赶紧用神识扫视了一遍,却被神息隔绝于外,心头一震,喉间便涌上了血腥之气。
巫瑶却无半分不快,面上不禁露出惊喜之色。
三生镜!
“这……给我的?”巫瑶抱住包袱,万分疑惑地确认了一遍。
“对,她说是给地字号的巫姑娘和天字号的巫公子。”
巫瑶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疼疼,不是做梦。“她……没说别的么?”
“没有了,就这一句。”掌柜的摇摇头,又垂下头去拨弄算盘,誊写账本。
宝物得来全不费工夫,巫瑶反而愣住了。
虽然崔薇是说过会送她三生镜,但前提是要助她和沈秀才双宿双飞,显然这一世她二人缘分已尽,这个心愿,饶是巫瑶也无法为她达成了。
无功受禄,巫瑶抱着怀里的三生镜,只觉得如烫手山芋,直觉不会如此简单。
崔薇此女,精明绝顶,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将宝物交付于她。
可宝物已在手,这不会有假。
为什么?
巫瑶跟做贼似的偷偷瞥了瞥四周,没人留意到她手里的三生镜,不由稍稍舒了一口气,打算先回屋再说。
布好结界,仔细检查过三生镜,并无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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