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宫中便传了令,急召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入五柞宫觐见。
霍光进五柞宫皇帝寝殿时,正看见皇帝背对着殿门,身形枯瘦,似在依然寒冷的春风中摇摇欲坠。
在和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入宫时,霍光便已猜测到了几分皇帝的用意,却不想到了寝宫,皇帝却只宣自己一人进殿,让众人殿外稍候,倒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臣侍中奉车都尉霍光参见陛下,陛下千秋万岁。”
“咳咳······”刘彻一手握拳掩在口前咳嗽着,缓缓转过身来,“霍卿平身。”
霍光行礼谢过,便低眉垂首立在皇帝面前。
刘彻打量着眼前这年将五十的人,眼中锋芒毫不遮掩。这种似要将人心底看穿的眼神,稍有心虚的人便会招架不住。
霍光只是垂首待命,心中却清楚:此番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霍卿可知今日朕宣尔等前来所为何事?为何又独独先宣你进殿?”
“臣愚钝。”
“呵呵呵······”刘彻笑了笑,并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而是一声叹息,“朕年迈老朽,如今又拖着这苍老病躯,已是时日无多······”
“陛下何出此言,大汉天下尚需要陛下······”霍光虽然早已知晓刘彻的身体每况愈下,可当这个神一样存在的天子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时,他的确是,心中一惊。
刘彻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朕心中自知。朕宣你前来,是待朕万年之后,要你继续守着这大汉天下。”
“陛下······”霍光还待要说些什么,见刘彻神色坚毅,知他向来果决,不喜犹豫,便跪下叩首,“臣领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巫蛊之祸后皇帝再不许提立太子之事,每每有人提起,总是惹得他龙颜大怒,原本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中意六皇子,可年前却赐死了钩弋夫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霍光咬了咬牙,如今,只好事急从权了,“臣斗胆昧死一问:太子之位未定,陛下万年之后,三位皇子中,当由哪一位承继宗庙?”
听闻此言,刘彻笑,躬下身子,对着跪着的霍光说道:“甘泉宫朕赐霍卿的那卷画,霍卿当真不知朕是何意?”
果然如此!那幅周公辅成王的画,便是皇帝给他的诏书!成王年幼,周公尽心尽力辅佐而不起二心,其信其义流传百世。
如此,皇帝是要将皇位传与六皇子,要他霍光做周公!
深吸一口气,霍光敛衣下拜,三叩首:“臣省得。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霍光金日磾等四人中,金日磾虽忠义,却终究是外族人,刘彻不会将大权交与他,而其余三人中,上官桀乖戾奸猾,桑弘羊古板,都只可为副不可为正。如此,以霍光为首,其余三人为副,可无忧了。刘彻会下诏命四人共同辅佐幼主,但对霍光此番叮咛,实则是以他为辅臣之首了。
即将大权在握的喜悦没有冲昏霍光,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日后权力再大,也是刘家的臣子,待幼主成人,也终要交还权力。
只是,他还有一样不明白,若不问个清楚,终究是心有不安:“臣斗胆想问陛下一句······为何立六皇子为储君却不能保赵婕妤一命······”
他斗着胆子问出来,刘彻却只回了一句话:“既传位于幼主,朕如何能让我大汉再出一个高后。”
刘彻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可当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霍光时,却让霍光从心底生出敬畏,既敬且畏。
“何况有周公辅佐,朕也无忧了。”
这一句话说得平常,可霍光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用意,皇帝给他霍光如此信任,当然是要他没有起贰心的心思和机会。
霍光神色一凛,再叩首,沉声道:“臣必当全心全力辅佐少主,以周公事成王之心事之,为我大汉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刘彻点头,眸色深深:“好!霍卿,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然后,转身坐到坐榻上,命人宣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的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
“你们都是随朕多年,忠心耿耿的人,朕既已时日无多,只有你们,才能让朕放心以国运相托······朕万年之后,你们要好好辅佐新帝。”
哪个君主能够完全放心臣子,只是此时四下权衡,刘彻也只有将刘弗陵,将大汉朝的未来托给他们了——至于以后,他自然不会让刘弗陵被他们摆布,而刘弗陵,也自然不会由权臣摆布。
这一番嘱托,便真是以国运相托了,四人不敢有丝毫骄矜之色,具是神色郑重,长揖下拜,听旨领命。
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为官多年,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金日磾是匈奴降将,却在汉朝深受器重,刘彻丝毫不以他是外邦人为戒,反而信任非常,拜为车骑将军,自甘泉宫莽何罗兄弟企图行刺刘彻被他拼死制住后,他是更得信任。匈奴人生性豪爽重义,金日磾对汉家的忠心,不是来自天家的威严,而是发自内心的以诚相待。
“磾以贱俘之身,蒙陛下不弃,优待多年,此番又以此重任相托,磾当至死不负陛下,不负大汉!”
刘彻布满纹沟的脸上多了些欣慰的笑容,他待金日磾虽然十分优厚,可如果不是观察多年,他断不会以一个外族人为辅政大臣。如今这样一来,四人互相牵制,即使有朝一日他们中有人有不臣之心,金日磾也不会卷入汉人内部之争,只会忠于皇室,那么刘弗陵便多了一重保障。
“朕言至此,众卿回罢。”
刘彻挥了挥手,起身向内殿走去,众人一眼之间,看到了,那伟岸的身影终是苍老。
四人对视一眼,再次郑重行礼:“臣等纵死不负陛下所托,定当穷尽心里辅佐少主,兴我大汉!”
“好!”刘彻骤然转身,眉宇间是横扫天下不容抗拒的威严。目光炯炯,让四人都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北方草原上紧盯猎物的雄鹰。“倘若——倘若有朝一日,你们起了异心,那便如何?!”
几人心中一颤,长跪叩首:“如有异心,他日必子孙殆尽,死不得安稳!”
其言恳切,其色凛然。
可是,哪一个人又能保证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呢?他们此时自己心中也对这信念是坚定不移的。此时是一时,来日又是一时。人世间所有的誓言,有几个作得准的。但说过的话,死了的活着的,都会记得。
“好!朕会看着,纵然来日于黄泉,朕也会看着你们,看着这大汉天下!”
胸怀坦荡还是心怀鬼胎?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是刘彻这疾声厉色的一句,让四人均是震惊,似有寒意丝丝彻骨,仿佛若谁有不忠,皇帝便死也绝不会放过。
四人各怀心事的退下,刘彻也有些支撑不住病躯,躺回了内殿的卧榻上。
“咳咳······咳咳咳······”他横卧榻上,半个身子都横在塌外,剧烈地咳嗽,一旁的宫女轻轻为他拍着背,他挥了挥手,“去传弗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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